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多时,和谕更觉此地异常,一路看来,城中竟无一间客栈,难道是从来没有外人入城?
可方才城门明明呈大开之状。
左右思索间瞧见一老妇,行动自如,神色平常,是正常之人。
洛邑川带了煦和笑意,走上前去恭敬地揖了一礼。
“阿婆,我与阿弟初来此地,请问附近可有客栈驿馆之所?”
老妇惊愣了神,像是从未见过生人,或者说是这般神采奕奕的生人。
“阿婆?”
洛邑川出言提醒,老妇人这才回过神。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沅泽城并无客栈之所。”
“原来如此,在下冒昧,还请阿婆指示一个去处,好容我兄弟二人歇息。”
“这……”
老妇人似有难处,犹豫不定。
迟疑间,她又仔细打量了眼前两人。这青年温和有礼,一行一止却带了清疏贵气,想必是不凡之人。
再说年龄稍小那人,虽未曾言语,但那双眸子清透如镜,神明内蕴。这两兄弟气度不凡,该是某家君子。
“那好,你们且随老身来。”
跟着老妇人穿街绕巷,两人终是来到一座巨大的环形楼前,楼中灯火稀疏,明与暗错落在层层窗间。
“楼中还有其他人家,待老身与他们说明一番,腾出房间给两位公子。”
“有劳阿婆了。”
洛邑川温润一笑,老妇人心中那份怀疑终是落了地,俊朗而知礼的后生,怎么看都不像心术不正。
即如此,便留他们暂住,待城主归来,便请城主将他们送出去。
不多时,二人被领至木楼二层,此处楼层首尾相接,围绕成方形又层层相叠,老妇寻了两间相对的空屋,收拾一番,二人这才有了落脚的地方。
已近卯时,对面那扇门闭了许久,和谕透了窗隔空看着那道门,却是迟迟未有睡意。
今夜之事很是蹊跷。
其实他从未见过离冥,只在幼时听族人说起离冥因了一些缘故离开。之所以认定在济州江畔出现的铃声出自镇魂铃,是因为那铃声蕴含的灵力。
父神盘古开天辟地,以神身化作天地造物,这才生出如今的三界,而盘古大神虽早已殒身太古大荒,但那一身神力尽附于这世间的一草一木。所以和谕的族人便祭祀这附有太古之神灵力的天地造物汲取灵力,而这种力量,便被称作自然之力。
他决计不会认错,那铃声中的灵力绵古沉巍,必是自然之力无疑。
而镇魂铃一向是离冥的法器,铃音出现就代表着离冥也在附近。
那只傀儡船夫体内的灵力沉重巍然,像极了自然之力,却又是他未曾见过的,这让他不得不想到那位据说无故消失二十余年的族中灵使——离冥。
非同寻常的城,消失二十多年的灵使……和谕一时想不出两者的联系。
敛了神思走下楼去,想的太多,倦意反而去了大半。
他盘算着既是睡不着,倒不如四处走走熟悉环境,却没想到刚出楼便遇见老妇人,她手中提了一只鼓囊囊的包袱,看上去才从外面回来,只是心事重重,连擦肩而过的和谕也未注意到。
“陈阿婆。”
听见和谕唤她,老妇才回了神,不过是一脸茫然。
和谕将手掌摊开,掌心齐整整躺了张小薄片。
那是方才从她包里掉出的纸人。
老妇连忙折回收好这特殊的物什。
“您看上去有心事?”
老妇却只是苦笑着摇头。见和谕还要向外走,便又回头叮嘱几句。
“小公子别走太远,天快亮了,沅泽城也要歇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和谕顿了脚步,总觉着这句话不对劲,她说的不是谁该歇息,而是,沅泽城要歇息。
回望身后木楼,不经意瞥见高处一缕游散的灰白光芒,和谕立即紧皱了眉头。
那分明是一缕魂。
说起来,他还未去过更高的楼层。亮了灯火的房间住了人,那熄了灯的呢?
四下无人,和谕决定走上顶楼看看。
那里仅有的一间屋子闭合的严严实实,他蹲下身查看,门前未积灰尘,看来不久前才有人来过。
小心推开了门,黑暗中,一切都是那样安静和诡异。
忽然一丝极细微的呼吸声轻轻摩挲着他的耳廓,电光石火间,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和谕心弦猛地绷紧。
“阿谕?”
那人再三嗅闻了他身上的气息,像是确认。
随后火光一闪,桌上烛台被点燃,照出和谕面前一张熟悉的脸。
洛邑川有生来异于常人的嗅觉,方才在黑暗中他便隐约嗅到了和谕身上清香。
“是我,原以为你早歇下了。”
和谕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来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洛邑川如是说,眼神却移向了房间另一处,那张重重厚帘掩盖着的床榻不停散发着死亡的气味。
那是他曾经最为熟悉的。
走上前去撩开厚厚的布帘,床上平躺了一名中年男子,脸色死灰,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不眨也不动。
没有胸膛的起伏,没有浅弱的呼吸,光看着便是种死亡一般的平静。
和谕伸手探向男人脖颈,触手是沁透皮肤血液的冰凉。
“没有脉搏。”
他低声道,言下之意,这个男人已经死了。
却见洛邑川撩开男人层层叠叠包裹了衣物的胸襟,一股恶臭游离的气味随即飘出来,填满了整个房间,洛邑川以袖掩鼻,手上动作却没停下。
随着脖颈衣物被拨开,男人锁骨处现出一块淡紫色瘀瘢,边缘并不齐整,且有继续扩大延伸的态势。
“果真如此。这是尸斑……他死了已有些日子。”洛邑川起身,继续将那男子的衣襟向下拉去。
“自从踏入沅泽城起,我便一直闻见若有若无的死尸气息,当时还不能肯定,只是后来到了此处,这种气息便愈发强烈,便干脆循了气味而来。”
他一直撩至左胸处,和谕不多时便见着一朵红色团状的花熨帖在男人苍白的胸口,水漾似的泛起猩红摇曳的光,诡魅而妖艳。
和谕俯身察看男人胸口红花,丝毫不在意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尸臭。
“是一处法阵。”
他看得真切,有股强大的灵力在围绕这猩红花纹流动,这红花图纹实则是封印的阵眼。
更为惊人的是,男人身体虽已开始腐烂,却仍有魂魄依附体内。
“好一个霸道的封印。”
见洛邑川不解,和谕便解释道。
“天地万物逃不过一个死,只是这死也分步序,先是肉身死去,再则魂魄转生。肉体已死,魂魄便无处寄托,只能去往冥界转生。若是肉体已然腐烂,魂魄又不曾去往冥界转生,最后没得个栖息之所,便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方才我在楼下见着了一缕逸散游魂,想必便是眼前这人的,然而眼下他只余了一魄,怕是再过几日也要散去。”
和谕不禁生出疑问,是谁如此残忍,困住已死之人的魂魄不让其转生,莫非是要他魂飞魄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