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范希文搬一个小木板凳,去院子里的那棵槐树下弹琴。槐花已经开了,一串一串挂满枝头。坐在槐树下,槐花的清香让人陶醉。这样的心境,最适合弹琴。
琴声在槐花间穿越,槐花和着琴的旋律开始舞蹈,李氏开始下厨做饭。
这年头百姓家一般只吃两顿饭,老范早上要赶着上朝,李氏就起来给老范一个人先做一顿垫垫肚子。
老范来时路上早就把工作报告做好了,起来了一会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就把他那把琴拿出来弹。
李氏对这首曲子再熟悉不过了,这些年来,她都是听着这支曲子做早饭的。
曲子名为《履霜》,还是李氏教给范仲淹的。李氏作为大家闺秀,精通曲艺也算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老范年轻的时候家里穷,钱都用来读书了,饭都吃不上,哪有功夫学弹琴!
娶了李氏以后,老范终于抽出时间来学琴,李氏便手把手教了《履霜》这首曲子。
不过老范学了这首曲子以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学了,“会谈一首就可以了,会那么多干什么?士大夫当以社稷为重。”
李氏看出来老范是觉着学琴太废时间,对于丈夫的担当她也是骄傲的,不过嘴上依然打趣道:“既然如此,我干脆以后就叫你‘范履霜’吧!”
这也就算老范范履霜这一别名的由来。
李氏和老范与古代许多夫妻一样,爱情并不是那么轰轰烈烈,但是在平淡的生活中,这些小小的细节却更令人感动。
老范用了早点就上朝了,李氏收拾了一会也去把兄弟几人喊起来,要是平时,范纯礼指不定要赖床,不过昨天睡得早,他也就伸了个懒腰下床了。
不过他很快就后悔没有多赖一会,吃完早饭李氏就给范纯礼搬了个小马扎,把那本论语拿过来放在前面的小桌子上。
小范又是一阵赖皮,不过看到李氏手上的鸡毛掸子,不得不屈服于李氏的淫威,老老实实的抄起了书。
这个毛笔字真不是人写的,他就写的又慢又丑。一个上午写的爪子都快废了,才抖抖霍霍地写了不到一两百个字。
学而篇一篇就有差不多五百个字,五遍那就是两千五百个字,更要紧的是,这破书还没有标点,看着怪累人的。
范纯礼上辈子是个理科生,古文虽然能看懂,但是也是很费劲的好吧!
按照老范的个性,抄完肯定又要让他背一遍才肯放他出去玩,所以小范觉着现在先分好句段再抄比较好,结果这下子抄的更慢了……
逼着理科生分析文言文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但是为了窗户外面的小花小草……我范纯礼这次忍了!
如果还有下次,哼哼……我肯定像大哥那样抄得又快又好!
他大哥范纯佑也不亏他的神童名号,正楷写的是又快又好,不过老范为了他的字更标准,压着他不让他写快,而是去感受每个字的笔锋。
范纯佑察觉弟弟看着自己的字一脸羡慕的样子,也有点小骄傲,于是放下笔对着他的字指指点点,说这里写得不齐整,说那里走笔不对,反正毛病一堆,得好好改改。
指点完毕,看着小范生无可恋的样子范纯佑心里有些暗爽,又跟小范装逼:“小弟,你还是要好好练啊,我像你这么大都把论语抄完啦!而且抄的不仅快,字写得也老好啦!”
范纯礼:“……”
大佬大佬,求求你做个人吧,给天赋平凡的弟弟留点生存空间好不好啊!
接下来几天范纯礼委屈巴巴地把论语抄完了,这几日范仲淹忙于政务,也没什么时间管他,顶多翻翻他抄的书挑挑毛病,让小范不要骄傲。
时间眨眼就到了休沐日,富弼过来拜访范仲淹,老范之前下了拜帖,约了欧阳修一帮人去喝酒。
范纯礼对于先前富弼把他卖了的事情耿耿于怀,看到是富弼来了,就把小脸往旁边一撇,表示不想理他。
富弼自然不会跟小孩子过不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跟老范和李氏打了招呼。
老范跟富弼谈论了会正事,又把富弼带来的文章品读了一番,直夸富弼有才华:“彦国真乃帝王的辅佐之才啊!”
范纯礼一听就不乐意了,他老爹从来没有这样夸过别人,对他儿子冷嘲热讽就算了,还对他儿子的仇人不吝赞词。
小范“哼”了一声,决定不搭理这个叛徒,转身就去找他二哥,兄弟二人在院子的角落里摘些草茎,玩起了“斗草”,斗草分为文斗武斗,他们玩的是武斗,就是把草勾在一起“拉大锯”,比谁挑的草硬。
范仲淹在屋内和富弼又谈了一会,从窗内鬼鬼祟祟地探出头,看到小儿子斗草玩得不亦乐乎,注意力不在自己这边,余光扫了下富弼,又动了当面炫儿的心思。
“咳咳”,老范咳嗽一声,假模假样地正了正脸色,转头对趴在桌上做功课的范纯佑说:“去把弟弟抄的学而篇拿过来,我让你富叔父检查检查。”
范纯佑听了把弟弟的罚抄拿给富弼,自然知道自己的老爹想着什么,看着老范又对富叔父下手了,范纯佑想笑又不敢笑。
富弼面皮抖了抖,得,又成炫娃对象了。无奈接过范纯礼抄写的内容看了起来,抄的是《论语》的学而篇,字写的歪歪扭扭,可对三岁小孩来说能写成这样着实了不得。
富弼放下了心中对范仲淹的小腹诽,细细看下去,发现句与句、段与段之间都有简单又规整的分隔,竟是能先把话断句了再抄下来!
若能断句,离理解句义也不远了。
富弼当即惊奇,拉着范仲淹一起看,范仲淹之前忙于正事,草草掠过一眼,也没怎么注意到这些小间隔,对自己小儿子的期待又拔高了几分。
“纯佑,去把你弟弟喊过来。”老范听了富弼的话,也有些期待范纯礼是不是真的看懂了,决定和富弼一起考考范纯礼几句句意。
范纯礼一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手上的土、草汁儿往身上一擦,就跟着大哥一起回屋。
“大哥,爹爹他们找我干嘛?”
坑弟弟坑惯了,范纯佑没告诉范纯礼刚刚他爹和富弼准备考校他的事。
范纯礼不明所以,乖乖地站在床榻边,发现是要考他的经义后暗道要遭,他对小时候记忆早就模糊了,哥哥也比他大不少,着实不知道三四岁的小孩应该会什么。
在床边支支吾吾了一会,老范也早就看出来自己的小儿子要是真的不会,早就死皮赖脸地喊不会了。看他停顿思考的样子肯定在想自己透露多少能混过去,以后好摸鱼偷懒。
老范没好气地踢了范纯礼的小屁股,“快说,你富叔父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早把论语读完了,要是一点都答不上来给你爹丢了脸,有你好果子吃!”
范纯礼小脸一皱,挑着几句简单的答了出来。看着富弼憋笑的样子,小范也没想到自己露了馅儿,只当他因为自己被老爹训而幸灾乐祸。
炫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发现小儿子还能读懂论语算是意外之喜。心满意足地捻了捻胡须,老范就开始撵人了:“不错,已经快要赶上当年的富叔父了。好了,你去和哥哥玩吧!”
范纯礼领了老爹的旨意,屁颠颠地跑出黑黢黢的房间,没有哪个小孩子喜欢考试的。小范还在心中暗乐又混过了一劫,没成想,刚跨出门槛就听到富弼的声音从窗户飘来:
“希文兄还是莫要取笑我了,像礼儿这么大的时候我连论语翻都没翻开来过,我可是不好意思和礼儿比啊!”
范纯礼一听,暗道不好,低着身子蹲在了窗户下,偷听老范他们讲话。
“害,小孩子嘛,多骂些好管教。我跟你说……”范仲淹老神在在地跟小富细说自己跟儿子斗智斗勇的环节,分享了一波育儿经验。
嘴巴上数落着范纯礼顽劣不堪不爱学习,字里行间却无处不表示着“我儿子这么聪明拿他真没有办法,就算偷懒学的还是这么快”,丝毫没有注意到躲在窗户下面的小儿子。
范纯礼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上当了,听着范仲淹的“无耻”之言,小范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
富弼和这个官场前辈还是很熟悉的,知道范仲淹就是想听自己夸他儿子,当即开启文人互夸模式,把范纯礼好生一通夸奖。范纯礼不像老范那样脸皮厚,脸渐渐的有些红了。
吹完,老范还贼兮兮地跟富弼商量好怎么忽悠小范好好学习,想继续把小范蒙在鼓里。
他哪里还不知道装傻计划失败,被范仲淹反套路了,在心里暗自腹诽:“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老范被富弼夸得浑身舒坦,看看天色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就和富弼一起赴宴。
要摆在以前,范纯礼非缠着老范要一起去不可。但小范发现了老范的真实面目后,表示自己再也不想理老范了!对于欧阳修的憧憬自然是敌不过对老范的愤懑,小范甚至把跟爹爹告别这一预案都取消了,表达自己无声的抗议。
临走的时候范仲淹倒是有些奇怪:范纯礼怎么一副“我就在心里画个圈圈诅咒你”的忿忿样儿?
老范也没多想,跟着富弼出了门,一想到等一会有一桌子人听自己炫娃,心里就乐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