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门前。
得了消息的沈老夫人,早早的就派了贴身的刘嬷嬷带着两队丫鬟仆役在门前候着了。
马车一停,刘嬷嬷就下了台阶,扶了刚下马车的金氏一把,脸上满是喜意,“可把二夫人盼回来了,老夫人自从去年年底回了都,日日夜夜都想着二夫人呢,现在正在沐雨堂中等着呢。”又瞧着沈蓉道,“老夫人知道二姑娘回来,特地备了一桌席面,都是二姑娘以前爱吃的。”
沈蓉心底冷笑一声,回了一句,“难为祖母还挂念着。”
这么记挂,这些年怎么不见接她们回去,真是虚伪。
刘嬷嬷的笑脸凝住了一瞬,却仍是笑着扶了金氏上台阶,从东侧门入府。
余下了丫鬟仆役搬运沈蓉二人的箱笼。
予清向予静主动示好说她自己力气大,就让她看着那些箱笼,又说予静姐姐本不该干这些粗活,便去贴身服侍沈蓉。
予静本不想予清过多接触沈蓉的箱笼,却也不想她与沈蓉走的近了,平白分了自己的权,便顺势同意了。
沈蓉悄悄留了心,听了予清予静的对话,尤其是那一句“力气大”,心中暗喜,看来她没买错人。
一行人入了东侧门,转过花厅到了沐雨堂,见着了沈老夫人。
金氏直接跪倒在了沈老夫人面前,行了个大礼,呜咽道,“儿媳不能时常在母亲身边尽孝,是儿媳的错,望母亲宽恕。”
沈老夫人也心疼她,“阿匀,还不快扶二夫人起来。”这是对刘嬷嬷说的。
刘嬷嬷把金氏扶起来,金氏止了呜咽,轻轻的抽泣着。
“蕙儿,过来。”
金氏依言走了过去,让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
沈老夫人摸着她手心的薄茧,又瞧着金氏身上穿的是旧衣,好几处都磨破了,戴着鎏金的簪,脸上更是面色枯黄,旁侧站着的沈蓉,也是一身旧衣,身上没有多余的首饰,就手上的镯子都是素银的,可见日子清苦。
“蕙儿,你这几年受苦了。”
年氏在一旁坐着,没有说话,脸上带着不失礼数的笑容,这会子正端着茶碗慢慢的喝着,眸色深沉。
她是没想到沈罗禹竟然会让金蕙一起回来,她可是记得沈蓉推祈姐儿落水就是金蕙管教不力所致,还有胆子回来。
沈老夫人倒是难得地高兴,与金氏说着话,听她讲这些年发生的事,又吩咐侍女去旧府请沈祈过来,见过她二叔母。
说到沈祈时,沈老夫人不免看了一眼沈蓉。
心中叹了口气。
至于年重锦,又不姓沈,请他做甚,便没提起。
侍女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去说,求救似的看着年氏。
“只去请祈姐儿吧。”
年氏放下茶盏,眼皮子抬都不抬的吩咐道,“水月,把我账本拿来。”
若是祈姐儿不愿意来,也没什么大事。
“是。”那侍女如蒙大赦,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禹儿也快回来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个饭。”
沈罗禹与年氏一向只相敬如宾,并无夫妻之情,沈老夫人这会子偏提起,显然是在打年氏的脸。
年氏只敷衍的点了点头,回了声,“是。”
沈老夫人鄙夷的发出一声冷哼。
少时,去请沈祈的侍女前来回话,道,“大姑娘说,若是二姑娘在,她便不来了,免得……免得……”
“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免得什么?说!”沈老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桌子,似是发怒。
“免得她一时忍不住动起手来,倒让老夫人您心里难受。”侍女快速的说完这句话就跪了下去,视死如归的听候发落。
堂内一下子安静的落针可闻。
沈蓉站在一旁,头低着,似乎是尴尬的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心里却是狂喜,沈祈啊沈祈,你越作死越对我有利。
“行了,下去吧,祈姐儿许是身子又不爽利了。”
年氏出声打破了平静。
言下之意是,沈祈的病全是因为沈蓉,她不来也合情合理。
沈老夫人面色缓了缓。
金氏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她身为长辈,是要给沈祈见面礼的,可她手头紧的不行,便没准备,沈祈不来,这就省了一桩麻烦事。
只是面子上还是要做的,便皱着眉说了一句,“晚些时候我再把见面礼给祈姐儿送去罢,如今手头有点紧……”
年氏倒是没想着她会这般把自己没钱这种事说出来,抿了一口茶,这才不紧不慢的道,“不必了,二弟妹太客气了,想着如今二弟妹手头紧,怕是过段时日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我家祈姐儿什么都不缺,更不缺你那点东西。”
这下子,轮到金氏难堪了。
沈老夫人瞪了年氏一眼,年氏恍若未闻,自顾自的喝着茶,与一旁的水月谈论铺面盈利的事。
沈蓉仍在装委屈,也不插话。
空气再度安静。
沈老夫人率先打破这诡异的安静,吩咐刘嬷嬷,意有所指道,“上晚食吧,免得肚子里没货,嘴上就不得停了。”
刘嬷嬷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年氏出声告辞,“账本还有些问题,我就不留了。”
说完也不管沈老夫人的脸色是如何的铁青,只领了水月出了沐雨堂往旧府方向去了。
年氏一走,沐雨堂的气氛便莫名的轻松活络了起来。
沈蓉也问了沈老夫人的安,一下子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般,沐雨堂欢声笑语频频。
沈祈原先是看不上年重锦的。
在年氏进门前,沈老夫人便时常说,年氏一介商户之女,如何配得上她的二品大员儿子?更何况还不知道从哪里养了个野种在身边,听说还要带进沈府,说沈罗禹真真是被美色糊了眼。
是以,沈祈经常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年重锦。
譬如,下着大雨打发他去点心铺子买她爱吃的点心,买回来后如果冷了,便让年重锦全部吃了,自个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
譬如,故意在花园摔了一跤,而年重锦又刚好在场,沈祈便提前去了府中祠堂等他,在他面前吃一大盘鸡腿。看着受罚不能吃饭的年重锦捏着拳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沈祈觉得特别有趣。
却也会在别人骂年重锦的时候,替他骂回去。
“你如今还小,我不与你计较。”
每次他都这样说。
“阿娘说,我比你年龄大,就算是你的长辈,做长辈的不能与小辈置气,要处处护着小辈。虽然我很生气,但是只要你高兴,阿娘高兴,我就高兴。”
沈祈常常被他这声阿娘震惊的哑口无言,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当时她十三岁,年氏二十一岁,年重锦比她还大两岁,这一声阿娘是如何叫得出口的?
进宫那天,是年重锦代沈罗禹送的她,他说,“我会考上状元,为了阿娘,和你。”
后来,因为改朝换代天灾人祸,年重锦还没来得及考上状元就死了。
姜祈脱离沈祈原身以第三视角看待沈祈与年重锦之间的关系,蓦然察觉出了一丝微妙。
年重锦若是面上故意纵容沈祈,实则捧杀,这事可就有趣了。
“沈祈啊沈祈,这可真是一坨烂摊子。”
姜祈心底感叹了一句,脸上笑盈盈的对面前的人说,“你不必担心,我这都养了好些天了,又不是什么大病,哪能还拘在屋子里闷着?”
说完,又怕年重锦不信,姜祈站了起来来了一个大跳,把年重锦惊的,又急又怒,“沈祈!”
姜祈止住了玩笑的心思,顺着年重锦的意思又坐在了石凳上,“夫人昨个带了一副白玉的棋盘与我解闷,可要手谈一局?”
“姑娘可要让着我。”年重锦站了起来,装模作样的对着姜祈抱拳行礼。
姜祈失笑。
微风拂过少年的发梢,他眉目平和,一脸的温柔笑意,穿着蓝色宽松的对襟长衫,浑身散发出一股儒雅的书卷气息。
只是身子瘦了点,却不知因何学不得武。
也许年重锦是天生的读书人,姜祈想。
年重锦先手,清了清嗓子,说起了正事,“新府那边,苗家娘子昨个下午带了一堆丫鬟婆子出了府,去了西边。”
厄都西边有什么人府里谁不知道。
“早晚都要回来的。”姜祈拈了一颗白子,放在手中把玩,垂眸盯着棋盘,寻找着破绽,“金氏会避嫌,而沈蓉也许会去找你。”
毕竟在旁人眼中,嫡妻生的沈祈与继室带来的“野种”年重锦总会是不对付的,当然,不对付指的是沈祈经常欺负年重锦。
在沈蓉眼中,年重锦则是再好不过的合作对象。
“尚书大人来找过我,让我劝劝你,如果沈蓉回来,希望你能别那么针对她,都过去那么多年……”
姜祈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