几日后,大雪覆盖了梅园,院中白茫茫的一片,寂静无声,腊梅枝头的雪压断了冬枯的树枝,“咔嚓”一声响,在寂静中显得异常突兀。昏睡的书华,听到了声响,在黑暗找到一丝光明,渐渐听到药壶内沸腾的声音,闻到满屋子的药味,感觉到周身的乏力疲惫和口渴难耐,于是尝试慢慢睁开双眼,见蓝田坐在桌旁看书,轻声喊他:“公子。”
蓝田听闻喊声,放了书,过来扶他。见他嘴唇开裂,又起身倒了水喂他喝了,随后叫来大夫一通望闻问切,又开了几副新药,交代了几句方才离去。
“公子,我睡了多久?”
“六日。”
“误了公子的计划,请公子责罚!”书华眸色深沉,十分自责。
蓝田在床边坐下:“当日的事,我已查出了七八分,只是细节部分还需你告诉我,以免遗漏重要信息。”
书华拧眉回忆起那日场景。
那日我依公子所言前往杜府……府门前雅雀无声,更无仆人前来迎客。华年见此情形,觉得不对,于是饶了一圈从后院翻进府中。脚趾未沾地便闻见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再行数十步气味渐浓,眼前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竟是被灭了门。华年一一查看尸身,确认其中没有杜银,想他已经脱离此地,便打算回来告知蓝田此地情况。正打算离开时,却听见身后假山旁有响动,于是转身去查探,却在靠近时从背后窜出一人,劈头盖脸而来,华年抽剑回防之际,三四个黑衣人蹦将而出,将华年团团围住,这几人身手个个不在华年之下。华年勉力强撑,准备与公子联系,信号未来得及放,眼前一黑便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处在一个潮湿的地窖,身旁还有半坐的杜银,他满身是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一双眼睛绯红,藏着浓浓的恨意。
华年尝试着喊他:“杜公子?”
杜银听到声音,转头看向华年,眼神凶恶,如视蝼蚁。华年见次,想他此时有无数的恨意变成最恐怖的力量聚集在体内,狠不能奔涌而出。华年住口不再言语。地窖里由于分外潮湿的缘故,有几处一直在滴水,落到长年形成的水氹里,“啪哒”“啪嗒”“啪哒”声音此起彼伏。时间缓缓流淌,地窖里安静得可怕。华年尝试着挣脱绳索,或找到能割开绳子的东西,却一无所获。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到了换岗的时间,地窖外有一些响动,十数人停了下来,一人声音雄浑,说:“辛苦了!兄弟”
另一人声音尖锐,回答:“你来了。不知主子为何留下两人,劳得你我二人看守。”
雄浑的声音冷笑:“这两人现下还有些用处,你耐心些,仔细看着,若有闪失,当心主子责罚。”
尖锐声又响起:“你这么忠心耿耿,主子下一次计划可要让你去?”
雄浑声有些压抑:“我自幼跟随主子,我的命是主子的,自然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尖锐声叹了口气:“你还是不够残忍,所以主子不安排你干有甜头的活儿。哎!……手上的血再滚烫都不要怕,知道吗?”
脚步声远去后,又是一片寂静。地窖里“啪嗒”“啪嗒”的滴水声依然在耳旁响起。华年饥渴交加,力气渐渐恢复又开始消散。旁边的杜银总算开了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此时再看向杜银时,他眼神清明,双唇紧闭,看来已恢复不少神志。
华年答:“自然是来找你兑现承诺。”然后反问:“杜公子为何在此?”
杜银声音阴冷:“我要是知道,也不至于全家数百口人的性命一夜全无,让我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蛋竟敢……。”还未说完,他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泪水也从脸颊上滑落,浑身颤抖,双拳握紧。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免引起外面的注意。不一会儿,杜银慢慢恢复冷静。华年开始有些佩服他,不知在黑暗中这样的心理路程他走了很多遍?良久,终把愤恨归于平静。
地窖里的寒冷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华年全身上下冻得僵硬,困意渐渐袭来。无数次尝试挣脱绳索时,对面的杜银站了起来,他艰难地抬了抬手臂,揉了揉发红的手腕,走过来帮华年解开了绳索。他双手沾满了血,血肉模糊,见华年看他,他随意道:“如果不是我随身带着这刀片,你我今日恐怕要交待在这里了。”
华年忍不住问他:“痛吗?”
杜银明显一愣,似乎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问话,他轻笑一声,说:“别人从来只问我赚了多少钱?”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随后轻手轻脚地四处观察地窖。过了一会儿,两人相对而立,同时摇了摇头。就在此时,地窖外再次响起声音:“接到主人命令,尽快把这两个人转移。”随后,有人搭了梯子下来,华年乘机击倒来人,躲了攻击,借着放下来的扶梯,攀爬而出,解决了守在地窖口剩余的3人,杜银随后跟了出来。在地窖时,光线较暗,并未细看,此时周围火光明亮,华年发现他胸腹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深不见骨却在一举一动间流血不止。两人带着伤小心翼翼地寻找出路,却还是被发现了。华年与杜银奋力抵抗,一路逃亡,不知身在何处,杀不尽的敌人一波又一波的赶来,旧伤添新伤,血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前来追捕的人,擅长用刀,训练有素,战斗力强,口风甚严,只逼问出来一个有用的消息:他们七日后有一个暗杀计划。一次次奋力拼搏,用尽了两人的力气。华年强打精神问:“你还能撑多久?”
杜银吐了一口嘴里的血,道:“这些杂碎,我还应付得来。”
我华年看着浑身是伤的杜银,有些惭愧地说:“我之前以为你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杜银像看白痴一般看向华年:“小孩儿,俗话说: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
年华继续说道:“你是一个战士。”
“你还是错了,我是杜银。不是商人也不是战士,我就是我。”
华年疑惑地看着他。
杜银看向远方:“或许以后你会明白我,或许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但是,能与你并肩作战,我很开心,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你知道的,我很少信任一个人。”
“如果不是公子的吩咐,我或许不会这样做。”
杜银愣了一下,随后轻轻地笑了,说:“回去之后替我说声谢谢。”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华年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问到。杜银正欲说话,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低声说:“我们分开走。”说完便提剑离开了。随后,又是一群蒙面死士追来,华年一路逃亡,见到公子后昏倒在地,人事不醒。
蓝田听完,点头不语。
华年邹眉道:“公子背后之人养了这许多死士,足见其财力和野心。他们故意在这种时候下手,目的显而易见,为了阻止公子与杜家联盟,竟下如此狠手。”
蓝田沉思了一会儿,抬眼见他满身是伤,吩咐华年:“我找个秘密的地方,你去休养些时日,我需尽快找到杜银。”
“公子,华年从未跟您分开,这一次也请让我跟着您。”
“不要逞强,你的身体不宜奔波。”
“可是......”
“此行危险万分,我要带走全部暗夜影卫。你的奇袭是我最后的底牌,你留在此地候命。”
“遵命,公子”
蓝田道:“可知杜银前往哪个方向?”
“西南。”
“我们立即出发,定要追上他。”
蓝田带着一众人马,护着一辆疾驰的马车,朝西城门飞驰而去,寒风吹拂,吹红了行人的脸庞。突然,奔跑的马儿察觉到了靠近的危险,嘶鸣后,停了下来。头领追上前来:“公子,弓箭手。”蓝田轻蔑一笑:“雕虫小技,你来处理。”说完,继续扬鞭飞奔。角落的弓箭手陆陆续续掉了下来,发出的箭没了准头,落向街道四周,行人被惊得四下逃窜,幸无人员伤亡。
三日后,日暮时分,蓝田带着影卫来到峡谷内的平地上,见到地面人迹清晰,想是终于快追上了杜银一行人,却迎来了最猛烈的一次击杀。影卫们奋力厮杀,总算冲出重围,来到一片视野还算开阔的树林。影卫中有人负了伤,蓝田吩咐暂歇片刻,准备解下马背上的水袋喝些水,却突然下令:“警戒。”四散的影卫立即背对背围成了一个防护圈,把一辆马车护在身后。
再细听时,不远处传来了厮杀的声音,众人翻身上马急赶过去,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又一次血脉膨胀的击杀后,翻看着是否有杜银的尸体。
“找到了!”一影卫高声喊到。蓝田闻声过去查看了一番,果然是杜银,尸体已经僵硬。蓝田在尸体周围转了两圈,皱着眉没有任何命令。
影卫们有些体力不支了,身边的干粮也食用殆尽,饿极了的开始抓起地上的雪开始补充体力,有人在尸体身上搜出食物,开始一一分食。他们有些迷惑,公子为什么要在此停留,按照以往的习惯应尽快离开才是,但是公子不走,他们也不敢问。
“啪”树枝断裂的声音,让精神放松的战士们再次紧张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防御准备。天地间寂静无声,甚至可以听见同伴的呼吸声。良久,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只手从雪地伸出来,又一只手伸出来,胡乱地刨着雪,然后伸出一只膝盖,两只膝盖,随后上半身终于立了起来。
杜银拍了拍雪,徐步而来,在洁白的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面颊通红,嘴唇脱皮,面上铺着一层青灰,面无表情地对蓝田拱手作礼:“多谢公子。”
蓝田抬手示意影卫解除警戒,上前对杜银道:“杜公子,当下有何打算?”
“报仇!”
蓝田冷声道。“你既然逃了出来,对方是不会再留你活口的。先保命,再报仇吧!”
杜银皱眉问:“你也猜到了?”
蓝田没有说话,望着天空中积压的乌云,枝头的雪还未融化,雪又要下起来了。
杜银却整理了衣摆,肃声问:“公子,之前与我说的话,可还算数?”听得出来他声音中的紧张和决然,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如若抓不住,终将坠落深渊。
这时,蓝田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对面的杜银听到此言,握了拳头,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请公子助我一臂之力,杜某定当涌泉相报。”
“是这样?”
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喜乐,面色冰冷,看不出喜怒,杜银低了头,道:“杜某假死,只为摆脱追杀,绝不敢隐瞒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