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起并不回他,偷偷咬破了舌尖。
混杂血腥气的钻心疼痛直冲脑海,冲散了强烈的眩晕之意。
他已然想到活下去的可能性,断然不肯就这么倒下去。而跬步修行之法,则是关键。
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不到开口之际。
于是,他摇了摇头,目光倔强而坚定。
“那可真是遗憾。”灰衫青年同样摇头,再次拿起了鬼头弯刀。
这一次,他下手重了些。“嗤嗤”声响中,不断有血珠自沐云起身上迸射而出。
“唔~”沐云起不自禁颤抖,喉咙内发出困兽般的低沉吼叫。
但他依旧站在那里,不肯求一声饶,亦不肯松开手中木剑。
仅仅数十息,他身上便横七竖八多出百多道伤痕来。鲜血自身体各处缓缓渗出,将他浸染成一个血人!
木剑表面的银白之色,似乎浓郁了几分。
“还不够,还差一点时机,必须等到他放下一切戒备!”他在心下呐喊,所剩无几的元气亦疯狂运转,支撑着即将崩溃的意识,同时做着最后的准备。
又过得十息,灰衫青年放慢身形。
便是他见惯眼前场景,心下亦隐隐动容。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执拗而隐忍,没有半点青涩懵懂模样,倒与那几位死在自己刀下,又臭又硬的老家伙有几分相似。
但即便是那几位,经历过战场搏杀,见识过官场险恶,体会过生离死别,也该松口了。
“小子,我可提醒你,眼下行刑还不到一半。”
说着话的时候,鬼头弯刀再次划过他伤痕累累的瘦削脊背。但那力道,却轻了几分。
时机成熟!
沐云起精神一震,心下暗道。
但那张同样伤痕累累的脸上,却露出后怕之色。
“我...我说...”他一个趔趄半跪在地,话语低沉。
手中木剑,则握得越发紧实,近乎要陷入手掌中。
鲜血汩汩流下,自虎口流入手掌内,浸透了整个剑柄。
“哦?”灰衫青年轻咦一声,心下松了口气。
看这小子模样,伤势再加重几分,便要昏死过去。到那时,又是一阵麻烦。
眼下,倒是正好。
“我所修身法名...名为跬步,取‘积跬步而至千里’之意。此为方...方寸间闪避身法,作为基础的元...元气运转口诀...”
沐云起继续道,却有意说说停停,到重要之处则喘几声粗气,以示中气不足。
但其中,确有几分真义。
作为半步启灵境,拥有“一城之希望”称号的天才修士,灰衫青年自听得出他话语真假,亦隐隐体会到那身法的高明之处。
但终究有很多重要之处不清晰,需要凑近了细听。
于是,在这一讲一听中,他缓缓靠近沐云起,弯下腰去。那心神,亦渐渐沉浸其中。
便在此时!
沐云起屏气凝神,口中依旧诉说着修行跬步的要点,右手则高高举起。
“唰唰唰!”木剑剑身急速抖动,掠出数道残影,狠狠刺向灰衫青年的丹田!
柳叶七剑起手式,剑起八方!
若是以往,当抖出三朵剑花。
但此时他用的是木剑,是使出剑招便加重千百倍的木剑,是会瞬间吸收掉自己体内元气的木剑!
“竖子敢尔!”电光火石之际,灰衫青年反应过来。但他堪堪来得及怒吼一声,躲闪却已不及。
这小子竟是在耍诈,原来他尤有余力!
迫不得已之下,他伸出双臂护在身前,拼着受些皮肉伤也要护得丹田周全。毕竟,修者最重要的星海便在那处。
沐云起长身而起,一头撞进他怀中,剑尖死命向前抵。
没有意料中的刺痛感,甚至近乎感受不到疼痛。
灰衫青年挑了挑眉,低头看去,便瞥见那闪着淡淡银芒的木剑。
“哈哈,竟然...竟然是木剑!”他张开嘴,狂笑出声,“小子,你是脑子坏掉了吗,不然为何会掏出这种货色来偷袭?”
但下一刻,那笑容凝固,转而化为说不出的震惊。看那模样,就像遇到了极为恐怖之事。
确实是恐怖之事,他大吼出声,双目瞪得浑圆,眼角几乎要裂开。
“这到底是什么?为何...为何竟会吸收我体内元气?!”
他以手臂挡住木剑,刚要劈手夺下,剑尖处便传来一股迅猛的拉扯之力。
拉扯之力来得如此突然,透过体表作用于丹田,自星海中掠夺元气。
没错,就是掠夺,宛如饕餮巨兽。元气在星海蒸腾,在体内游走,自接触之处疯狂涌入木剑中。就在他呆滞的几息内,已然被夺走了一小半。
“给我停下!”感受到丹田处越发明显的抽痛感,他大喝出声,膝盖抬起,对着怀中的沐云起狠狠踢过去。
这一击,他使上了全力,便是沐云起命丧当场再道不出那身法中的精妙亦在所不惜!
“噗~”沐云起高高飞起,鲜血自口中飙射而出。
危急关头,他撤回木剑,双臂护于胸前,却依然感觉五脏剧震,胸口将要裂开。那一双手臂,已然扭曲成诡异弧度。
但即便遭受这样的重创,木剑依然被他握在手中。只是这一次,剑身被鲜血完全浸透,再看不出先前模样。
“还抓着这罪魁祸首,是妄想着再给我来一击么?”
灰衫青年冷哼,在他还未落到地面之前追身而上,两手抓住那握剑的手,用力掰下。
“啊!”骨骼断裂的脆响清晰入耳,沐云起大叫出声,痛得近乎昏厥。
他再无法握拳了,木剑脱手,直直没入地面,独留剑柄在外。
就像那些劈金断石的神兵利刃。
“小子,我不打算继续逼问你了。”灰衫青年一脚将他踹到墙根处,恨声道。
“神城规定,处决对方前自报家门。”他将鬼头弯刀端平,指着沐云起认真道,“吾名莫罗,神城座下慕月城执事,你安心上路吧!”
雄浑的元气波动自刀锋处散发而出,在小院内肆虐。
“咳咳~”沐云起咳出几口血,踉跄着坐起来。
看着灰衫青年那七窍生烟的模样,他忽地笑了。只是,那张沾染血珠的惨白脸庞怎么看都渗人得很。
“没…没能将你重创真是遗憾,”他喘口气,断断续续道,“跬步是我家…家传功法,绝不可能落入…落入外人之手。”
“咳咳~”他再度咳嗽起来,血液自嘴角止不住地流出。短短数句话,似乎耗费了他全部力气。
“真的伤得很重啊!”他抬起头,望着渐渐西斜的明月,心下轻叹。
这一生,恐怕就要草草地结束了吧,以如此不体面,甚至可说狼狈不堪的方式。
说起来,是努力过了,跬步、剑招,乃至爹娘留给自己,透着几许神秘的木剑,甚至假意放弃实则偷袭的诡计,所有的手段都用上,依旧不敌。
可还是不甘心呐,不甘心就这么默默死去,不甘心失去那些未曾尝过的美食,那一幕幕如画的风景,那个期待携手一生的女孩,那个找寻至亲的未竟诺言…
悲伤突兀涌上心头,如宣纸上的墨汁,渐渐晕开。
“我真的,真的不想死啊!”他忽地仰天长啸,泪水决堤般自眼中滑落。
“但还是请你去死!”名为莫罗的灰衫青年身形一闪来到他近前,高举过头的鬼头弯刀力劈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