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北城卓立城墙之上,极目天地之间。
此刻正当午时,烈日悬顶,空气被毒辣的太阳灼烧变形,令远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的那条黑线模糊不定,遥似一条无声蜿蜒翻腾的黑龙。
“敌袭!”
白虎城上擂响战鼓。
孙北城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根长长的圆筒,一头贴上眼睛,另一头对着远方望去,放大的画面中,一面勾画着熊熊火焰的大旗映入眼帘,大旗下尽是密密麻麻,身穿火红盔甲的骑兵,一眼望不到头。
“西漠火骑!”他眉头微蹙。
新秦帝国幅员辽阔,疆域无边,北起极寒之地,西接无边沙漠,南连绵延大泽,东临浩瀚沧海,划分东南西北四大郡,由玄武、白虎、朱雀、青龙四大神侯分别镇守。
白虎城位于帝国西面,乃西郡都城,亦是西关重城,直面沙漠,与西漠王庭遥遥相望。
身为新秦帝国四大神侯之一的白虎侯,孙北城五十岁许间,相貌平常,身材普通,但一对眼神刚毅果决,予人从容不迫印象,此刻神色肃穆,更添几分威严。
立于在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讶然道:“爹,西漠以教立国,不喜争斗,这些年和我新秦商贸往来频繁,大家关系一向不错,怎会突然向我出兵?“
这个年轻人是孙北城的儿子,名为孙不文,二十岁许间,身形消瘦,脸色苍白,一身白色书袍,予人文弱书生之感。他前几天恰好游学至此,想看塞外无边风景,不料竟遇大军压境。
孙北城听儿子发问,冷冷道:”西漠出兵,必有其因,反倒如此大的动静,斥候竟一点消息也没有,被人家跑到眼皮子底下才发现……“,他猛然抬头,目露寒光,扫视四周,一字一顿道:”军中出了内奸!“
此刻聚在他身边的皆是西郡中高级将领官员,被他目光扫过,皆心头发寒,但个个咬牙挺直,肃然以对,目光坦荡,无所畏惧。
一个身形瘦小的军官越众而出,单膝下跪道:“属下失职,请将军惩处!”
此人三十岁许,身形黑瘦,脸容沉毅,方才立于众将之中时,似总被人忽略,此刻挺身而出才被想起军中确有这一人。
他名叫吴辽,乃白虎城斥候统将,眼前局面他有无法推卸之责!
孙北城寒声道:“岂止失责!玩忽职守,延误军机,按律当斩……”
“爹……”
旁边站着的孙不文吓了一跳。
吴辽曾任孙北城亲兵,与他自幼相熟,交情颇好,但求情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孙北城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孙北城话锋一转:”……但,眼下军情紧急,暂且留你一命,将功补过,待战后再行论处。“
”多谢将军“,吴辽起身告退,经过孙不文身前,面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此时西漠火骑已逼近城外,放眼望去,浓尘滚滚、旌旗蔽日,寒戟森严、杀气冲天。勾画着熊熊火焰的大旗与身穿火红盔甲的火骑,仿佛焚烧天地的无边烈焰,令强盛无匹的新秦帝国将士亦生出胆寒之气。
孙不文怯声道:”爹,要不我先下去?“
孙北城呵斥道:“怕什么,西漠火骑固然勇猛,但我新秦将士何曾惧战?”说着从旁边弓箭手手中夺过一把长弓,拉至满月,向空中射出一箭。
只听“咔嚓”一声,手臂粗的百炼大弓断成两截,那只箭呼啸而出,化作流星,在空中划过长长的弧线,向远处一名手执大旗的火骑兵直射去。
城墙上顿时响起如雷般的喝彩声。
那名火骑似已经吓呆,看箭矢临胸,呆滞不动,眼看就要被射个对穿,这才拔出腰间弯刀,迎风一劈,将这一箭劈成两截,掉落地上。而他另一只手依然紧握大旗,纹丝不动。
见此一幕,城头众将皆心头一凛。
孙北城亦暗自赞叹,西漠火骑果然名不虚传,区区一个执旗手也有如此气势和身手,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期许。
却不知那名火骑此刻惊骇万分,方才那一箭距他足足三里之遥,依然将他震得手臂发麻,虎口破裂,若再近半里,他必死无疑。
”弓弩手听令!”
眼看火骑逼近箭弩射程,孙北城大手一挥,便要下令放箭,西漠火骑忽然停了下来,开始缓缓倒退,一直退到十里开外。
孙不文惊喜道:“爹,他们被你那一箭吓退了。”
孙北城摇头道:”不至于!兵者诡道也,对方如此作态,或为疏忽军心,等我们松懈之时,再来个措手不及。“
可一直等到夜幕降临,繁星漫天,城外也不见动静,反见西漠大营里星星点点,燃起了无数堆篝火,远远望去人影幢幢,竟似在围跳欢唱,热闹非凡。
孙北城心中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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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白虎城外,遥隔十里的西漠军营之中。
拓跋寒赤裸着上半身,让手下踩在石头上高举起巨大的水囊,往他身上倒水。
入夜之后,关外气温陡转,地面泛起寒霜,冰冷的水柱冲在他身上,冒出热腾腾的雾气,拓跋寒大呼过瘾,心头闷气也随之消淡。
自一百年前,王上统一西漠,教化牧民,选择肥沃的土地耕种粮食,建造房屋,他们便摆脱了迁徙放牧的习俗,不再颠沛流离,渐渐变得和中原没什么两样,由于气候和地域原因,西漠出产之物很多是中原没有的,两国间开始商贸往来,五十年前更签订了通商协议,由此两国关系日益密切。
但拓跋寒依旧改不掉骨子里游牧民族的羁傲不逊,这次王庭下令出兵新秦,两国间隔无边沙漠,只有他所辖的离城距离最近,统帅之职自然非他莫属。
素闻孙北城乃新秦第一高手,此次终有机会一较高下,拓跋寒战意高昂,亲率三万火骑日夜奔袭,不料半路接到密令,看完令他大为郁闷。
随便套了一件衣服,拓跋寒便要出去找人喝酒,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个人。此人五十来岁,身形瘦长、双眼凹陷,套着一件拖地的黑袍,胸口绣着三朵小小的金色火焰。
西漠以教立国,军中将士亦是虔诚教众,此人乃派驻军队的随军主教,领监军之职,亦为将士鼓舞士气,治疗伤病。
拓跋寒眉头一皱,正想低头绕开,那人已认出是他,低声说道:“城主,王庭密信,有新任务。”
拓跋寒目光一闪,抬头笑道:“原来是苏力主教,快去帐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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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新秦帝都,君临城。
紧挨着皇宫外墙北侧的一座小院落里,灯火一夜未熄。这里是新秦帝国除皇宫外,权利最大的地方——皇家枢密院。
此刻,枢密院正房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躺在一把摇椅上惬意摇摆,闭着眼睛,似已睡着。立于他背后清秀少年却不敢怠慢,以最均匀舒缓的力度控着摇椅,让老人处于最舒适的晃动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清秀少年开门接过一张对折的白纸,在老人耳边轻声说道:“是算房推演的结果……”
老人接过看了一眼,随手丢进一旁的纸篓里,说道:“扯淡,按你推演的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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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老三一把年纪,身体好的跟年轻人似的,总觉有大把精力,博学院库房在他打理下,每天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这几天他起的特别早,因为前几日从东郡送来一件奇怪的东西,老是滴水,把地上弄的湿漉漉,他想早点去打扫一番。还没穿好衣服,房门忽然被人踹开,冲进来一队盔甲森严的士兵,不由分辨把他绑了起来,架着向外飞奔……
博学院,库房门前,气氛萧杀!
两群人正相互对峙。
一群是博学院的师生,由一位端庄女子带领,默不作声,紧守库门。另一群是虎盔覆面,黑甲森戟的虎狼卫,乃帝国最精锐的士兵,此刻面对手无寸金的博学院师生,却只能吹胡子瞪眼,不得寸进。
素来杀戮果断的虎狼卫大统领白杀,看着眼前这位端庄秀丽的女子,亦生出憋屈无奈之感,他心知只要下令击杀,眼前这群人定活不过三息,但这里是帝国地位最为超然的博学院,即便他手持枢密院令牌,亦不敢轻举妄动。
“牡丹先生,此事十万火急,还请看在孙老面子上通融一二,吾等只需进库房一看,断不会损坏任何东西。”白杀忍气吞声道。
孙老就是枢密院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代君理政,统理军机政务一应国事,地位之高,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无人可比。
那个被称为牡丹先生的端庄女子摇摇头道:“库房重地,机关重重,强行破门恐伤及贵属,还请稍等片刻,等虞老前来开门。”声音温和,却透着一丝坚决。
虎狼卫平时横行霸道惯了怎受得了这鸟气,其中一名虎狼卫按耐不住,勃然大怒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让开,休怪老子动手杀人。“
端庄女子上前一步,伸出白天鹅般白皙光滑的脖子,道:”请!“语气淡然,却有一股漠视生死之气概,哪怕下一刻血溅五步,她也不会后退半步。
“混账!”
白杀眼中寒气一闪,挥手将那名虎狼卫击飞,抱拳道:”白杀管教无方,望先生恕罪。“
堂堂虎狼卫大统领,竟向一个名不经传的女子赔礼道歉,惊的一干属下掉了下巴。
端庄女子淡淡道:”岂敢。“
便让一名博学院的老师去救那名口吐鲜血、生死不明的虎狼卫。白杀不置可否,不说感谢,亦不阻止。
“禀告统领,人带来了!”
一队虎狼卫匆匆奔来,押架着一个衣冠不整、满脸惊慌的老头。
这老头正是库房主管虞老三,他一路上被被吓的不轻,见到端庄女子,惊呼道:“牡丹先生,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端庄女子先为他检查一番,见他没事,这才温言道:“没什么,这位白统领想进库房看看,你去开门吧。”
“哎”,虞老三急忙掏出钥匙,拨弄了几下,沉重的库房大门缓缓打开……众人齐好奇向内探望,却谁也未注意到,见端庄女子双眸中流露出的那丝淡淡的担忧。
“多谢!”
白杀带人冲进库房,片刻又飞奔而出,路过门口时,看了那端庄女子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怒之色。
虞老三夺门而入,只见宽阔的库房中,货架事物井井有条,唯独中间那张石桌上空空荡荡,那件从东郡送来的的东西,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