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仲将手中笔递给天岐,示意他临摹。天岐挥笔写下无后二字,虽然仍旧歪歪扭扭,墨迹却不再褪去。
天岐问道:“先生为何不嘲笑我的字”
“哦?”
“宋夫子,还有许多夫子,学子都叫我好好练字,我的字,很丑。”天岐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说道。
李伯仲似乎早就知道天岐会问这个问题,答案也仿佛准备好了一般脱口而出:“字是手写出来,是起先的临摹,然,有随后的脱颖而出,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年头久了,心沉了,字也就出了形状。”
李伯仲摸了摸天岐的肩膀,稍微用了些力气说道:“就如同拳一般,看似是手臂发力,实则以腰发力。字亦是如此,字看似是从手腕发力,实则肩膀,你的肩膀托着什么,字便是什么。”
李伯仲压了压天岐的肩膀,忽然转了语气,第一次语重心长提起这件事:“少年的肩膀应是轻松的,托着春的风,夏的蝉,秋的凉爽,冬的回雪,你的肩膀太紧了,有时候,应给自己放松些。”
李先生这是以字映心,告诫天岐要写出好字首先要静心,其次要放下肩膀上扛着的仇恨,方可。
天岐觉出李先生的意味,摇了摇头,挣脱李先生的双手,抬了抬背后的长匣道:“有些时候,太多的东西压在肩膀上,肩膀不紧,便承不住,垮掉了,所以,先生的肩膀可以轻松,我不能。”
少年眼中戾气一闪而逝。心中的怒火久燃,搁的时间长了,有熊熊之势。
“先生,我,先行告退”
天岐弯腰,他知道今天的墨,研够了。
李伯仲不再言语,少年的肩膀本应该扛起的,是最美好的事物啊,看着天岐渐行渐远,手中白纸字无书。
少年脚步一顿,轻声道:“先生,秋风太干,落叶枯黄,冬风凌冽,霜雪微寒,春风,舒适,最好。”
李伯仲手一抖,白纸上落下一黑点墨,煞是抢眼,当白纸落下一点黑墨,人们的关注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是那还有九成以上的白纸,而只是关注点在那一点黑墨上。
一点墨,如同侵染整张白纸,便是如此。
李伯仲嘴角一抹苦涩,他肩膀上重的很啊。
一路上天岐无心田园,心中越是有事,脚下越是迅速,不自觉间,已然到了皓崖书院正门。
皓崖书院的午膳是所有人一起吃的,食物则是田间所种植,场地巨大,座位更是随意而坐,在这里,你若是能以菜,谷作诗便是能够免费美美吃上一顿。
天岐自是没有这等福气,说起来他连银子都是没有,这皓崖书院的饭菜不说可口,倒是极其清淡,寒窗寒窗,寒字当头,苦随其后,天岐不觉的这饭菜难吃,倒是可口极了,尤其是下田劳作之后。
这皓崖书院还有个规矩,便是这饭菜要靠手中的树叶换,这树叶,看似就是寻常树叶,却非寻常树叶,而是被夫子灌入学风的言叶,一旦发现有人造假便是会被立即赶出书院。
这树叶的用处便是囊括衣食住,包括笔墨纸砚都可用这言叶来换。
这言叶说也好得,每月皓崖书院会给学生发一些,另外学生可以下田劳作,帮助农民。
而提供作物农民们的孩子则是中午和李夫子识字过后,可以每天吃上免费的午饭。
天岐手中的言叶便是劳作所得,他帮先生研墨,先生教农民的孩子识字,说起来倒也不用特地下田干活,可天岐执意如此,也便是如此认识了那用树枝写字的王姓小子。
天岐咬了一口手中的干粮,收了收渣子。
在这皓崖书院中是看不见几样膳食的,所谓肉者三不食,一不食狗,狗护主,看家,是为终身尽忠,不可食忠。
二为雁,不食雁,同不食言,君子一言当立九鼎,驷马难追,不可食信。
三不食鳢鱼,鳢鱼重感情,幼年舍身于母以充饥,是为百善当先,不可食孝。
“这饭菜可还可口?”
天岐的耳边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又是那司马顿。
这司马顿原名司马提呈,后因司马提呈年少初露才学,熟读诗百首,七岁便能作诗,七岁时正值弟弟百天拈周,铜盘之上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吃食、印章摆了足足两大盘。
众人想起这司马提呈百天之时生了场病,便是错过了抓周,故此也让他抓一次。
哪知这司马提呈不仅手握文房四宝,更是提笔能作诗,临了还拿了印章盖了一下,这下可给老司马笑的嘴都合不拢了,抓文房四宝代表以后三元及第,前途不可限量,那印章更是官运隆昌,正合了老司马的意。
忽有马惊难安,司马提呈诗成之时,马顿,躁动平息,众人皆称此为天意,老司马也认为冥冥之中或有天意,随后,便给司马提呈改名为司马顿。
天岐可是对这司马顿毫无好感,有意无意的应付了一句:
“好”
司马顿虽有六斗之才,是本届最为杰出的才子,但是却有一点令人不敢恭维。
“好?”
不温不火的声音阴阳怪气,旁边的二人熟悉一般退后一步。
以前私塾也是如此这般,原来考入这皓崖学院不光是有那三场考试,更是有十年寒窗一说,寒窗不过十年即便是有大才,也要通过所有夫子的考验方可过关。
按宋繇的话讲规矩就是规矩,至于那未满十年寒窗之人,皓崖书院创始以来,从始至终只出现过一人,那人的名字却已经被李伯仲亲笔勾去,并且整个皓崖书院不可再提此人之名,此人,姓李名诩。
“啪”
手中的饭菜到了天上,残羹遍地,饭菜飞溅,更有躲闪不及的人淋了个一身,却是敢怒不敢言。
“我听说一个书童的学风竟然要高过我这个六斗之才,简直是笑话。”司马顿道。
“果然还是这件事。”
天岐心中默念,自那以后,这司马顿便是盯上了自己如同那乌拉尔树胶一般,甩都甩不掉,一旦遇上便要与自己比拼老三样,所谓临,诵及作。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司马顿便是开口道“你我就在此地拼一拼,你可莫说不敢,也莫要找其他理由搪塞于我。”
天岐说道:“不比”。
旁边两人哄堂大笑。
“懦夫”,“胆小如鼠”,“胆小如粟”等词天岐也是屡见不鲜了。
见天岐不为所动,那两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反倒是哗众取宠了一番。
“不许你说哥哥”
“呦呵,小娃娃,你是谁啊”
司马顿故意低头看着小孩,以此嘲讽他。
“我叫王逸”
“哈哈,王逸小朋友,有的吃你就吃,吃饱了便做你该做的事,想当一条好狗,就要先学会不挡道”。
司马顿已经没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