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常城变成了废墟。
天常城的百姓们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白天清理城池内的废墟,夜晚扎堆休息,警惕夜晚出没的野兽。
粮仓和县衙被天火毁坏最为严重,基本不成样子。粮仓被天火毁去大半,堆积的粮食一半被烧成了灰烬。余下的一半粮食的处置权,经由尚书等人的劝说,南梁粮商统一将粮食卖给了天常城郡守梁子心。县衙被天火烧成了一堆乱石,黑衣捕快们清理乱石,郡守梁子心便将办公的地方从书房移到一处空旷的院落。院落的大门由石开的士卒们把守。
院落的大门有些吵闹。
一身青衣的千竹谷弟子走进了院落。
一股剑气刮进了院子。
梁子心放下毛笔,看到来人是千竹谷的弟子,“不知仙师来此,有何要事相商?”
来人是千竹谷弟子柳泥。
郡守大人的桌子上被风吹起了几张公文,飘落在地面。
“我此来是为了与大人商议南方赈灾的事情。大人似乎并不着急?”
梁子心并非怠慢,而是六皇子的赈灾使团到达南方,大势已定,心情不似以往急躁。
黑鬼面南下治好六皇子的怪病,后陷入雪君的比试、天常郡的乱局,一时间难以脱身。六皇子得到黑鬼面的治疗,从昏迷中苏醒,神情呆滞,接连几天服用黑鬼面留下的药丸,勉强可以主持大局,便听从夏侯将的建议,带病南下,路上发出郡守可以便宜行事的公文。因为天常郡被释雷神域毁成废墟,六皇子的赈灾使团便到了另外一座稍大的城池,赈灾使团的朝臣和夏侯将的兵马便在此地驻扎。
大局已定。
“仙师糊涂了。六殿下的赈灾使团到了此地,正主持救灾事宜,只需半年便可以处理南方灾荒。我等何须如此惊慌。”
“大人原来是为了此事高兴。”
一缕剑风吹过柳泥的发梢。
“仙师还有其他的意思?”
察言观色是梁子心的基本本领。
“若是南方再次遇到灾荒,若是南梁再次遇到险情,郡守还会如现在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梁子心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我等地方父母官,岂敢说是高枕无忧。此次灾情处置不利,我等也有责任。谅六殿下必定会体谅我等。”
“体谅?”这不是柳泥来到此地的原因,“难道南方城池的县令贪污银两,克扣粮食,通敌卖国也是六皇子可以体谅的地方吗?”
“胡言!”梁子心勃然大怒,没有刚才的和颜悦色,“仙师定然是糊涂了,还需要好好地休息。我就不与仙师闲聊了。”
柳泥的手指出现了一颗小珠子。
小珠子亮起微光,释放出一堆东西,其中有一堆纸张,还有其他的杂物。
“这是我此次南下搜寻的证据,里面记载了桩桩件件的民生疾苦。难道大人看一眼都做不到吗?”
柳泥质问的声音有些大,引起院落门口把守士兵的注意。
街道上的百姓们听到院落内的争吵声,停下来细听,发现没了声音,便走开了。
梁子心的脸上色红了又红,青了又青,最终变回了黄色的皮肤,心中的怒火消解了几分,“在下老了,耳朵不好使了,需要休息。仙师请回吧。”
请回了,便是回去了。
柳泥带着一缕剑风出了院落,问同门师弟要了一匹快马,出城离去了。
梁子心捡起地面上的公文,随手放在桌上,一时间感慨良多。梁子心从白身士子走到一方郡守,对南梁庙堂和南梁朝堂自有一番理解。
有些事情,并非你想去做就可以,也并非你完成了就可以。
它永远只有问题,而不会存在办法。
梁子心思考再三,派人喊来了尚书。
一身灰尘的尚书走进了院落,身形瘦削了些,也精神了些,眼睛的光芒变得更加坚定,“不知大人唤我,有何要事?”
“你准备一下。我们一刻钟后出城,面见六殿下。”
尚书一怔,“大人,我是白身,面见六殿下岂非不合法度?”
“法度?”梁子心回想起尚书和雪君争论法度的问题,“本官有便宜行事之权,带你面见六殿下正是便宜行事。”
“在下明白。”尚书出了院落,找到县衙官吏,吩咐处理灾民的事情。
一刻钟,梁子心和尚书汇合在天常郡的西门。
西门外的城郊是一片空地。
石开担忧梁子心的安全,派出一支骑兵护卫郡守大人的安全。
梁子心和尚书在骑兵的护卫下,前往六殿下驻扎休息的城池。
“大人,为什么此次灾情是由六殿下南下主持?就算任用皇室子弟,太子明显是一个更好的人选。”尚书握紧马缰,和梁子心并驾齐驱。
一队骑兵分开,驰骋在大人的两边。
“因为太子不能南下处理灾荒了。”
“大人是什么意思?”尚书低声问道。
“太子如今势大,六皇子在庙堂没有根基,且与太子龃龉。一旦太子登基,六皇子又该如何自处?”
尚书明白了一些,“南下处理灾情便是陛下给六皇子留下的退路,以防太子日后报复。”
“权力的最高峰从来都是孤家寡人,不是也必须是。”梁子心感叹道。
尚书一阵胆寒,不再言语了。
半个时辰的快马加鞭,梁子心一行人终究看到了城池的轮廓。
这座城池便是六皇子暂时驻扎的城池。
简郡没有千剑阁修行者的进攻,是一个可以驻扎休息的城池。六皇子若是要到简郡的城池,必须乘坐大船,渡过大河,才可以到达简郡的地盘。
六皇子还在休养,无法乘坐大船,便在天常郡内的一座城池休养。
城池的防务还是原先的百夫长管理。夏侯将的五千精兵遭遇黑衣人的袭击,损失一千多人,余下的士卒重新整合,还剩下三千七百人,驻扎在城郊。
“本官是天常郡郡守梁子心,速速通报此地的县令。”梁子心先告诉城门吏。
城门吏见梁子心等人身着官服,神情不似作伪,便急忙派人通知县令。
进入城池,梁子心和尚书便下了马,牵着马缰走在街道。街道上的百姓们人来人往,大声吵闹。买东西的人对着商品指指点点,却不花一文钱;卖东西的人懒得浪费口舌,似乎知道商品紧俏。
一派热闹富庶的景象!
“大人,城池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尚书皱眉,欲言又止。
“当然不对劲。”梁子心似乎了然于心,“恐怕六殿下休养的地方更不对劲!”
梁子心一行人来到县衙的大门口,没有见到此城的县令。
梁子心花了一些银两,打听到六殿下休养的地方,便带着尚书等人来到了一处庄园的门口。
庄园的四周是铁甲鲜明的士卒,他们手握着铁矛。院墙内时不时传来戏曲的声音,好似仙宫仙乐,令人流连忘返。庄园大门前是一大片洁白的大理石,大门两旁的小厮们笑容满面。他们看见了朝服的梁子心,没有走上前,“你们走错地方了!赶紧走!赶紧走!”
“本官是天常郡郡守梁子心,有要事面见六殿下,烦请通报一声。”梁子心向两位小厮行礼。
两位小厮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你是郡守,我还是南梁皇帝呢!别找事,赶紧走!”
梁子心身后的骑兵们想要走上前,被梁子心拦下了。
梁子心走上前,掏出一锭纹银,递给小厮,“小小敬意,还请两位笑纳。此事实在是急事,还请两位通传。”
小厮颠了颠纹银的分量,慢慢悠悠地走进了庄园,忽然转身关上了大门。
“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尚书不解。
梁子心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进入庄园,却选择了最愚蠢的办法。
“因为我需要你好好地看着,好好地理解。一门的小厮可以阻挡一郡的郡守,你我的身边还有多少阻塞言路的人。他们永远围绕在我们的身边。”梁子心语重心长道。
“大人,接下来呢?”
“接下来,便是接下来。”
梁子心一行人牵引骏马,离开庄园的大门,回到了县衙的大门,亮出郡守的身份,轻松地进入了此城的县衙。
县令不在县衙,主书等人不知所措。
“本官从未来过此城,不知此城的县令架子如此之大,难不成是沾了六皇子的光辉,是找到飞黄腾达的门路了?”
梁子心高坐大堂的正中央。
主书等人站在下方,满脸陪笑。
“大人说笑了。我家大人岂敢怠慢,只因今日有要事,才不在县衙。我等这就去通报一声。”主书使出一个颜色。
黑衣捕快领会主书的意思,想要走出大堂,向县令通报。
梁子心带来的骑兵们拦住了黑衣捕快。
“我看是主书在说笑了。此城县令的公文上说,城中百姓六成皆是灾民,剩下四成百姓口粮不足。我今日一见,此城的繁华要比帝都好上许多。烦请主书开解,我是应该相信我自己的双眼,还是要相信你家大人上报的公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