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
被文元搀扶着走近,和谕几乎是用了扑的动作拥向洛邑川,只是方要拥上,他突然忆起洛邑川的伤,便只敢敛了气力虚虚拢住他。
倒是洛邑川反手搂紧了怀中少年。惊愣了一旁劝告还未出口的文元。
不得不说,洛邑川恢复得太快,快得不像正常人。
不过休养了十来日,便能如常人一般外出活动,文元不解,薛老药师亦不解,最终便只当他体质异禀。
个中缘由,想必这世上只有一人知晓。
而这个少年,现在正拄了拐杖向五里山行进,身前是背了背篓的文元,身边则跟了个大病初愈便外出,一路上还不时陶醉山水的青年。
本来文元好说歹说一定要和谕休息,却不想洛邑川干干脆脆撂下一句。“你尽管走,累了有我背你。”
这下可好,文元此番采药之行终是有了人陪伴。
和谕兴致盎然,一路上走走停停,看文元采药又听他解释各种药草的效用。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全然没听见附近草丛里的窸翛声响。
“救命呀……救命呀……”
到底是和谕耳力好于常人,听见了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呼救声。
“等等,好像有人呼救。”
听见和谕出言,洛邑川这才驻足静听许久,之后便朝一方向走去。
穿越了好些灌丛,几人便忽的发现一旁树叶上沾染了一块干涸血迹,而那些血莫名的呈现出一种浅红,三人沿着血迹继续行进,一袭黑袍便映入眼中。
恍惚间看见洛邑川等人,那黑衣少年突然睁大了眼,突突迸射出激动的光。
“哥哥们,救救我啊!”
那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似是受了重伤,拼尽力气嚎出声便头一歪,没了动静。
文元反应得快些,忙蹲下身探查这人的脉搏呼吸。
到最后,洛邑川没背成和谕,倒是背回个半路上捡来的人。
薛药师经验老到些,很是沉着冷静,又是按揉又是给药忙活了一阵子,黑衣少年呼吸一滞旋即徐徐展开,人也随之转醒。
“我……叫霎……”
众人耳侧幽幽飘来一句话,声线还带些颤抖。
“记得给我立个有……名字的碑。”
“你的伤并不致命,好生修养个把月便是。”
薛药师哭笑不得,这少年怎么把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好了。
“哎哟,老师傅您都这样说了,那我可就放心了。”霎闻言,声音不抖了,听着光是中气都足了不少。
蓦地想起一件事,薛老药师的表情又突然凝重起来。
“五里山人迹罕至,你怎的躺在了那里?”
“唉,本来我乘舟漂游而下,见那山青翠可爱便想探访一二,谁知竟遇上了山中猛兽。”
霎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可老药师却显然若有所思。
说来五里山荒郊野岭,百草结生,偏就是鲜有野兽,更何况,山中还有……
“野兽……是什么野兽?”薛老药师看上去不依不饶,黑衣少年却一撇嘴。
“老师傅,我想起这事就害怕,您怎么还逼我回想呢?”
既然霎这样讲了,老药师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便借口有事离开。
周遭安静得微妙,少年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清咳几声掩饰尴尬。
“那个……你们还未见识过江上游的景色吧,我这一路沿江直下,倒是见着许多奇观异景。”
“沿江直下?这水道滩多险急,你竟能毫发无伤……”
和谕想起之前他二人渡江差点丢了性命,可听霎那轻松的语气,似乎这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一旁的洛邑川默不作声,黑沉的眼眸藏了无人看清的思绪。
“啊,我还见识了一场山火,跟你们说啊,我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见着这般奇特的火!那火势汹涌燃过了好几个山头,火光竟然能照亮整片夜空!”
“那火……是不是有些不同……”
霎兴致正高,听见和谕搭话,自然是打开了话匣子,却完全没注意到话中涩然。
“是呀,这火比寻常的火焰亮上许多,那光芒倒像是……是”
“初生的朝阳。”
和谕神色黯然,站在床前一角,突然生出许多苦涩,能有日曜一般光芒的只能是无根火。
“对对对!哥哥你怎么知道的?”正词穷着,没想到和谕一语中的接了过来,霎一喜,心想和谕答的这般贴切,莫不是见过这火?
他兴致高涨正要问的更多,却见着和谕头也不回便跑出屋子,瘦削的青色身影转眼便被暗影吞噬了个干净。
“诶!哥哥你要去哪儿啊?”
霎从榻上一跃而起,抱起床柱一面叫嚷着,一面还伸着脑袋张望门外情形。
“你好生在此休息,莫说话了。”洛邑川没给他好脸色。
“哦……”
霎不明所以,低眉顺目地把嘴瘪得老高,但看文元也是笑着点头,便只好闭了嘴,眼睁睁看着洛邑川一道跟了出去。
夕阳之下,和谕正沿着山间小径不断奔跑,周围的一切景象变得模糊,只有些许蝉鸣与划过耳畔的风声。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失控,只知道在那一瞬间,一股噩梦般的恐惧笼罩了他,缠得他就要喘不过气来,他唯一想到的便只有逃离。
漫无目的地跑着,眼见着日薄西山,黑夜即将来临,他惊觉手腕刺疼,待回过神来时,便已被洛邑川半拽半搂着摁在原地。
神思完全飘离了他的身体,光影碎在他脸庞,斑驳了神情,只余下一丝濒临崩溃的脆弱。
“阿谕,你……”
洛邑川出声却又怎么也问不下去。
“我五年前便看见了……我知道飞锦寨必有此劫,我想帮他们,可没有无根火,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我错了……”
“我根本就不该看见这些……”
和谕语无伦次地喃喃着,未缚上天幕织时,他便看见飞锦寨运命断在五年后。
因了他的预言,飞锦寨近年来一直在加强防御工事,对付列国士兵自然有把握,可偏偏……他那些异常强大的同族也一并寻了来。
这是连他那双眼都没能看见的事。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忽然之间,他蓦地安静下来。
取而代之地,则是他伸指直直戳向那一双澄明的眼眸。
“你清醒点!”
情急之下,洛邑川只能死死握住他右手,手劲极大痛得他低呼一声。
恍若大梦惊醒,和谕缓缓抬头,只是眼中已有金色光华隐隐流转。
“抱歉……我失态了……”
“我不愿意再预见别人的命运了……”和谕话中满是失落,明明他拼了命想要飞锦寨摆脱这一切……
却怎么也没想到,最终毁灭飞锦寨的,会是一个与苗寨本不该有任何瓜葛的族类。
被紧追着奉上致命一击,宿命似乎从不肯让人有丝毫逃脱的机会。
洛邑川轻拍和谕肩背,柔声安慰着。
“阿谕,力量原本是没有对错的,只看你如何使用它,这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既然你无法摆脱它,不如学着换一个角度看待它,切莫因此伤害自己。”
和谕闻言一惊,讶然看向洛邑川,却见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笑一声。
“我的母亲被人说成是不详,惹了父亲厌弃,连带着阿兄与我也受尽他人白眼。”
“彼时我尚且年幼,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无端端一句话便决定了我的命运,我不甘也不服,可后来我想通了。他们之所以欺我辱我,到底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若我足够强,又何须将这些腌臜孑孓放在眼中。自那时起,我便不再相信宿命,身世于我亦不再是耻辱,而是警醒,它时刻提醒着我要变得强大,强到让所有轻视我的人都只配仰望我。”
洛邑川侧目眺向远处群山叠峦,夕阳映照在他脸上留下一片昏黄,看不出一丝怨恨或者悲伤。
“你一定做到了……”和谕语气里有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疼惜。
不择手段也要变强,洛邑川一定舍弃了许多。
“我那时在火中看着你就仿佛见着了曾经的我,孤单又彷徨,我就在想,到底什么人这样狠心抛弃了你,你是否也如我旧时一般迷茫无助,那时我便想着不惜一切也要护着你。”
洛邑川笑得更加轻松,和谕只看着,心中便莫名涌起一股暖意。
“如今回想先前种种,你的族人悉数身负异力,绝非常人,倒是像极了裕朝的祝由一脉。”
大裕君祖帝兴承天命而立朝,而后更是以天子自号,又奉十二位神君为正神,挑选国士之中通灵异人赐名祝由,专司祭祀侍奉神主一事,大裕立朝数百年,祭祀神主之俗亦遍传神州大地,上至王城,下至村鄙,只道是普土之下,莫不有祝由灵保,莫不兴祭神祀灵一事。
据说,祝由们受着各自神主的荫蔽佑护,往往身负异力;而其中,更是以高居大裕王城的祝由最为强大,这些祝由亦是为历任天子卜筮吉凶、迎悦真神的存在。
先前大裕士官称羲宸为国师,他们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不,他们不是祝由。”岂料和谕听了只是摇头,临末了复又补上一句。“我也不是。”
洛邑川看向他,神色颇为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