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有意味
童谣中存在的这种重形式轻内容、重语音轻语义现象，实质上是和儿童念唱童谣的兴趣密切相关的……儿童念唱童谣，从他们自身的意愿来说，是在玩，玩语音，做语言游戏，在游戏中得到乐趣……并不是想在童谣里学习点什么，受到些什么教育，甚至连学习语言的意识也是淡漠的……这是一种精神的需求，是儿童内心情感的自然抒发，并不是知识的需求，更不是道德的要求……
如这样来看，童谣在内容上的随意性就可得到合理的解释，同时，也为随意性童谣的有意味探讨设定了基础……
1.随意性激发创造欲
正是因为随意，孩子可以无拘无束地根据自己的意愿进行创造，形成许多不同“版本”……
在儿童心目中，月亮具有神秘感，更具有亲切感，月亮是儿童最喜爱的玩伴之一……因此，有关“月亮”的童谣有如月光洒满大地，但“版本”无一相同，光松阳县，收录在《中国民间文学集成》里的，以《月光光》为题的就有11首，有四首开头的话题相近，现摘录于下：
月光光，疏朗朗，
妈妈爬起烧天光【98】……
姐姐爬起烧面汤【99】，
哥哥爬起种田忙……
爸爸爬起上县去过行，
妹妹爬起读书写字慌……
公公爬起到厅堂，
嫂嫂爬起扫地忙……
姥姥爬起唤我快快吃天光……
——《天光光》六
这首童谣的角色虽多，但主题是比较集中的，说的是各人早上爬起来做自己的事，用的修辞手法是排比……再如：
月光光，疏朗朗，
姐姐妹妹爬起吃天光，
姥姥爬起倒面汤，
公公爬起买笋壳……
笋壳破，买腰带；
腰带断，买鸭卵；
鸭卵清，换蒜筋；
蒜筋假，换猪肚；
猪肚绷得几面鼓？
三面鼓……
一面嫁奶儿，
一面讨新妇，
一面谢天地……
丁嘭光【100】！
大凉床！
——《月光光》一
月光光，疏朗朗，
姐姐妹妹爬起吃天光……
无菜配，配腌菜；
腌菜勿要，买根蛇；
蛇会扭，买根大鱼鳅；
鱼鳅会钻泥，
你妈嫁大头……
——《月光光》二
这两首开头的话题相似，但后面的话题马上转移，用的修辞手法是顶针……比起排比，儿童更喜欢顶针，因为排比重义，顶针重音……童谣一用顶针，话题、角色、场景就开始转换，只求音顺而不顾义通，想到哪里说到那里，这样他们的想象能力就得以驰骋，创造天地就大为拓展……又如：
月光光，疏朗朗，
姐姐弟弟爬起烧天光……
没好困，困大凳；
没好盖，盖蓑衣；
蓑衣破，买海带；
海带断，买鸭卵；
鸭卵黄，买砂糖；
沙糖沙，开汽车；
汽车隆隆隆，
开到大项弄【101】……
——《月光光》五
这一首明显是上面所举《月光光》一改编而来的，这不但从词句的相似程度中可以看出，更主要的是，“腰带”改成了“海带”，而且还出现了“汽车”……因为松阳地处内陆山区，在过去，海带不会常见，通车时间也较晚，出现这两样罕见之物，应该是现代的事……
我们可以拿背古诗和念童谣来做个比较……古诗和童谣都是韵文，但孩子背古诗和念童谣的心境是完全两样的……背古诗，不能念错一个音，不能增减一个字，孩子身心受拘束……念童谣就不会有这种担心，即便念错也不会受到指责，有时反会增加乐趣；增加、减少更是家常便饭，改编被认为是创造的表现，转换多更是能力的显示……
2.随意性增强游戏感
正因为童谣内容的随意，反倒增强了游戏的意味……儿童念唱童谣，就是玩味童谣，可从中得到无限乐趣……“属于游戏的活动不仅没有目的和意图，而且也没有紧张感……它好像是从自身出发而进行的……”【102】内容可以随意改变，话题可以随意转换，就脱离了严肃，避免了紧张，可以放飞心境自由自在地玩……
上文说到，同一母题的童谣会有不少异文，同一首童谣的话题可以经常转换，实际上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不同母题的童谣也可以互相混合，如：
萤火虫，矮落来，
我给侬做媒……
做到哪舍？
做到天台……
四甏老酒三甏开，
花花手巾包杨梅……
杨梅苦，
跌落绍兴府；
绍兴斧头快，
砟柴买；
卖到下市街，
碰着大娘舅；
买碗酒，
请娘舅；
娘舅勿动手，
外甥先动手；
挈起一脚头，
踢到皮桶【103】口；
皮桶肚里一根虫，
给侬娘舅当烟盅【104】；
烟盅肚里一堆屙，
给侬外甥当回货【105】……
——新昌《萤火虫》异文二
月亮叮当，
大伯小叔上学堂……
学堂公，抲相公；
相公矮，抲只蟹；
蟹子钳，抲神仙；
神仙呆了呆，
上山摘青梅；
青梅苦，
跌落绍兴府；
绍兴斧头快，
砟柴买；
卖到澄潭街，
碰着大娘舅……
舀壶酒，
请娘舅；
娘舅勿动手，
外甥先动手，
踢起一脚头，
踢到台门口，
拾个大馒头，
掰记开来一根虫，
让你娘舅当烟盅……
——新昌《月亮叮当》
其实，对于孩子来说，“月亮”也好，“萤火虫”也好，不过是起个韵而已，下面就依韵相连，随意说去，所谓“主题统一”、“叙述连贯”是成人的观念，孩子是不会顾及的……又如：
叽咕，解锯，
大木匠，解大锯；
小木匠，解小锯；
会锯锯大树，
勿会【106】锯锯朵柱【107】；
会锯直直落，
勿会锯雕木勺……
木勺漏，好炒豆；
豆花香，隔壁老婆炖生姜；
生姜辣，抲水獭；
水獭尾巴长，抲姑娘；
姑娘耳朵聋，抲裁缝；
裁缝手脚慢，抲只蛋；
蛋会飞，抲只鸡；
鸡会啼，讨格【108】老嬷【109】八十一，
穿双鞋来红兮兮，
邻居讲侬勿错起【110】……
——新昌《解锯谣》异文一
这是一首游戏歌，游戏时两人挽手作锯板状……这首童谣的前六行，和嵊县的《木匠解锯》几乎相同（详见第一章“方言特点”举例），后面部分又扯进了“一颗星”的内容……以“一颗星”为母题的童谣浙江各地都有，现举绍兴市越城区的一首如下：
一颗星，割龙灯……
两颗星，挂油瓶……
油瓶油，好炒豆……
一颗爆出墙外头，
隔壁婆婆拾起搽癞头……
癞头香，嫁辣酱……
辣酱辣，嫁水獭……
水獭尾巴白，嫁大伯……
大伯耳朵聋，嫁裁缝……
裁缝手脚慢，嫁只雁……
雁会飞，嘟嘟飞得去……
——《一颗星割龙灯》
童谣可以这样玩，也可以那样玩，可以几首揉在一起玩，也可以一首分成几首玩，这给念唱童谣的孩子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3.随意性蕴含形式美
童谣的内容大多是随意的，但它的形式大多是严谨的，在随意的内容之中，往往蕴含着严谨的形式……纵观童谣，内容完整、语义连贯的占少数，而形式严谨、语音讲究的占多数……
全以前面举过的例子为例：
《月亮婆婆背背》（绍兴县），“月亮”“背背”语义不通，但这首童谣不是为了说“月亮”，而是为了起韵，接下面的话题，而下面接的是“芥菜”，如接“芥菜”，那就非“背背”（“呗呗”、“贝贝”等同韵字）不可……这是一首顶针歌，从头至尾都用顶针（“灯棚下底两个大姑娘，走进房里哭爹娘……倷呀勿要得哭，下次拨倷做娘娘”四句，看来没有顶针，实际上后面两句的“哭”和“娘”和前一句的“哭”和“娘”有联系，也是一种松散的顶针）；这首顶针歌韵律严整，两句一韵，从头至尾无一例外……因此，如从顶针和韵律的角度讲，它简直无可挑剔……
《山麻雀尾巴长》（临安县），如按常规来理解，是这样不可思议……但童谣是不能按常规来理解的，实际上，这首童谣的角色是两句一换……如以两句为单位来理解这首童谣，那它的内容也一目了然……这也是一首顶针歌，从形式上讲，它的顶针方式和韵律也是经得起推敲的……
《咚咚采》（青田县）中的“姨娘”乱嫁人，上至“皇帝”，下至“外甥”，还有动物、植物、器物，从内容讲，确实不成体统，但在形式上却很成体统：节奏统一，全篇五字句，三音步；韵律规整，两句一韵，随之换韵；顶针有律，奇句头两字顶偶句尾两字，偶句头两字顶偶句头两字……
这样看来，童谣的“随意”和“有意”不是矛盾关系，而是辩证统一关系，“随意”中有“有意”，“有意”中有“随意”……正如刘晓东所述：“儿童自发编创的儿歌（指童谣，引者注）往往外表非常零散，但是在零散的外表下，有儿童自己潜意识中感兴趣的动作、事件和想象……”【111】如从深层考察，童谣内容的随意和形式的讲究，正是儿童内在精神的外在表现，正是儿童游戏心理的自然流露……
第三节 音乐性
总的说来，传统童谣是重形式轻内容的……上文所述的随意性主要是指其内容，而它的形式倒是比较讲究的……常惠说过：“我们简直不懂什么叫心理的联想……如果说这是‘联响’倒成，说联想我就不能相信了……因为歌谣总是讲声调，不讲什么意境……”【112】这里的“联响”、“声调”指的是歌谣的韵律，“联想”、“意境”指的是内容意义……褚东郊也曾指出：“他们（指儿童，引者注）所唱的歌词，虽然不著于文字，全凭口授，辗转相传，不知作者为谁，但是音韵流利，趣味丰富，都含有一种自然的美妙……”【113】
童谣重形式主要体现在语言的音乐性上……语言的音乐性可表述为节奏和韵律两部分，而这些又与儿童身心的发展密切相关……
一、灵活的节奏
节奏本是音乐术语，是指音乐运动中音的长短、强弱的变化规律……节奏包括节拍和速度这两个概念，前者是指音乐规律性的强弱交替的运动，即拍点的组合，后者是指这种律动的速率……节拍是按拍号要求相隔一定时间反复出现重音的模式，或者说，它是固定的强弱音循环重复的序列……下文所述节奏主要是指在念唱过程中的语音节拍……
从儿童文学的角度讲，童谣属于儿童诗歌；从民间文学的角度讲，童谣属于歌谣……无论从哪个角度讲，童谣属于诗歌……凡诗歌都讲究节奏……不过，童谣节奏的规整程度和创作儿歌相比，还是稍逊一筹……因为创作儿歌是文人模仿童谣的形式而创作的……文人比起儿童来，在这方面当然会精确得多……童谣是儿童为念唱方便而形成的自然节奏，创作儿歌则是文人以理性的高度而形成的科学节奏……所以创作儿歌被认为是半格律诗……
节奏由音步组成，音步是诗歌的基本节奏单位……音步也叫“顿”，与乐曲的节拍相似，指的是语流进行过程的适度停顿……下文所说的音步应作“顿”来理解，表示的是语流的停顿，用“/”表示……
1.句式与节奏
这里的句式是指句子的长短，也就是一句之中语音的多少……音步与句式联系紧密，句子的长短决定音步的多少……下面从句式的角度来分析童谣的节奏……
（1）两字句与三字句
在第二章第二节里讲到，童谣本来并不是以文字的形式呈现的，所以确切地说，这里的“字”应改为“言”或“音节”，但下面的论述中涉及与另外诗歌样式的比较，故为叙述简便，仍统一用“字”字……
在童谣里，一字句极为少见……两字句也较少，一般杂在另外句式中出现……在文人的诗歌中，两字句一般念为一个音步，童谣的念唱则不是这样，往往念成两个单音节音步……如“燕燕，飞上天”，不会念成“燕燕/，飞上/天/”，而念成“燕/燕/，飞上/天/”……又如：
侬姓/啥/？我姓/黄/……
啥噶/黄/？草头/黄/……
啥噶/草/？茅/草/……
啥噶/茅/？猪/毛/……
啥噶/猪/？洋/猪/……
啥噶/洋/？山/羊/……
啥噶/山/？高/山/……
啥噶/高/？年/糕/……
啥噶/年/？一九/八×/年/……
——嵊县《黄字歌》
在音步的划分上，童谣和古代格律诗有相同之处，一般顺音不顺义，它是按语音来划分音步的，而不考虑其语义，从这个角度讲，它是一种语音音步，而不是语义音步，如“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不会念成“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而是念成“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童谣也是这样，如上例“侬姓啥？我姓黄”，不会念成“侬/姓啥/？我/姓黄/”……但也不尽相同，古代格律诗有单音节音步（大多在句尾），但不会连续出现，童谣则不同，它会连续出现两个单音节音步，如上面这首童谣的“茅/草/”、“猪/毛/”、“洋/猪/”、“山/羊/”、“高/山/”、“年/糕/”都是连续出现的两个单音节音步……这种情况在四字句、六字句的句尾也经常出现……
童谣的音步和现代自由诗的音步有明显不同，童谣的音步根据语音来划分，它的时值是相等的，相当于音乐的节拍，本书童谣所标的“/”就相当于乐曲的小节线，“/”和“/”之间的时值相等；而现代自由诗的音步是根据语义来划分的，它的时值是不等的，如闻一多的《黄昏》：
黄昏/是一头/神秘的/黑牛/，
不知/他是/那一界的/神仙/……
天天/月亮/要送他/到城里/，
一早/太阳/又牵上了/西山/……
其中有两字音步、三字音步、四字音步，显而易见，它们的时值是不等的……
三字句在童谣中出现的频率较高，三字句句式短，儿童最容易念，也最喜欢念……如：
月光/光/，佛上/堂/；
芝麻/盐/，配天/光/【114】；
紫带/豆/，配日/昼/【115】；
红粉/茄/，配接/力/【116】；
乌干/菜/，配黄/昏/【117】……
——温州鹿城区《月光光》
三字句分两个音步，念起来短促有力，节奏感特强……在童谣的念唱过程中，两字句念两个音步，三字句也念两个音步，两字句和三字句的音步是一样的……
整首童谣为三字句的情况较少，大多情况是和七字句一起出现，如：
一冬/瓜/，二荸/荠/，
山（三）里/果子/水（四）蜜/桃/……
五香/豆/，绿（六）豆/糕/，
七京/枣/，八巧/果/，
酒（九）浸/枣子/实（十）在/好【118】……
——上虞《数字歌》
这是一首数字歌，除了一句七字句，另外都是三字句……七字句分四个音步，两句三字句也是四个音步，从节律学讲，两个三字句和一个七字句是等值的……
（2）四字句与五字句
四字句如：
五字句如：
摇摇/摆/摆/，相公/奶/奶/……
吃鱼/吃/肉/，吃虾/吃/蟹/……
穿绸/穿/锻/，赤手/不/干/……
——苍南《相公奶奶》
大蛇/欺小/蛇/，
小蛇/欺蛤/蟆/；
蛤蟆/欺蚱/蜢/，
蚱蜢/欺稻/花/……
——乐清《大蛇欺小蛇》
四字句的第三第四字往往念成两个音步，两个单音节音步连续出现，念成三个音步，五字句也是三个音步……童谣的念唱，四字句和五字句的音步是一样的……
（3）六字句与七字句
六字句如：
一踏/金银/满/堂/，
二踏/谷米/满/仓/……
三踏/三元/及/第/，
四踏/四季/发/财/……
五踏/五子/登/科/，
六踏/六国/丞/相/……
七踏/七仙/娘/娘/，
八踏/八仙/过/海/……
九踏/九子/十三/孙/，
十踏/十全/十/利/……
——缙云《街狗上踏碓》
这本非童谣，是行乞者挨家行乞，带小狗上小踏碓时念唱的，因流传甚广，儿童也喜欢念，遂为童谣……除了“九踏九子十三孙”一句外，行乞者念诵时每句应为三音步，但儿童念唱时，就都变成四音步，六字句的最后两个字均念为两个音步……这就是儿童和成人的区别，如最后两个字不念成两个音步，他们是不会尽兴的……
七字句如：
地国/钉/，地国/钉/，
打铁/老师/【119】无饭/甑/，
打把/田川/【120】好耘/田/，
打把/铁板/送农/民/，
打把/剪刀/送大/嫂/，
打把/菜刀/送婶/婶/，
婶婶/烧菜/我们/啜/【121】，
啜了/满口/香喷/喷/……
——龙泉《打铁歌》
这首童谣每句七字（一二句三字，两句三字等同一句七字），念唱成四个音步……在童谣中，六字句和七字句均念唱成四音步……
七字句以上的童谣较少，其音步的划分和上述同理……
2.规整节奏与变化节奏
童谣节奏的规整和变化主要是由童谣句子的字数决定的……每句童谣的字数都是一样的，那么整首童谣的节奏就会比较规整；反之，如果一首童谣中有多种句式，那么这首童谣的节奏就会有变化……以上举例多为规整节奏的童谣，其实大多童谣的节奏不会如此规整，而是多种节奏相混合的变化节奏，如：
萤火/虫/，矮落/来/，
我拨侬/做/媒/……
做到/哪/里/？
做到/天/台/……
麻筛/米筛/抬/抬/，
花花/手巾/盖/盖/……
——嵊县《萤火虫》
这首童谣有三字句、四字句、五字句、六字句，形成两音步、三音步、四音步的变化节奏……又如：
燕叽/叽/，
燕叽/叽/，
我未/借你/盐/，
我未/借你/米/，
借你/一支/破屋/住/，
住三/年/，便还/你/……
——庆元《燕叽叽》
有三字句、五字句、七字句，节奏呈两音步、三音步、四音步的渐进变化……
在多数情况下，节奏的改变往往意味着以下两种情形：
一是转折……如：
燕啊/燕/，飞过/天/，
天门/关/，飞过/山/，
山头/白/，飞过/麦/，
麦头/摇/，飞过/桥/……
桥上/打花/鼓/，
桥下/娶新/妇/……
新妇/多少/长/？
新妇/多少/大/？
三间/大屋/顶栋/梁/……
三间/堂屋/并麦/磨/……
——三门《燕啊燕》
前面八句都是三字句，两音步，第九句开始变为五字句，三音步，最后变成七字句，四音步……这一节奏变化意味着转折，首先是内容的转变，前面讲的是“燕”，第九句开始讲“新妇”；其次是顶针形式的转变，前面是后句句头顶前句句尾，两句一顶针，非常严密，后面转变为松散的顶针，有的后句句头顶前句句头，有的后句句头顶前句句尾，最后四句隔句顶针……
二是结束……如：
猫上/灶/，狗烧/火/，
蟑螂/拨/筷/，老鼠/盛/饭/，
请来/客/人/，是只/黄鼠/狼/，
啥个/过/饭/【122】？鸡肉/炖/蛋/，
吃得/【123】放得/十八个/臭/屁/，
早点/滚/蛋/！
——海宁《请客吃饭》
这首童谣前面是两音步的三字句和三音步的四字句、五字句，到第九句突然来了一句九字句，为五个音步，最后加一句结束……下例《拐脚犁》也是用改变节奏的方式预示结束：
拐脚/拐脚/犁【124】/，
担灰/种番/茄/；
番茄/种勿/大/，
满山/掘山/粉/；
山粉/掘勿/来/，
满山/喊姐/姐/；
姐姐/喊勿/应/，
满山/拍苍/蝇/；
苍蝇/拍勿/着/，
满山/铸铜/勺/；
铜勺/瓣/，抛上/天/，
大家/拾一/边/……
——庆元
3.句式音步的协调
很多童谣会通过句式、音步协调的方式来调整节奏，常采用以下几种方式：
（1）只改变句式不改变音步……用语气词来调整的情况较多见，有的用在句尾，有的用在句中，用在句尾的如：
懒惰/哎/，牵磨/去/……
磨担/重重/呵/！
懒惰/哎/，烧火/去/……
火钳/长长/呵/！
懒惰/哎/，拔筷/去/……
筷笼/高高/呵/！
懒惰/哎/，吃汤果/去/……
给我/汤果/多两/个/……
——宁波镇海区《懒惰哎》
其中“哎”的运用使两字句变为三字句，虽然音步没改变，但句式和下句匹配匀称，整句话读起来，语气变得舒缓，音步十分协调自然……这首童谣叙述的是一位长者和一位孩子的对话，长者语气婉转，孩子略带调皮，总的说来两者都非常可爱，如果去掉“哎”和“呵”，改成“懒惰，牵磨去……磨担重重……”则语气、情感就大不相同，长者是命令，孩子是反抗，两者处于对立的状态……
有的语气词用在句中，如上例《燕啊燕》，又如：
摇噢/摇/，
摇摇/宝宝/要睡/觉/……
摇噢/摇/，
一摇/摇到/蔡家/桥/……
蔡家/桥里/好人/家/，
叫我/小囡/走去/好当/家/……
摇噢/摇/，
摇摇/宝宝/心肝/肉/，
太平/菜头/锅猪/肉/……
摇摇/宝宝/心肝/蒂/，
太平/菜头/锅猪/肺/……
摇噢/摇/……
——黄岩《摇儿歌》
这是一首摇篮曲，摇篮里睡的是一个小女孩，其中寄托了母亲（或其他长辈）对孩子的挚爱及未来的期望……这里“噢”的运用非常奇妙，它虽然没改变音步（还是两音步），但两字句改为三字句，使节奏舒缓，语气亲和，易催人入眠……如果去掉“噢”，就会使节奏急促，给人以焦躁不安之感，不符合摇篮曲的情调……
（2）既改变句式又改变音步……如：
月光/光瞠/瞠/，
外婆/烧猪/脏/；
外公/挟粒/吃吃/闹/，
外婆/火钳/背起/烫/……
外公/逃呀/逃/，
丢条/脚肚/毛/；
外婆/赶呀/赶/，
丢个/头毛/簪/……
——青田《月光光瞠瞠》
在浙江童谣中，“月光光”的多见，“月堂堂”的也多见，但未见“月光光瞠瞠”的，在日常口语中也没有这样的说法，实际上，“月光光瞠瞠”和“月光光”、“月堂堂”在意义上并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月光/光/”、“月堂/堂/”是三字句，两音步，这里用“月光/光瞠/瞠/”就是为了和下句的“外婆/烧猪/脏/”（五字句，三音步）节奏对称……加了“瞠瞠”两字，既改变了句式，又改变了音步……
此外，在有些童谣中，为了句式、音步更加协调，节奏更加和谐，会特意将某些词语加以重复或间隔……如：
高高兴，吃糕饼；
糕饼甜，买包盐；
盐太咸，买只篮；
篮要漏，买包豆；
豆子香，买老姜；
老姜辣，买只鸭；
鸭要叫，买只鸟；
鸟要飞，买只鸡；
鸡要啼，买个梨；
梨带回去接弟弟……
——兰溪《吃糕饼》
第一句“高高兴”的“高”就是为了和下句句式统一而重复的……又如：
凉道道，道道凉，
梁先生，讨老娘【125】……
讨个老娘几寸长，
茄网底下乘风凉，
给个长脚蚊子钳一口，
笑煞公婆笑煞娘……
——长兴《矮婆娘》
民间有“凉道道”的说法，即为“凉飕飕”之意，但没有说“道道凉”的……这“道道凉”的颠倒重复，其意义也不在于凉还是不凉，而是为了与下两句“梁先生，讨老娘”相协调，是一种节奏音韵起兴，为下面的节奏音韵定下基调……
啷啷啷，啷啷啷，
骑马到松江……
松江老虎叫，
骑马到余姚……
余姚货轮开舟山……
舟山舟，到温州；
温州温，到厦门……
厦门隔海是台湾，
人民台湾要收还……
——宁波江北区《骑马到松江》
这是一首骑马游戏歌……其中的“舟山舟”和“温州温”说的就是“舟山”和“温州”，如从意义讲，这后面的“舟”和“温”完全是多余的，还不如不加，如不加，意义是通的，加了反而不通……那为什么后面要加“舟”和“温”呢？这有两层意义：一是为了节奏规整，加了“舟”和“温”，无论是音步还是音节，和下句取得了完全统一；二是为了韵律和谐，加“舟”是为了引出“到温州”，“舟”“州”同韵，加“温”是为了引出“到厦门”，“温”“门”同韵……因此，从童谣念唱和孩子游戏的角度讲，这两个字加得很有意义，这首童谣如去掉这两个字，念起来就会索然无味，玩起来也就不会尽兴……
童谣节奏的最大特点是动态进行，时有改变，随意性较大……在念唱过程中，往往为了念诵的顺畅而突破节律学的常规……如：
洗/沙/，汰/沙/，
汰到/温州/主人/家/……
主人/家/，勿烧/茶/，
铅镬/扳倒/仰天/沙/……【126】
——青田《洗沙汰沙》【127】
童谣的第一行四个字，第三行六个字，第二、第四行为七个字，字数相差悬殊，但在念唱时，每一行都是四个音步，音步节奏是一样的……
二、自然的韵律
韵律的基础是押韵，押韵就是把同韵的字放在不同句子相同的位置上，一般把韵字放在句尾，所以又叫韵脚……押韵是诗词等韵文的语言特点之一……“韵”和“韵母”是两个并不完全相同的概念，所谓同韵，是指韵母的韵腹相同或相近，如有韵尾则要求韵尾相同，韵头可以不同……在押韵的基础上，就能形成韵律，韵律就是押韵规律或押韵方式……
童谣常见的押韵方式有这样几种：
1.句句押韵
这里的韵指的是韵脚，以下所述除了“句头韵”之外均指韵脚……从童谣文本看，句句押韵分两种情况：
一是同韵同字……最常见是“子字歌”、“儿字歌”、“头字歌”等，称为“头字歌”，如：
光郎头，和尚头，
韭菜包馒头……
嘎嘎三榔头，
痛煞光郎头……
——安吉《光郎头》
又如：
大麦叫，
小麦叫，
会叫多叫叫，
勿会【128】叫少叫叫……
——新昌《大麦叫》
其二是同韵异字……这种情况出现较多，如：
打个哈哈唱反歌，
先生我来后生哥；
生我爹，我打锣，
生我妈，我抬盒【129】；
从我家婆【130】门前过，
家婆还在坐摇窝【131】……
——安吉《先生我来后生哥》
这首童谣从七字句讲，是句句押韵（两个三字句视作一个七字句）……“歌”、“哥”、“锣”、“盒”、“过”、“窝”同属一韵……
这几首童谣不但句句押韵，而且一韵到底……也有句句押韵、中间换韵的，如：
萤火虫，亮亮红，
飞到天上捉蚜虫……
红丝带，小绿裙，
小小姑娘要出门【132】……
啥人做媒人？
读书倌倌做媒人……
媒人到，敲胡桃，
胡桃荔枝过三朝……
三朝里头养个现世宝，
抛来抛去无人要……
抛到豆腐店里换了三斤豆腐渣，
老官阿嫫【133】吃了哈哈笑……
——桐乡《萤火虫亮亮红》
这首童谣总体上是句句押韵，前面六行是一个韵，后面六行是另一个韵……还有句句押韵、两句换韵的，大多为顶针歌，这将在下面“随机换韵”中讲到……
2.偶句押韵
这种押韵方式在成人诗歌、儿童诗和创作儿歌中最为常见，但在童谣中反而不是主要的押韵方式……奉化的《燥地毛蟹》是偶句押韵：
燥地毛蟹实在凶，
两只蟹钳毛茸茸……
眼睛长在头顶心，
横行霸道在路中……
稻头一黄它上岸，
秋霜一起它进洞……
肚皮吃得饱敦敦，
还要生出小毛虫……
说来也有些奇怪，像《燥地毛蟹》的内容也不是不适合儿童念唱，但一用上这样的句式和韵律，反而觉得不怎么像童谣了……
3.一韵到底
分两种情况，一是句句押韵，一韵到底，这种情况比较多见，如上述《光郎头》、《大麦叫》、《先生我来后生哥》，又如：
日落西山暗婆婆，
远看青山有一座，
近看青山树木多，
树木里头生丫杈，
丫杈里头搭鸟窠，
老虎要往山上爬，
进洞老虎端端坐，
出洞老虎人要拖，
百鸟朝凤都回家，
乾隆皇帝龙殿坐，
清朝做官花样多，
出门顾客饭店坐，
官人读书夜对课，
看牛牧童唱山歌，
八十婆婆摇棉纱，
与我阿琴差不多……
——绍兴县《与我阿琴差不多》
二是偶句押韵、一韵到底，这种情况较为少见，如上述《燥地毛蟹》，又如：
月亮白晃晃，
贼来偷酱缸……
聋子听见忙起来，
哑子高声喊出房，
瘸子追上去，
疰手【134】也来帮，
一把拉牢伊头发，
看看是个小和尚……
——萧山市《月亮白晃晃》
4.随机换韵
这种方式在童谣中最为常见，这也是童谣和创作儿歌在押韵方式上的最大区别……创作儿歌大多是一韵到底，换韵的情况较少见，至多也是一节一韵，而童谣中随机换韵的概率极大，尤其是顶针歌，大多是两句换韵……如：
猪肚皮，买肖梨；
肖梨滑，买大栗；
大栗甜，买双鞋；
鞋难穿，买双靴；
靴级角【135】，买把轿；
轿难坐，嘁嘁敲敲派【136】落烧锅；
锅难烧，买根箫；
箫难吹，买本书；
书难读，买块肉；
肉好吃，上下街沿脱地得【137】……
——永康《猪肚皮》
这首童谣用永康方言念，基本上是两句一韵，随之换韵，说到哪里，韵到哪里，变化较大……顶针歌如采用标准的顶针手法，即下句句头顶上句句尾，那就全是随机换韵……
5.句头韵
这些童谣的韵在句头，如不仔细辨认，会以为是无韵，如：
哑人鼓【138】，半夜开门抬新妇……
妇做用【139】？妇生孙……
孙做用？孙养鸭……
鸭做用？鸭生卵……
卵做用？卵请客……
客做用？客劈柴……
柴做用？柴烧火……
火做用？火烧山……
山做用？山出草……
草做用？草喂牛……
牛做用？牛犁田……
田做用？田种麦……
麦做用？麦磨面……
两只鹁公【140】飞来拾麦烂，
大铳打打打勿倒，
小铳打打打勿倒，
给盲眼人用龙萁【141】梗打打倒……
大镬燠燠燠【142】勿落，
小镬燠燠燠勿落，
放盲眼人的灯盏爿里燠燠落……
大镬盖盖盖盖勿落，
小镬盖盖盖盖勿落，
用尿盆盖恰恰盖盖落……
——青田《哑人鼓》
从“妇做用”到“麦磨面”一段为句头韵……不少问答歌和顶针歌是连为一体的，这类童谣，如问的是上句的尾词，且以这词作为句首，则往往形成句头韵……
6.奇句韵
奇句押韵，偶句反而不押韵……在问答歌中，如问句的句尾相同，则往往形成奇句韵……上例从“妇做用”到“麦磨面”一段，如以两句为单位看是句头韵，如从整段看是奇句韵，又如：
嘭嘭嘭！开开门……
啥人？张三老……
张三老来做点啥？
撮个火……
撮个火来做点啥？
寻眼线……
寻眼线来做点啥？
缝袋袋……
缝袋袋来做点啥？
放铜钱……
放铜钱来做点啥？
买竹刀……
买竹刀来做点啥？
劈篾爿……
劈篾爿来做点啥？
编蚕匾……
编蚕匾来做点啥？
养宝宝【143】……
养宝宝来做点啥？
结茧子……
结茧子来做点啥？
缫蚕丝……
缫蚕丝来做点啥？
做衣裳……
做衣裳来做点啥？
囡囡伽【144】，囡囡乖，
做件花花衣裳囡囡着【145】……
——海宁《做啥谣》
这首顶针问答歌的答句很短，都是三个字，问句以上句整一句（三字句）起头，且尾词相同，形成奇句韵……
7.全不押韵
这种情况比较少见……顶针歌一般是两句一顶针，但也有句句顶针的，如句句顶针，则往往不押韵……如上一节举到的例子《一只麻鸟城里飞》，又如：
小倌人，偌姓啥？
我姓金……
金呀金罗绷，
绷呀绷过香，
香呀香果树，
树呀树丫杈，
杈呀车家弄，
弄呀龙鞭，
鞭呀鞭笋，
笋呀笋干，
干呀甘蔗，
蔗呀榨酒，
酒呀酒盅，
盅呀种田，
田呀田螺，
螺呀螺蛳，
蛳呀水蛤，
蛤呀蛤巴，
巴呀霸王，
王呀皇帝，
帝呀底箬，
箬呀箬壳，
壳呀壳子，
子呀紫菜，
菜呀菜蕻，
外公外婆偷伢油菜蕻，
吃得烂胴恭……
——绍兴县《小倌人偌姓啥》
上述押韵方式只是为叙述方便而分列的，事实上，很多童谣的押韵方式往往是互相掺杂、混合使用的：有句句押韵、一韵到底的，也有中间换韵的；有偶句押韵、一韵到底的，也有中间换韵的；还有句句押韵和偶句押韵相混合，并一韵到底和中间换韵相掺杂的……就整体而言，童谣的韵律是一种自然的韵律，自由度较大，可以随机换韵……从这点上讲，它不像另外韵文那样“严谨”……
一首童谣或诗歌有了和谐的韵律，念唱起来就会朗朗上口，悦人耳听，先声夺人，这样的作品易于儿童念诵、传唱、记忆，恰似给作品插上了飞翔的翅膀……尤其是低龄儿童，他们对和谐悦耳的声音的喜好往往胜过内容……
三、本能的缪斯
挪威的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写了一本书，书题就叫《本能的缪斯》，“本能的缪斯”指的是“人类中每一个成员与生俱来的一种以韵律、节奏和运动为表征的生存性力量和创造性力量”【146】……布约克沃尔德认为：“声响、运动、旋律，这些音乐的基本因素，远在出生之前就已印在胎儿的感觉器官……”【147】简单地说，人天生就有一种艺术的才能……
确实，儿童对节奏、韵律有一种天然的爱好……
节奏本是一种自然存在，人作为万物之灵长，宇宙之精华，自然的节律体现得更为突出……心的跳动，肺的呼吸，血的循环，体力的盈亏，情绪的消长，智力的张弛，均呈现出周期性……人在胎儿期就受到最严谨的节奏训练，母亲的呼吸和心跳就是最精确的节奏器……出生之后，妈妈起伏有致的哼吟，怀抱时匀速的摆动或摇篮匀速的摇晃强化了他们对节奏的感觉……童谣中摇篮曲，就是妈妈唱给孩子的歌，如：
娒娒汪汪【148】困，
奶娘有事干，
爸爸包田岸【149】，
捉条泥鳅三斤半，
给娒娒拿去送亲眷……
——青田《摇篮曲》
可以说，摇篮曲是孩子最早能感悟到的艺术……在童谣里，摇篮曲的节奏感是较强的，而且语速舒缓，声音轻柔，非常动听……
当然，摇篮曲也好，另外童谣也好，形式方面最明显的，除了节奏，还有韵律……相同或相近的音韵有规律地出现被称为韵律……任何声音，一旦有规律地出现，就自然形成节奏……因此，从这个角度讲，韵律也可称为节奏……如：
叮叮咚，叮叮咚，
念经老太九斤重，
杀杀倒来一稻桶，
焐焐起来一水桶，
炒炒起来一酒盅，
和尚道士咬勿动，
嚼嚼嵌牢牙齿缝……
——新昌《叮叮咚》
这首童谣每行四音步，行行押韵，韵在句尾……语音长短强弱规律完全相同，每隔四音步出现一次“ong”，节奏很规整……虽然，节奏这样规整的童谣不占多数，但是，无论哪一首童谣，都能找出其音韵节奏……
当然，节奏和韵律还是有区别的，节奏是指语音长短强弱的变化规律，它涉及所有语音，韵律是指音韵出现的规律，一般是指句尾的音韵……
节奏和韵律作为童谣的形式强项，正好与儿童对节奏、音韵爱好的天性相吻合……“不会说话的小孩，听到管弦的杂奏，声调的调和，就能神凝目注，哑哑欲语，无限的快意，都寓于哑哑微笑中……这是欣赏音律的能力，为儿童天性的一个例证……”【150】睡在摇篮里的婴儿，虽然听不懂摇篮曲的意思，但是喜欢它的节奏、音韵，并会出现明显的快乐表情，和母亲进行心灵交流……
如从童谣游戏性的角度而言，所有童谣均可称之为语言游戏（凯瑟琳·贾维说得更精确，称之为“声音游戏”），儿童念童谣就是玩语音……“口头语言的声响性对于精神活动来说有无与伦比的适切性”【151】，它不仅指称事物的概念，还能引起由此而产生的情感……洪堡特说过：“为什么母语能够用一种突如其来的魅力愉悦回归家园者的耳朵，而当他身处远离家园的异邦时，会撩动他的恋乡之情？在这种场合，起决定作用的因素并不是语言的精神方面或语言所表达的思想、情感，而恰恰是语言最不可解释、最具个性的方面，即语音……每当我们听到母语的声音时，就好像感觉到了我们自身的部分存在……”【152】成人尚且如此，儿童尤其这样……低幼儿童不懂得也无意追寻语言所表达的意义，他们所喜好的就是语言的节奏和音韵……“在声音与节奏，韵律与情感之间，儿童天生地与诗有一种最亲密的联系……”【153】重音不重义本是童谣的一大特点，如从意义讲，很多童谣是无法解释或前后不相连贯的，但从节奏和音韵讲，却是联系紧密，甚至是井然有序的……童谣所特有的节奏韵律感，不仅符合早期儿童的游戏心理，还与他们的生理机制相吻合……因此，儿童对童谣的喜好不仅有心理的原因，还有生理的原因……挪威音乐家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发现：“早期儿童就开始运用一种我称之为流动或不定形的歌声……从婴儿的牙牙学语作为他首次有着音色和声响的游戏性体验起，这种流动不定形的哼唱就发展成一种极为自然的形式……”【154】他所称为的“流动不定形的哼唱”，最典型就是童谣的吟唱……
这是一个三岁孩子创作的《叉鱼曲》：
Da ti di
Da ti di
Da ti di
Da da da
Do di d a
Do di d a
Di do da di go do di
Di do da di go do di
Di do da di go do di
《叉鱼曲》由简单的音节和单调的节奏构成，虽然不成意思，但节奏匀称：六个三音句，三个七音句；音韵和谐，且形成韵律：三句“i”韵，三句“a”韵，三句“i”韵，三句一韵，句句押韵……“几串无意义音节以有形的字符出现，被赋予相当有规律的重音和语调后，变成歌谣……在所有这些声音游戏中，歌词的意思是次要的，或根本不存在，人们欣赏或用来给他所伴随的活动加油的，只是音节和节奏……”【155】低幼儿童虽然不明白句子的意思，但在节奏和音韵方面，却有着天然的创造性能力……
注释：
【1】2008年11月29日-12月3日，中国杭州……
【2】[英]T heresa Casey：《游戏与文化——幼儿的发现之旅》，见《第一届亚洲儿童游戏与玩具国际研讨会论文汇编》，2008年，第2页……
【3】周镇邦：《游戏的魅力与大脑的发展》，同上，第8页……
【4】杨晓萍、李传英：《论儿童游戏的本质》，同上，第43页……
【5】董绍春：《游戏：生命存在的本真状态与自由境界》，1997年，第20页，第34页……
【6】刘焱：《幼儿园游戏教学论》，中国社会出版社，1999年，第29页……
【7】[美]凯瑟琳·贾维著，王蓓华译：《游戏》，四川出版集团、四川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5页……
【8】参见陈恩黎：《生命的欢歌》，载方卫平主编《中国儿童文化》第一辑，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
【9】荑菜：一种野菜……
【10】饱嘞嘞：建德方言，形容肚子吃得滚圆的样子……
【11】门闩销：旧时锁门用木制器具……
【12】两头门：地名，现嵊州市甘霖旧称两头门……
【13】[美]H·加登纳著，兰金仁译：《艺术与人的发展》，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年，第181页……
【14】周作人：《儿歌之研究》，见《周作人民俗学论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133页……
【15】陈恩黎：《生命的欢歌》，载《中国儿童文化》第一辑，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第36页……
【16】蛙蚂蜓：蜻蜓……
【17】吉咕咣：开门声……
【18】哪侬：谁……
【19】敖：不要……
【20】大虫：老虎……
【21】拖：咬着奔走……
【22】钱冠连：《美学语言学》，海天出版社，1993年，第50页……
【23】皎子：明亮……
【24】侬：人……
【25】疙舌：口吃……
【26】跷脚：瘸腿……
【27】陈恩黎：《生命的欢歌》，载方卫平主编《中国儿童文化》第一辑，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第38页……
【28】陈恩黎：《生命的欢歌》，载方卫平主编《中国儿童文化》第一辑，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第38页……
【29】详见《中国民间文学集成浙江省湖州市安吉县歌谣卷》，第327页……
【30】头咕咕：低着头……
【31】头哈哈：仰着头……
【32】队：伙伴……
【33】酥柿：柿子的一种……
【34】推：宰杀，这里指割开外皮剥……
【35】引线：缝衣针……
【36】蚀手：手有残疾的人……
【37】跷脚：瘸腿的人……
【38】详见《中国民间文学集成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县卷》，1988年，第615页……
【39】[挪威]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本能的缪斯》，王毅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9页……
【40】[瑞士]皮亚杰：《儿童的心理发展》，傅统先译，山东教育出版社，1982年，第43页……
【41】丰子恺：《谈自己的画》，见《丰子恺文集》第5卷，浙江文艺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466 -467页……
【42】丁海东：《儿童精神特质的人文解读》，见《学前教育研究》2009年第9期……
【43】杨晓萍、李传英：《论儿童游戏的本质》，见《第一届亚洲儿童游戏与玩具国际研讨会论文汇编》，2008年，第43页……
【44】刘晓东：《儿童精神哲学》，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12页……
【45】李咏吟：《诗教与儿童精神生活的自由》，见《中国儿童文化》第一辑，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第14页……
【46】李咏吟：《诗教与儿童精神生活的自由》，见《中国儿童文化》第一辑，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第14页……
【47】[印]泰戈尔：《儿歌》，见《泰戈尔论文学》，倪培耕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第112页……
【48】胡适：《歌谣的比较的研究法的一个例》，见钟敬文编《歌谣论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第119页……
【49】张：看……
【50】长生果：花生……
【51】木佬佬：很多……
【52】勒：在……
【53】避：其中“辶”原文作“走”……
【54】灯火：萤火虫……
【55】谷切：竹编农具……
【56】扼：编……
【57】面刮：巴掌……
【58】斧头脑：用斧头柄敲脑袋……
【59】详见《中国民间文学集成·浙江省丽水地区松阳县故事、歌谣、谚语卷》，1989年，第633 -634页……
【60】褚东郊：《中国儿歌的研究》，载《小说月报》1926年6月第17卷号外《中国文学研究》……
【61】牛污：牛粪……
【62】带：了……原文有“口”旁……
【63】骂勿槁：骂不停……
【64】皮拉带：肉皮……
【65】唾恁淡：清淡无味……
【66】生争：生节……
【67】黄艾蚁：蚂蚁……
【68】坐搭要：坐在那里哭……
【69】当：原文有“口”旁……
【70】雕：鸟……
【71】天光：早晨……
【72】恁早：这么早……
【73】做用：做什么……用：什么……下同……
【74】青蓬：做清明馍糍用的野菜……
【75】既坑：粪坑……“既”原文下有“土”……
【76】吕坤：《演小儿语·书小儿语后》……
【77】伢：我，我们……
【78】火囱：取暖用具……“囱”原文为“火”旁上“囱”下“心”……
【79】倷：你……
【80】勿要：原文为一字，上“勿”下“要”，音fiao……
【81】呒：没……
【82】载裁：载一船货……
【83】晚叔：继父……
【84】畚扫：垃圾……
【85】老雁：老鹰……
【86】双丝：赶牛用的竹枝……
【87】香盏：香炉……
【88】讨讯：问情况……
【89】话：说……
【90】勿会：不会……原文为一字，上“勿”下“会”，音fei……
【91】料缸：粪缸……
【92】蕃薯塘：秋后贮藏蕃薯的土窖……
【93】皮：顽皮……
【94】春：撒娇的样子……“春”原文有“亻”旁……
【95】油：贪玩……
【96】段宝林：《中国民间文学概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67页……
【97】冯国华：《儿歌底研究》，见王泉根评选《中国现代儿童文学文论选》，广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571页……
【98】天光：早饭……
【99】面汤：洗脸水……
【100】丁嘭光：鞭炮声……
【101】项弄：当地地名……
【102】[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见朱立元、李钧主编《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下册，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07页……
【103】皮桶：粪桶……
【104】烟盅：旱烟筒（管），亦称烟斗……
【105】回货：走亲戚时送去礼物，告辞时对方回送的礼物叫“回货”……又解：给小孩的食物……
【106】勿会：不会……原文为一字，上“勿”下“会”，音fei……
【107】朵柱：挑担时柱在扁担下以稍事休息的齐肩木棍……“朵”原文为上“大”下“小”，音do……
【108】格：个……
【109】老嬷：老婆……
【110】勿错起：很不错……
【111】刘晓东：《儿童精神哲学》，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14页……
【112】常惠：《我们为什么要歌谣》，载《歌谣》周刊第2号，1922年12月；收入钟敬文编《歌谣论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28年，第310页……
【113】褚东郊：《中国儿歌的研究》，载《小说月报》第17卷号外《中国文学研究》专号，1926年6月……
【114】天光：早晨，这里指早餐……
【115】日昼：中午，这里指中餐……
【116】接力：点心……
【117】黄昏：这里指晚餐……
【118】山（三）、水（四）、绿（六）、酒（九）、实（十），用的是谐音，这几组字在绍兴方言里同音……这种手法在歌谣中常用……
【119】老师：师傅……
【120】田川：田耙，耘田工具……
【121】啜：吃……
【122】过饭：配饭……
【123】得：了……
【124】拐脚犁：应为拐脚李，拐脚李也称李铁拐，即八仙中的李洞宾……
【125】老娘：老婆……
【126】整句意思为：锅子翻倒好像仰天的沙滩……
【127】这是一首游戏歌，游戏时一人拉着孩子的双手，一人拉着孩子的双脚（孩子面朝天），作筛米状摆荡……
【128】勿会：原文用一字，上“勿”下“会”，意为不会，读fei……
【129】盒：果盒，指送月礼……
【130】家婆：外婆……
【131】摇窝：摇篮……
【132】出门：出嫁……
【133】老官阿嫫：丈夫和妻子……
【134】疰手：手有残疾的人……
【135】级角：穿靴走路发出的响声……
【136】派：劈……
【137】脱地得：拉稀便……
【138】哑人鼓：哑巴……
【139】做用：做什么……
【140】鹁公：鹁鸪……
【141】龙萁：蕨类植物……
【142】燠：煮……
【143】宝宝：蚕……
【144】伽：聪明……
【145】着：穿……
【146】[挪威]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著，王毅、孙小鸿、李明生译：《本能的缪斯》译者前言，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译者前言第1页……
【147】[挪威]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著，王毅、孙小鸿、李明生译：《本能的缪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页……
【148】娒娒汪汪：“娒娒”和“汪汪”都是大人对婴幼儿的昵称……
【149】包田岸：筑田埂……
【150】徐如泰：《童话之研究》，载《中华教育界》第16卷第5期，1926年11月……
【151】王尚文：《语感论》，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68页……
【152】[德]威廉·冯·洪堡特：《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姚小平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71页……
【153】李咏吟：《诗教与儿童精神生活的自由》，载《中国儿童文化》第一辑，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3页……
【154】[挪威]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著，王毅、孙小鸿、李明生译：《本能的缪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64页……
【155】[美]凯瑟琳·贾维著，王蓓华译：《游戏》，四川出版集团、四川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70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