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过萧瑟竹林，暗牢围墙建的粗犷坚实，顶部落着草灰。方岚提刀弓背隐在墙后，向那惨叫处看去。
只见一地的残肢断臂，形象可怖。暗红血液渗入土壤，森森煞气渗进心中。
眼前不见活人踪影，方岚上前探查尸体。足下这几人双目凸出，神色惊恐，方岚持刀挑开一件染透血色的外衫，便见那人躯体上印着几个血色掌印，皆戳在要害。
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方岚万万是不肯相信的。
若说这好好一个姑娘，不过是杯盏茶的功夫便性情大变至此，她有些不敢置信。
方岚注视那只纤细的手印痕迹，心中正犹疑着，却听树丛那边传来一声呜咽。她被唬了一跳，心想，“光天化日谁人这般惨叫，竟听得人心下发颤。”于是脚下放轻步子，凑在树丛的缝隙间瞧去。
却见树丛那片乱坟里，一位洛山弟子浑身狼狈，断了条胳膊瘫倒在地上，此刻满脸是血，嘴里正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另有一红衣女子赤脚踩在他小腹，手持一柄长剑，整个人也是血淋淋的。
待那弟子从打滚到求饶再到没了声息，红衣女子方才转身看来，不是洛青鸾又能是何人？
只是那双眸子骄傲不再，堆满朦朦煞意。
此番她性情大变，换了个人似的，方岚摸不清这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能从树后现身，试探着问她，“洛青鸾，你这是怎么了？”
初看见从树后走出的人是方岚，红衣女子将手掌向身后蔽了蔽。
抬头看见那人寡淡的脸上染了些许惊诧。
她心想，方岚应该已经瞧见那处的惨相。此刻心里定是怕极了她。
于是手下遮掩的动作顿了顿，将那只淌血的手掌明晃晃地垂在身侧。
见这女人不吱声儿，方岚便走上前去，见洛青鸾一副面无表情的脸正直直看着自己，脚下一抖，狐疑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儿？”
洛青鸾用破碎褴褛的衣袖擦了擦手，那大红喜服颜色越发深沉血腥，她问，“你不怕吗？”
方岚此刻蔫起脸看她，“江湖奔走谁身上没几条人命？”
洛青鸾没料到她是这般回答。
方岚心说，“江湖就是这般，今日你杀我，明日我再杀回去，恩恩怨怨，爱恨情仇，不过是各凭本事，总归要还。”
今日是洛青鸾杀了他们，明日便可能跳出一个张青鸾、李青鸾来为她们的师兄报仇雪恨。循环往复，这是谁也管不了的事。
这位洛山贵女到底是涉世未深，见方岚一路挥刀留手未见过血光，便以为她是一个忌讳杀生的“好人”。殊不知在这样一座江湖，人人手上都沾着血。
方岚叹息一声，上前抓住这满身煞气的女子肩膀，自己撕下一截衣摆为她包扎一番。
口中安抚道，“大家立场不同，又有何对错？”
她伸手将这姑娘脸上飞溅的血迹抹去，“不过，姑娘家以后打架最好文雅一些，弄这么一堆倒真像入了魔似的。我家有位师姐，她打架就很优雅......”
洛青鸾轻声问，“你那师姐是叫方睿？”
方岚轻轻地笑，她擦擦手指，脸上的清和寡淡都被嘴角那抹笑意掩去，“是啊，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死的也很优雅吗？”
这话让我如何接下去？方岚心想，姑娘你这问题也忒恶毒。
心中叨叨几句，面上还是答道，“虽然我没能找到师姐的尸骨，但想来也是很优雅的。”
“你这是喜欢她？”
“我是尊敬她。”
方岚握住洛青鸾的手，待要再与她说说师姐的好，却见那地牢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老道士手里提着柄菜刀，身后跟着一只老山羊，此刻骂骂咧咧的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我说小辈不靠谱，你们俩在外面腻歪这么久，就忘了老道在牢里受苦的事实了？要不是老伙计进来救我，你们是不是还要畅聊个三天三夜，待那姓崔的小儿来了，好与老道在牢里团聚？！”
老道士气愤不已，拢了拢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卷起袖子开始对天骂娘。
方岚是极熟悉他这孩子脾性的，此刻手支着下巴，悠悠的嘲笑他，“惭愧惭愧，晚辈万万没能想到您老人家竟会被崔十二暗算得逞。”
“不过一码归一码，若没有我二人引开看守，您如今还得蹲在屋子里面吃牢饭呢。还是多担待些的好。”
被怼的哑口无言，老道内心郁卒，转头愤愤冲暗牢大门那喊了一嗓子，“那个饿死鬼呢，方才还拽着贫道的裤子非要出来，如今逃出来怎还没脸见人似的？”
方岚移了目光向那处看去，见暗牢门后站着一个枯槁男子，他披头散发，身上好似在刀刃上滚了几遭尽是刀伤。此刻他粗糙的手指把着暗牢大门，神情怯怯懦懦地，嘴里喃喃自语。
方岚走近了些，听见他嘴里念叨，“好饿，好饿啊，真的好饿。”
洛青鸾手指颤了颤，神色激动地冲上前去，抓住那人肩膀摇晃，“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她红衣浸着血水，这么一晃，抹得那中年男人也一身的血色。洛青鸾心中辛酸，不过几日光景，丰润如玉的师兄竟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中年男子似乎已经认不出自家师妹了，他满身暮气，只会喊饿。
方岚看着这一幕，心头觉得诡异。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老道士，压低声音问他，“我说老头儿，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瞧着有些怪异。”
老道此刻也正肃了脸色，先前在牢里没有在意，可出来后便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他出声提醒道，“洛家那姑娘，你这师兄似有不妥之处，你且离他远些。”
洛青鸾看出师兄情况不对，她精通医理，此刻脸庞凑近细观师兄脸色。
但见他脸色发乌，眼睛泛红，太阳穴处有几条不规则的凸起。盯着那处瞧了半晌，她似是想起什么，脸色微变，当即后撤了好几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