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看儿子来了,赶紧吩咐摆饭,又对蕴星说:“这是素日伺候我的厨子。你尝一尝。”
高沛寒走进来给母亲见了礼,宁海问:“听说你昨日忙了通宵,一早又去了校场?你怎可这样不爱惜身子。”
高沛寒解释道:“昨日在大书房歇息了的。”
宁海这才点点头,对蕴星道:“我现在年纪大了,也管不过来。你得好好看着他。他前几年受了伤,这才好了没几日……”
蕴星扶着她到饭桌前坐下,要给她布菜。宁海道:“都坐下吧,难得一家人一起吃饭。”
蕴星只好在高沛寒对面坐下来,侍女们要上前布菜,宁海摆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又道:“一家人团聚,还是自己吃有乐趣。”
高沛寒笑了笑,用筷子夹起一块糖醋鱼轻轻放在母亲的盘子里,道:“母亲说的是,这顿饭我来伺候您。”
宁海哈哈一笑,道:“那行,你夹什么我吃什么。”
蕴星站起来,为宁海盛了一碗莼菜鱼羹,又为高沛寒盛了一碗。宁海道:“行了,坐下来。”
蕴星其实是不自在,本来想找点事情做,偏宁海又不让,只好埋着头吃自己的。她觉得奇怪,宁海从永宁城带来的厨子,怎么做了一桌子泰北菜。
宁海笑着问她:“吃得惯吧?我专门让他们准备的泰北菜。”
蕴星点头:“非常地道。”又道,“母亲平日吃什么做什么吧,我什么都吃得惯。”
宁海笑道:“我跟你一样,什么都吃得惯。只是破儿不好伺候。”
蕴星这才看到,高沛寒几乎没吃,那碗莼菜鱼羹更是动都没动。
高沛寒避开蕴星的目光,对母亲道:“这些吃食着实太精致了,吃着淡而无味。不如母亲让老何给我做个肉夹馍,再配一碗羊肉汤。”
泰北菜确实很清淡,蕴星想起在南番时,高沛寒倒是很喜欢吃那些烤制的牛羊肉,不过……
宁海吩咐了下去,不久老何就亲自端了来,道:“我就知道小殿下不喜欢泰北菜。”
宁海撇了撇嘴,道:“他就是你惯坏了。”
高沛寒不动声色地吃自己的,也不搭理母亲的抱怨,蕴星发现他吃东西很快,不声不响很快就吃完了。
侍女们上了茶,蕴星喝了一口,正是泰北本地的春茶,她想起大哥现在也没什么事儿,不如买点茶园让他弄弄,他反正就喜欢这个。
宁海问高沛寒:“你真的打算连府里都不让她进?”
蕴星收敛起胡思乱想,竖着耳朵听。
高沛寒讥诮地笑了笑,道:“既然她说是新罗国主派她来的,就按照官方的礼仪接待。”
宁海叹了口气,这事儿她也不好插手,只能配合高沛寒按她的意思办。
于是她岔开话题又说了些永宁的事情,就说身体乏了,打发儿子媳妇走。
高沛寒领着云蕴星退出明月楼,云蕴星看他抬脚又要往外院去,似乎根本没打算和她说一说什么情况,只得叫住了他:“那个……您等我一等。”
高沛寒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云蕴星硬着头皮问:“听说府里拓了个大校场,你可以带我去看一看吗?”
高沛寒看了看日头,这个时候去校场,挺晒的,他倒是不怕,但是她也不怕吗?以前教她骑马,一点太阳就娇气得很,找出各种理由偷懒……
他这边陷入了回忆,那边云蕴星觉得很是尴尬,她这样子请求他,他竟然头也不回,想来还是不想搭理她,她咬了一下嘴唇,轻声道:“你很忙吧……那就……”
“算了”两个字没有出口,因为高沛寒转过身来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既没有多年前炙热的情,也没有在草原时的复杂隐忍,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让她的心慌乱起来……
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为难她,只不过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她的慌乱落在了高沛寒的眼里,他就不忍心了,道:“我有点事,黄昏我来母亲这里吃饭。”
高沛寒转身又走了。他这么久没有回郡王府,等着要见他回事的人很多。高举早就跑完了圈,在大书房外等着他了,看到他来,问:“李先生和顾先生已经到了。”
李修和顾云林都是他最亲近的谋士,正在书房里饮着茶等他,看他进来了,都起身拱了拱手,他挥了挥手,意思是不必拘礼了。
李修笑道:“许久不见公主了,不知公主可好?”
高沛寒颔首:“李先生若得了空去见一见母亲……”
闲话了两句,高沛寒看向顾云林,道:“宁国怎么说?”
顾云林递上一封书信,道:“李子奇答应以后由朝廷任免官员,他逾制的地方也都改回来……”
高沛寒一目十行地看了,冷笑道:“这样就怂了吗?”
李修拿过信来也看了一遍,道:“郡王的意思是,还是要打过去?”
高沛寒抚摸着他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道:“我若一意孤行,李先生想必要不满了。”
李修眼睛一跳,赶紧俯身道:“修虽然不建议当下大动干戈,然郡王但有所欲,修必殚精竭虑辅佐。”
高沛寒不置可否,看了一眼顾云林。顾云林有些为难,咬了咬牙,道:“云林也认为现在不是讨伐宁国的好时机,更何况……”更何况宁国认了怂,那么多苛刻的条件都答应了。
高沛寒站起来,轻轻一笑:“我也没说要攻打宁国。只是没想到,李子奇竟然全都答应了。”
两人松了口气。顾云林笑着说:“郡王故意把条件定得这么苛刻,让宁国认为此次我们志在必得,他岂敢不答应……”
高沛寒接过高举递来的茶喝了一口,缓缓道:“宁国果然富庶,我们要这么多银子,李子奇也拿得出来。”他放下茶杯,曲指敲了敲桌面,又道,“宁国的事儿就按原来拟的章程办……”
李修和顾云林都不赞同现在打下宁国,他们的筹谋高沛寒心里清楚。明面上他们说,如今东海刚经历了南理、山南、南番之战,需要休养生息。暗地里其实是不想这么快让大宇一统,大宇要是一统了,他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也做到头了。朝廷如果要卸磨杀驴,东海除了造反恐怕就无路可走了……
高沛寒和东海的谋士们都心照不宣,彼此又都不点破,谋士们认为现在提这个时机不到,而高沛寒是并不想被逼造反。
云蕴星在郡王府的花园里溜达了一圈,才没精打采地回了云星楼。如水看她怏怏的模样,以为她累了,问她要不要睡一觉。蕴星叹了口气,昨晚睡得早,如今才起来没多久,哪里睡得着,还是继续看账本吧。
蕴星领着如水和水浅一起看账。这段时间的学习,水浅已经脱颖而出了,被如水着力培养。两位嬷嬷的账做得很细致,堪称教科书,蕴星这一看就看进去了。
到了太阳西斜,蕴星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又往明月楼去。宁海公主歇了一整天,精神头好多了,看到她来,道:“我正打算差人去叫你。破儿呢?”
蕴星笑着道:“他今日忙,说是要来吃晚膳。”
宁海就差人去唤儿子,又对蕴星说:“泰北天气太热,还是永宁凉爽。”
蕴星没去过永宁城,顺着她的话茬问起了永宁城,宁海话就多了起来。
高沛寒进来正好听见永宁在说:“我在终南山也有个别院,夏日里去纳凉最是合适……”
蕴星想起天云山倒是比泰北城凉爽,道:“我家在天云山有个别院,过几日母亲闲了,不如去那里住……”
高沛寒轻笑:“你家那个别院位置低了点,夏日还是不够凉爽。我让人在那上面又建了一个,还没去验收,得闲了一起去看看。”
宁海最是怕热,听了果然期待起来,笑道:“那你让人先去验收了,我们到时候住进去就是,我才懒得去替你验收。”
高沛寒满不在乎地道:“那就只能让星星去一趟了,我也没空。”
蕴星听他提到自己,有些惊诧,她还以为他要一直不理睬她呢。宁海用指头点点他:“你派个人去就得了,这么热的天,何必劳烦你媳妇?”
高沛寒漫不经心:“也不是不能派人去,但是那些人哪里能够得着公主殿下的品味。其实星星赶你也差远了,不过总比随便派人去好点儿。”
宁海被这话逗乐了,道:“看来我不去这一趟是不行了。”
高沛寒一本正经:“您当然可以不去,不过到时候住着不满意,可不要说是儿子的不是……”
宁海撑不住笑了,拉着蕴星道:“你看看他,我还没说什么呢,他就拿这么多话堵我了。咱们也不嫌热了,赶明儿让他陪着一起去一趟。”
晚膳后,两人陪着宁海在明月楼的园子里走了几圈消食后,宁海说要见一见两位尤嬷嬷,就打发小两口回去。
出了明月楼的园子,云蕴星就别扭起来。她看高沛寒在她前面两步,头也不回,想来是忘了上午的事儿,就身子一扭,打算独自回云星楼。
高沛寒虽然没有回头,却关注着身后人的动静,看她啥也不说扭身走了,只好叫她:“不是说去校场看一看吗?”
云蕴星惊喜地转过身来:“您现在有空吗?”
高沛寒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勾了勾唇,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花拂柳,很快就到了校场。蕴星一看果然挺大,问:“我可以到这里来跑马吗?”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高沛寒扬起了眉毛:“这么客气可不像你。”
蕴星讪讪地笑着,他这是在委婉地提醒她,她以前很霸道吧。那时候她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吗?那时候她不是恃宠而骄吗?如今她可不敢得罪眼前这位高大爷。
高沛寒走进校场边的凉亭坐下,对她挥了挥手,道:“有什么要问我的,问吧。”
蕴星要问的实在太多了,可是从哪里问起来呢?她眼睛乌溜溜地扫了一眼跟在旁边板着面孔的高举,没说话。
高沛寒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了,又端起一杯茶来,板着脸道:“还不过来。”
云蕴星这才走进凉亭,坐在他身边,小声道:“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呀?您什么都不告诉我……”
高沛寒被茶呛了一下,放下了茶杯,她竟然还委屈上了。那时候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也没有机会说。从前,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呢?他竟然想不起来了。难怪她会毫不留情地拿剑刺他,可见她从来就不了解他……
云蕴星看他冷着脸一言不发,拉了拉他的袖子,道:“您就选眼下我应该知道的告诉我吧,其他不急的,您以后慢慢给我讲……”
高沛寒睨了她一眼,终究不忍再为难她,缓缓道:“那就先说我的身世吧。不过我的身世我也是听说的。”
“我父亲高骈是渤海郡王,曾为大宇立下赫赫战功。可惜他到了晚年,信任方士,滥杀无辜。后来被叛军杀了……据说全家上下都被坑杀,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蕴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问:“那您……”
高沛寒凉凉地一笑:“那年叛军攻入永宁城,母亲请求父亲率兵驰援,父亲不去。母亲只好独自带着她的亲卫回永宁。父亲麾下有个新罗人,叫崔致远,我生母是他的庶妹。崔致远看大宇兵乱连连,又见我父亲昏聩,心中不安,遂带着我生母追随母亲一起去了永宁。”
“噩耗传来的时候,我在永宁城降生才没几日……”高沛寒缓缓道,“母亲说那年冬天特别冷,永宁大明宫全部被白雪覆盖,她守着我好几日都没法出门。那日消息传来,说我父亲和高家上下全部被坑杀,她当时完全不能接受,只想跟着父亲去了……是我在旁边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她才想起来,高家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