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在会议室里被骂到狗血淋头。几个副校长轮番上阵,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唾沫星子在脸上飞溅。
秦墨这会有些懵逼。
这个梦要是梦的话,这也太真实了吧?倭瓜老师的一拳锤在他胸口,他一时呼吸有些困难,跌跌撞撞后退了好几步。
那种真实的窒息感,也是梦里可以模拟的吗?
又是几拳打过来,秦墨抬起手阻挡。
倭瓜见他阻挡,更来气,一耳光就打在了他的脸上。他肥厚的手掌力气巨大,秦墨一时站不稳,倒在了地上。
那种大脑里的昏沉感却不在了,他突然寻得了一丝清明之感,原本模糊的视线,现在也变得清晰。
一个个办公室的人脸真实起来,记忆深处的藏书被翻了出来,都是他的初中校领导。
那个倭瓜脸他也想起来了,是初中的教导主任,好像姓马。脾气暴躁,是学校刺头儿的克星。
如果这不是梦,秦墨倒吸一口凉气,我今天做了什么?
“给秦主任打电话”副校长气吁吁地拨通一个电话。
“喂?”
秦墨虎躯一震,是父亲的声音。
副校长面色冷峻把今天的事告诉了秦一鸣。
对面良久的沉默,秦墨现在有些后悔刚才冒失的举动。可谁能知道这是真实世界啊。他本来以为自己死了呢。
是啊,我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回到了初中?
秦墨喃喃低语:“我穿越了?”
“又活了?”
“被沈佳宇刺死之后我转世了?”
副校长挂了电话之后看着周围的几个领导:“秦主任说他现在在出差,没办法过来。”
然后他怒颜相向秦墨:“他还说了,让我们好好把你拾掇一顿。”
秦墨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低下头不说话。
“好好面壁思过!”
放在别的学生身上,发生这种事会被记大过,甚至开除。但是毕竟副校长和秦一鸣是多年的老同学,刚才电话里秦一鸣又说了不少好话,老师们也打算把此事冷处理了。
前世察言观色的秦墨当然明白校领导们的意思,这是要息事宁人了。
可是,秦墨看到班主任邹新民的那张包公脸,感觉脑仁有些疼。
秦墨站满八个小时后,班主任一言不发领着秦墨回到了年级组,老师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那里,同情地看着秦墨和邹新民。
不一会办公室里就传来了邹新民的怒骂和肉体撞击声。邻近办公室的班级里,上晚自习的同学小脸儿煞白,抖抖索索写着作业。
三班的同学正在教室叽叽喳喳讨论着早上的事情,突然大门大开,教室里转瞬间鸦雀无声。看到进来的是秦墨,不是邹新民,教室里又开始喧嚣。
大部分同学用复杂的眼光看着秦墨。毕竟他早上说的那些话,还是有不少人认同的。台上要耻辱地做检讨的同学之中,不乏人气很高的选手,他们的拥护者当然支持秦墨。
甚至有些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秦墨。他今天说出了一些人一直不敢说的话。
秦墨看着教室里陌生而熟悉的一张张脸,走到了自己的座位面前,坐下。
看着右前方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子,他的眼皮狂跳,果然是沈佳宇。
沈佳宇是他的初中同学,在初中时就闻名全校。天生媚骨的女孩,在初三的时候就换了好多人任男友,甚至有到校外开房的传闻。
结婚的时候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些问题,坚信沈佳宇已经金盆洗手,浪女回头,放下过去想好好过日子,但是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脑中的神经嗡嗡作响,他的仇恨的脸上双眼血红,指节啪啪作响。
凝视那道背影良久,他终于平稳了自己的呼吸。秦墨悲哀地发现,当下他无能为力。如果他冲上去暴打沈佳宇一顿,可能真的会被开除。
然后自己的家庭暗无天日的日子就会开启。
他狠狠地锤了几下桌子,咬牙凝神,静坐在那里。
DY市在祖国西部,夏日天黑得较晚,这会夕阳还一道道镌刻在天幕之上。
他不由自主地就翻开了眼前的书本。
那是一本绿色封皮的试卷,叫《中考冲刺密卷》,黄冈中学出品。所以现在已经是初三了吗?秦墨仔细推算了一下时间。
2010年。初三,而这个卷子是冲刺卷,窗外的绿叶阴翳,这会被风吹得哗哗地响。那就是初三下学期了。秦墨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秦墨平抑住错乱的呼吸,打开试卷,问清楚作业后,就做了起来。
前两道题目都还容易,他在第三道题目就卡壳了。其实这也正常,考高中自己考进了当地有名的辣鸡高中实验中学,高中三年几乎没怎么学习,最后拼死拼活上了三本。好在大学毕业后自己突然醒悟,花了半年的时间拼命复习,进入了DY市的公务员系统,生活才走上了正轨。
这么多年了,他的数学水平一直与x轴平行。基础不好,第三道题又是一道提高性的平面几何问题,卡壳在所难免。
好在他是重生者,既然重生了,总能找到一点办法。
看到秦墨起身拿着试卷离开,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幺蛾子。
初三年级办公室里,邹新民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眼前的稀客。这个胖子今天吃了什么药了?刚挨完打,这会就屁颠屁颠地来问问题?他不怕我再打他一顿?
秦墨嘿嘿笑站在他面前,重生者的办法,就是足够“不要脸”。
上学的时候大家都脸皮薄,很少有人主动去问老师问题,大多数人只是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做题,到头来不会做的还是不会做,大部分人重复做的,只是自己会做的题目。
问老师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脸皮厚的,一种是成绩特别优异的。
经历了大学和工作的洗礼,脸皮是什么?不存在的。只有老老实实握到手里的才是王道。古人云,成功者需要有的品质:胆大心细脸皮厚。在机关单位工作过的秦墨深以为然。想来在工作中他厚着脸问别人东西,别人对他还不理不睬,现在老师主动讲解,他还有不抓住机会的道理?
邹新民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老师,要不是今天实在怒气难当,他根本不会和秦墨动手。现在看到秦墨主动低眉顺眼地来问问题,心情稍微舒缓了些。
邹新民翘起二郎腿,一步一步给秦墨讲了起来。问到一个知识点,秦墨挠头不会,他表现出“这么简单的知识点都不会”的表情,开始分析秦墨知识点的薄弱之处。
两人正专心地探讨,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报告”。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由于记忆过于遥远,秦墨有些对不上号,于是茫然地看向门口。
一个清丽绝尘的女孩子手拿一张试卷,走到了邹新民的办公桌跟前。看到秦墨在这里问题,她稍有些吃惊,于是窈窕地站着等着轮到自己。
秦墨的初中对校服要求不高,这个女孩身着素色连身裙,淡雅而立,乌黑的眸子灿若繁星,瓜子脸,她就这样安静地站着,呼吸恬静而又悠长。
邹新民的苦瓜脸立刻喜笑颜开,连声让何似坐下等着,不用见外。
哦,她叫何似。
秦墨若有所思,随着这个名字的道出,汹涌的回忆也从斑斑的旧物中剥离出来,崭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一个女孩的肖像画逐渐在脑海成形。
她好像是初中第三年的班长,在初二快结束的时候转学到了三中。她一向冷淡安静,在班中属于游离于集体之外的存在,因为成绩突出,被班主任任命为班长。
最后中考结束,她应该是毫无疑问地进入了第十三中学——全市学子梦想的殿堂读书,自己与她的人生从此再无交集。
好像她和内海一个有名的企业家结婚了,班级群里还有一大批人为此哭嚎流泪,一群人哭喊着自己青春的结束……也不知道他们的女朋友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
遥远记忆中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秦墨现在百感交集,迫切地想去看看那些曾经的朋友。他们一起打游戏,一起翻围墙,在KTV喝到凌晨互相搀扶着回家,一起讨论着女神,告诫对方不要做舔狗。
何似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光明正大盯着自己的男生,她的眉眼间有些许愠怒,微微侧过头去。
漂亮的女孩,完美的比例,修长的手指,俨然已有未来美人的动人雏形。秦墨醒了醒脑,继续猫着腰问着老师题目。
几分钟过去,秦墨终于收获答案,拿着几张纸告辞出去。他听到何似恬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像问的是一道压轴平面几何问题。邹新民从桌洞里翻找出几张草纸,和她一起演算起来。
女孩也弯着腰,笔直的双腿在紧身牛仔裤的包裹下,更显修长。秦墨悄悄地打开门回到了教室。
写着手里的作业,思考着问题。不自觉间,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沈佳宇身上。如果有一种方式可以杀人于无形就好了,他希望眼前那个笑语盈盈,媚眼如丝的女生能死一万次。
沈佳宇正在和刚勾搭上的同桌柯雨肖说说笑笑,忽然她怔了怔,然后捂嘴忍着笑意戳了戳同桌的胳膊,柯雨肖顺着她的目光瞅过去,刚好就看到了秦墨的猪哥样子。
“一个胖b早上疯疯傻傻的,晚上还想着吃天鹅肉,我们不理他就好。”柯雨肖故意把声音放大一些,周围的同学闻言看了过来,教室里有了骚动,教室里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有的人笑意盈盈看好戏,一个女生嫌恶地俯到旁边女生的耳边,说秦墨曾经向她在网上表白过。那个女生听着听着想要大笑,捂着嘴强忍住,两人一起看着还在发呆的秦墨指指点点。
旁边几个男生有样学样,故意一脸猪哥相看着同桌,“死样儿”,同桌女孩娇嗔着,小拳头落在他身上。
换做上一世的秦墨,他现在已经低下头,面红耳赤等待这一波嘲弄过去。但是现在的秦墨,以成人的视角审视这些,所以他平静异常。体重180斤成绩又不好,还偷偷打量班里的美女,放在哪个年级都会被周围人嗤笑。明白了这个道理,秦墨平静异常。改变不了现状,那也没办法,怄气和不高兴不会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唯一的方式,是减肥。
老妈一直说自己减减肥的话,颜值至少能提高2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能减下来。有的时候和沈佳宇滚床单,自己动不了几下就没力气了,只好让她来动。
沈佳宇一脸不情愿地坐上来,看到他肚子上的大团肥肉,把厌恶直接挂在了脸上,他看到沈佳宇的脸色,自己也不高兴了,于是就是无休止的争吵,冷战,再和好,再争吵。重生之后,他有了时间,有了精神,这个未竟的冒险应该摆上日程了。
九点钟下自习,天还没有全黑,秦墨走到学校的操场上,开始了今天的慢跑。经常不锻炼的身体,跑起来就像摧枯拉朽,各种“葛宁”“啪嗒”之类的声音充斥耳边,还不到一公里,他就满头是汗了。
秦墨本来想着今天就算了,继续跑下去岂不是要累个半死。他这样想着,身体也渐渐慢了下来,在操场上晃荡着身子,口干舌燥。
突然又想到穿越前沈佳宇那鄙夷的眼光,班主任随口而出的“小胖子”称谓,和一些人戏谑的眼光,自己上辈子一事无成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列出的计划没有执行力吧,所以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一辈子框在那个舒适圈走不出去。
如此一想,秦墨缓缓地迈开了步子,“哼哧哼哧”继续跑圈。不管不顾地低头迈步。跑到第七圈的时候,汗水已经把他的背心打湿了,背心几乎沾湿在他的身上,眼睛里不小心掉进汗水,他随手把汗液抹去,加快了速度。
跑步是有“惯性”的,第一步迈起来不容易,但是一旦迈开第一步,之后的一千步,一万步也会变得容易。
等到路灯全部闪亮,远处的万家灯火与星光辉映,操场上除了秦墨,再也没有一个人。风刮树叶“沙沙”作响,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进入了第十圈。
前路是多么漫长啊,多么邈远而又难以捉摸。心脏正在以每分钟170下狂跳,每一步都落得无比艰难。“笃笃”的脚步声也变得深沉且模糊。
还有最后一百米。秦墨口鼻并用呼吸着,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像老旧的风箱,在剧烈的呻吟。
终于冲过了该死的白线。秦墨“噗通”倒在跑道边的绿茵场上,一个翻身仰躺在草皮上,看着天上繁星。
呼吸顺畅之后,自己眼前面对的问题也就清晰可见。减肥还是其次,中考是迫在眉睫的大事。记忆中自己初三最后阶段破罐子破摔,连课业不去上了,最后中考只考了470分,只能去实验中学读书。
实验中学是全市出了名的烂高中,自己也就在那里悠哉悠哉度日,临近高考还和一群人打了一架,自己的门牙被打掉一颗。上考场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最后勉强上了一所不知名院校。
现在的因,结出了三年后的果。
当务之急是提高成绩,好在初中的这些知识点也不算太复杂,数理化这些自己基础再差,补一补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文科类的这些知识点,自己还是一片空白……
整整三年的内容,固然初中文科的知识点少,但是也够他喝一壶的。当下看书肯定是来不及了,临近中考,老师都印发了各科的知识点,把这些抓紧背一背,应该够用了。脑子越想越乱,秦墨站起身来朝家走去。
到熟悉的家门口,秦墨试探地把手伸进校服衣兜,钥匙还在。
“吱呀”,门开了,这个钥匙还能用。
“爸妈?”他的声音在屋里回响,但是消失在空气中。屋里重归死寂,爸妈不在。
房间里那些熟悉的布置,那台老旧的电视机他都不在意了,他掀开自己卧室的帘子,抖抖索索扒开装杂物的抽屉,握住自己的第一台手机。其实看到那个手机的一刹那,他就懂了。
那个手机好像是高中时候被偷掉的,现在却安静地躺在角落里。滑盖的诺基亚,银色的机身小巧庄重,是一个时代的记忆。
他打开翻盖,“啪嗒”,手机从手里掉了下来,落在了床上。
2010年4月30日。
一轮黑色的太阳仿佛在他眼前闪耀,太阳黑子在其炙热的表面旋转跳跃闭着眼。
真的穿越了。真的穿越了。真的穿越了。
秦墨翻动着那个手机的qq,一个个熟悉的人名字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有他们的非主流qq昵称。自己的名字是“人生无路”
小孩子为赋新词强说愁,就喜欢这些看似高深的昵称。
秦墨看着床上的蓝色书包,破天荒地取出里面的书籍。
凌晨两点钟,秦墨家的窗户还有光晕,淡黄色灯光照亮了床边的黑色夜幕,几只飞蛾旋转跳跃。
秦墨的爸妈经常出差,他很少能见到他们一面。今天也不例外。他坐在台灯下,慢慢梳理自己要掌握的东西。
语数外三门当中,英语是自己掌握最好的,就算他的成绩再水,他的英语四级好歹过了,初中的英语试题当然不在话下。甚至于他现在看自己做错的题目,都会哑然失笑。
语文的话,初中的几篇文言文和诗词一定要背熟练,其他的语言应用类题目和作文,对于自己来说,应该不算大问题了。报考公务员的时候学习的申论一类的,其实就是语文的扩展应用。
数理化需要系统而认真地学习,而且要能尽量多地做最后的压轴题。顶级高中和次顶级的区别就在于最后的那几道题目,他现在的目标已经不再是实验中学,而是七中,十中这样的重点中学,甚至是十三中这样的名牌学校,所以有的题目他必须做对。
清单列好,他俯身在书包了搜摸了好一会,终于找到了那三本绿皮书。简单翻阅了几下,一股久违的教材油墨清香袭来。
这将是自己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可是也没什么好办法,秦墨起身,冲了一杯咖啡一饮而尽。
晨昏线,美索不达米亚,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历史意义。
山脊,山谷,等高线,新文化运动的发起和结束。
秦始皇,汉武帝,马克思和列宁,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贯穿纸间。
秦墨中途快要睡着,但是心里一股强烈的信念支撑着他爬起来,继续背诵。
初中的文科不难背,零碎的知识点更多。所以他先背了那些零碎的知识点,然后去啃那些意义和作用。效果不错,他再花时间背诵一下那些大问题就可以了。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五点,天空破晓,楼下的煎饼摊大妈推车准备了起来。秦墨终于趴在桌上睡着了。他一夜背了三十页,超计划完成任务。
他这些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充实,背完之后的满足感如潮水一般袭来。他在打游戏的时候也从未有过如此畅快的体验。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经历了上一世的松散和懒惰,秦墨更希望这一世自己可以一直活在充实当中,在合适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
角落里还有一个小本子被他压在胳膊底下,上面满满地写着他不会的知识点,密密麻麻,这是新的一天要了解的东西。
他还有很多东西不会,只有掌握了这些东西,他才有资格站在新的人生起点上,和一些大佬们勉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他第一次对上学充满了兴趣,秦墨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老师了。只是,他一想到要见沈佳宇,心中五味杂陈。看来有些事情,只能靠时间来抚平伤痛了。
窗外的阳光已经探进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