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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凌晨暮落

我们都是来自远方的年少的傻子,不明故乡,却终归故里。

再和林宸见面已经是五年逝去了。

还是那座可亲可爱的海边小镇,随手一把就能捉到清爽的海风,风里还有年少时的味道,就像一句“好久不见”,如此温暖。我站在巷口看着他推开门进去,他的样子依然洒脱。正常男生的长发,正常文艺青年的白衬衫,正常青年的淡蓝色牛仔裤,正常的帆布鞋。

我拿出手机拨了他的号码。

“喂,你好!”

“小子,听说你最近很嚣张,跟谁混的?”我也觉得一副流氓的样子挺违和。

“你是?”

“你说呢?”

话音顿了几秒。。。。。。

“这几年死哪儿去了?还敢跟我打电话?”

“本来是不敢的,我胆子大怎么样!”

“来了就来老地方吧。”

“开门。”

林宸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或者用我们男生的话来讲,他是我的好兄弟。他比我大两个月,我们小学四年级认识,说来很巧合,那些年一起成长,一起追同一个女孩,一起打架,一起挨罚,一起被表扬,一起堕落,后来一起回忆。我爸妈说好像是多了个儿子。每次去他家,他妈妈都一声声地叫我小儿子。

他说的老地方是我们以前常来的一个老房子,门外深灰色的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院子内几乎都是木制建筑,到处可看到他种的盆栽,加上房顶褪了色的灰黑色的泥瓦,这儿就是他这种怀揣诗意的人呆得住的地方。

院子里一位中年妇女拿着水壶在打理那些花草。远远看着,陈阿姨还是一身朴实的装扮,白色的短袖好像洗得褪去了光泽,浅灰色的长裤在夜市地摊上随处可见,但有一点一眼就能看出是有大变化的——她的头发长了,都超过了脊背中间了,格外明显。她右手提着水壶,左手握着一把剪刀,弯着腰在修剪一株杜鹃。一阵轻风拂过,花草的枝丫叶子在沙沙作响。听到我和林宸说话,她立马就直起身来。

林宸右手搭在我肩上,我俩快步走到陈阿姨面前。

“妈,你看这是谁。”我们是多年的朋友,更像是一家人,林宸脸上很少有那样可爱的笑容,他一向是给人高冷深沉的样子。

“阿姨!”我好像和很久没见的母亲相见一样高兴,却又要故意装作要有些许腼腆。

“呀!这不是我的小儿子杨寒吗!”此时看得更清了,陈阿姨还有一大变化——笑容更轻松,更美了。她丢下手中的东西,双手紧握着我的手,眼睛发着母亲般的柔光,从头发打量到脚,好像把我当成了失散多年的儿子一样。我都担心她是否还会问我过得好不好了。

我对他们的反应有些受宠若惊,虽然还是五年前的人,还是五年前的称呼,还是五年前的热情,但就是不知为何有种陌生的感动一直在心头涌动。除了微笑着应对他们,我好像一下把准备了五年的话都忘记了。我们又是幸福的一家人了吗?

陈阿姨急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进屋拿来个篮子就出来。

“儿子,你就在家和你哥聊着,阿姨去买菜给你们做饭。”

“好嘞,阿姨,您辛苦。”在他们这里我本该是老脸厚皮的,说句客气的话就会觉得陌生了好多。

陈阿姨出了门,林宸带我到客厅。

我问他为什么搬家了?为什么会搬到这里?为什么没看到林叔叔?为什么放弃了上大学?为什么不再与木洛联系了。。。。。。五年了,我们五年不知彼此踪迹。五年,我积累了千万句抱歉与千万个为什么。

我才开始问第一个为什么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就变得些许僵硬,缓缓地收起了上扬的嘴角,面色沉重起来。他将双肘搭在膝盖上,低着头,我就站着,看着他沉默,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五年啊,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些为什么的人,也是第一个敢问的人。”他声音变得低沉,手在发抖。

离开他的都是罪人,我是其中之一。很渴望现在我就是木洛,像以前一样给他一个拥抱,说永远都不会离开他。我一手按在他肩上,使了很大的劲,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应该说。兄弟。

看来,他没变。

陈阿姨做了我最爱吃的水煮鱼。吃饭时她夸我这么久了都还记得回去找林宸,算是在说我有情有义吧。她说如果林宸还在和我一样上着学就好了,她说时眼神有些闪躲,但不是在恨铁不成钢,倒好像是满心的惭愧与自责。林宸坐在我旁边,立刻作笑,给陈阿姨夹菜。

“妈,读书有啥好的,我现在不也是挺好的嘛,嘿嘿!”

“是吧?木青”他拐了我一下。

“就是嘛,阿姨,我以前好几次都不想上学的,可就是没那勇气,我现在还不是浑浑噩噩地过。”我说的好像是实话。

陈阿姨收了下脖子,一脸嫌弃我们的调皮。

“都是些傻孩子。”

一顿饭后,林宸和陈阿姨倒是对我一番好问候。从离开那天起,再到去了一个怎样的生活环境,结识了些怎么的朋友,学习成绩如何,在那儿上的学,家里怎么样。。。。。。聊的话太长,饭完话未尽。我也瞎编乱想地应答这些问题。说什么都可以,觉得就是不能和他们说实话。

木青,也是我的名字。

木洛六年级时转到和我们一个班级。那天白云柔软,漂浮在湛蓝的碧海之上,夏风微凉,柳絮和白云都飘往同一个方向。

她站在讲台长,穿着白云做的连衣长裙,可爱的瓜子脸,皮肤像极了出生不久的婴儿一般,干净,纯洁,没有一点瑕疵。她是典型的马尾姑娘,也留着齐眉的刘海。可能那时她在我和林宸眼里是一样的,她可爱至极,像那个夏天一样美丽。由于紧张,她站着,低着头,台下有些窃窃私语了她才开始讲话。

“同学们,大家好。。。。。。我叫。。。。。。木洛,我来自四川成都,我。。。。。。谢谢。”

我和林宸是同桌,那次又是默契到异口同声,都是想引起注意吧。

“四川的辣妹子哟!”一边鼓掌一边对着木洛喊。

后来我们便刻意接近木洛,叫劳动委员安排我们一起打扫卫生,当然她都是被我和林宸保护起来的女孩,帮她做一切劳动,且自得其乐,干得十分起劲。她就站在一旁,和我们说说话。但她很少笑,也很少主动找人说话。总是低着头,总是一直坐在座位上看书,很少和其他同学一起活动。我是班长,所以班级有活动总是以班长的职权叫上她和林宸,慢慢地,我们三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她开始主动找我们说话,我和林宸找的笑话也能让她开怀。木洛一直是个好女孩。

那时候的木洛算不上聪明,可就是静得下心好好学习,可以比班上任何人都努力。我和林宸总得在她自己学习时闹出全班皆知的动静她才会抬头看看。看着她一脸笑容,我们俩也就心满意足,感觉像是被夸奖了一番。

直到上了初中,我和林宸都以为会就此与木洛分别。很幸运,我们都到考到了同一所学校,要命的是都在一个班里。开学那天我们只是相视一笑,却都觉得那是无比幸福的安排。

我和林宸又认识了一群“坏学生”,和大多调皮的男孩子一样,他们不爱听课,不想写作业,学校里总是显眼的成群结队者。我们都称彼此为“兄弟”,分布在各个年级班级,下课放学一起走,聚一起就聊聊学校漂亮的女生和暴力电影以及自己打架的威风经历。我和林宸算是他们中的奇葩,都认为打架是弱智的者的行为,和女孩子当众亲吻是素质低的表现,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也都能总是和那群兄弟玩得很铁。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那时都算高个子,且看起来不是文弱的男生吧。在他们眼里我和林宸是学校间谍,平时和他们混在一起,但每次考试后的表彰大会上林宸和我的名字都在前十名的名单里,当然还有木洛。但每次我们被表彰,那群兄弟都会欢呼雀跃,似乎比自己被表扬还激动。

班上的话痨刘子浩被班主任拉去训话回来开始抱怨。

“妈的,你们说学不好能怪我吗?这次又是倒数,我上课都没睡觉了。”

“你也好意思说啊,不睡觉了,一节课就听到你和陈诗雨哔哔个没完,倒数第二是对你的恩赐了,哈哈。”我时常拿他开刷。

林宸永远是和我在同一战线的,他合上《顾城诗集》,站起来坐在刘子浩的桌上,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黑夜给了你一双黑色的眼睛,你却一天就看陈诗雨,估计下次你就要代替她的第一咯!”

“我就是喜欢和她说说话啊!”

“我也喜欢。”林宸看着刘子浩,还挑了下眉。

这可急着这个兄弟了,他瞬间坐直的身子,盯着林宸。

“你要和我抢啊?”

我被他俩逗笑了,马上给那小子缓和心情。

“抢你妹啊,他只喜欢她的名字,看你那样儿。”

林宸也被他的反应逗乐了。

“看吧,还是我家杨寒了解我”

“我喜欢‘诗雨’这两个字,但我更喜欢我们家‘木洛’。”他说着便看向正在坐着奋力解题的木洛,还一脸自豪的样子。

木洛一直的努力也终于有了明显的成果,她在学校的成绩超过了林宸和我,成功排进了前三。那时已经是初二倒数第二次的考试了,接下去就是升学期末考。

那天我和林宸商量好为她庆祝下。放学后我俩凑了钱带她去学校旁肯德基店。我们三个人走在一起,永远是我在右边,林宸在左边,木洛就走在我们中间。说话时两个男孩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其实,挺好,哪怕一半一半,她也美丽至极。

吃东西的时候木洛也只能坐在我和林宸对面,她看着我俩,抿了抿嘴,眼睛里带着温柔的光,然后开始微笑。看得出来,她很满足。

“你们俩意外吗?”

“一点儿也不意外。”我俩又是异口同声,还一边摇着头。

“好的结果永远会给努力的人,是吧?林宸!”

“嗯嗯嗯,对!杨寒说得好,你那么努力,就算考第一我们也不觉得意外的。”林宸看着木洛,一脸自豪。

“这次我可是超过你俩了,你们得努力!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好不好?”

“好!”

现在回忆起来,喜欢一个人是不是都会是这要,只要对方有要求,无论是什么都会毫不犹豫答应,可能那是自我表现的机会,无论刀山火海,都会毫不犹豫。我俩在不知道木洛所说的约定是什么的情况下就抢着答应了。

“下次就是期末考了,你们要加油,要考得比我好,像以前一样。”

我和林宸都不觉得它是什么难事,可能是自以为是,也可能她是木洛,所以那个“好”字我们都没有收回。

“可以的,如果我们失约了,我俩就跟你姓,怎么样。”我算是放出豪言了。

“嗯,跟你姓!”林宸笑着看了一下我,也答应得不假思索。

一个月过后开始期末考,一个月里林宸经常到我家,我们一起复习。那段时间我爸妈总想着认他作干儿子。陈阿姨就直接叫我“儿子”了,林宸告诉我他有些吃醋,我还笑话了他半天。

考试成绩出来那天真是让俩大男人尴尬,木洛成功位居校排名榜首,虽然我三人分数都很高,班主任也直接把我们调了坐在同一小组,我和林宸仍是同桌,木洛就坐前面,但我们俩还是成功失约了。

我们坐在奶茶店里,木洛就看着我俩,依然笑得真诚可爱。我俩低着头,不敢看她。

“别这样嘛,你们考得分数都比以前高啊!”

“哎哟,好啦,俩大男生搞得跟我欺负了你们似的。”她一直安慰那两个失了约的男孩。

“你叫木什么?”林宸一问我,木洛就笑出了声。

“还没想好,你呢?”我俩都低着头对话。

“你俩可真逗,傻不傻呀!”木洛很少这样开心。

“那不如你们一个叫木头,一个叫木脑,好不好呀?”

“啊?”我俩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你俩现在不就是木头木脑的嘛!”

“好啦!不逗你们了,不用跟我姓,我们仨姓里都有木,就算过了吧,我们以后一起再加油就好啦!”她好像在安慰两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不行,都说了,得信守承诺。”林宸十分相信承诺,答应了的事不顾一切都要达成。那时的我们都还天真,都那么对彼此坚信不疑,也都会毫不犹豫就许下诺言。可是啊,我们终会变成那些不信守诺言的人群中的一员,变成曾经说着不会变成的人。

木洛懂得如何维护我们的自尊心,此后林宸叫木晨,我叫木青。她说这样听起来她是“暮落”,林宸可当作“凌晨”,“木晨”与“木青”组起来就是“清晨”,这是专为我们而起的。我们就是一天中的三个不同的时刻,彼此相望,彼此陪伴,彼此等候。那天开始,三人之间的称呼就是木洛定下的那样了。

多年以后的我们没有忘记彼此的名字,没有忘记彼此的习惯,可就是好像都忘了自己存活着的样子。

林宸现在住的是以前我和他常常去玩的地方。说是去玩,其实就只是想在那儿能遇到木洛。木洛的家就在那所老房子对面,门口有条河,木洛妈妈会常常去河边洗衣服,可我们就总是看不到木洛出门,她偶尔会在楼上的窗边向我俩招手,可是又怕被家人发现便一句话也不敢说。其实,我们即使只能远远看看她就很满足了。那时的木晨和木青对木洛可能都算不上是爱情里的“爱”,只是有保护她的欲望和未来的生命里要有这个女孩存在才完美的想象。

分别五年后,林宸房间的风格还是没变,床头柜上叠了一摞诗集,书架上的书依然整齐有序,最上层只放了两本书——《瓦尔登湖》、《你的孤独虽败犹荣》,前者是我走时送给他的,他说后者是木洛在送他的生日礼物。他的床上仍然是看起来冰冷的银灰色被子。以前我和他讲过被子的颜色应该暖色才会给人更温暖的感觉,他倒一本正经地说如果在冷色里感受着温暖那样会更觉得幸福。我常调侃他有自虐倾向。高中时候,每到周末他都会把闹钟设在六点故意把自己吵醒。以他的说法就是,很早醒来,满是困意,再想到是周末可以继续睡就会感觉无比满足。

房间里有两道门,像是隔壁还有房间。林宸开了锁带我进去,我当时就被吓到了,四周墙上是蓝色和桃红色的壁纸,每一面墙上都挂着木洛的照片,天花板的四个角落都挂着风铃,一开门就听见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中间摆了一张木制的单人床,被褥上是叮当猫的卡通图样,床上一半铺满了一些信笺纸或小纸条或笔记本或信封。走近一看,全是木洛的字迹。床头柜上放着很大的烟灰缸,里面挤满了烟头。我能想象,有多少个深夜里,他就一个人躺在这单人床的上,看着木洛的那些情话,心里塞满了念想、遗憾与无助。他那么讨厌抽烟,木洛也厌恨烟味,可那房间里的自我麻醉不知是沉沦的理由还是继续爱着的方式。

他坐在床边,抽出一支烟点燃,动作娴熟。他长吸一口后,嘴里吐出一阵浓烟,抬头看着我。

“我是不是很恐怖?”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他自认为这样想念木洛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可我说不出对他们的心疼和无奈。

“不恐怖,我知道!”我拿走他桌上的烟,也抽出一支点燃。

我走到窗户边,坐在椅子上。在窗户看向外面刚好对着木洛以前住的房子,而且正对着她以前房间的那扇窗户。

林宸,那么要强,那么桀骜的一个人,曾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床边看着一个虚幻的梦想和未来。这位朋友,我不知道也没想过他的生活是怎么安全地走到今天,但我看到现在的他,还好,嗯,挺好的。

林宸走到我旁边,看了一眼窗外,好像是已经自我习惯了的眼神,望眼欲穿,却也那么淡然。他侧过头看着我傻笑了一下,仿佛在说:“这没什么的,别那么惊奇。”

那些年,其实也和其他人那样,我们平平淡淡上学、考试、去陌生的地方、想熟悉的人们。

虽然林宸总是逃课去参加一些校外的诗会、总是和我加入学校“坏学生”团伙、总是存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后一起去网吧呆一个通宵;我也总是上课看看杂志和小说、不想听的课上就戴着耳机听音乐,我们都时不时发呆似的看着木洛。但也庆幸,我们三人都成功通过了中考。我们都相信有些叫做冥冥注定的事,比如我们又去了同一所高中。那些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相遇实在太奇妙,让人以为有些梦想是可以变为现实的,然后就学着运用相见恨晚之类的词去好好珍惜。可是,我们只是那天上的几滴水,凝结在一起飘向人间成了美丽的雪花,气温上升后便各自流去。然后却又不甘地等着冬季。

我去学校看成绩时偶然遇到了木洛,我们坐在河边的大榕树下。她说不知道以后要是我和林宸都不见了她会怎么样,我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她心里我们还是那么重要的。没有林宸在,单独和木洛聊天居然感到很不自在,连看她的勇气的好像没有似的。我开始一直看着河面,阳光洒到泛起的涟漪上,微微闪闪,如梦如幻。那天我们好像聊了很多。最为深刻的是,我好像知道了她的一些秘密。

我问她为什么一直都那么拼,她好像被戳到了内心,侧过身来看着我。

“你有真正为了某件事情拼过吗?”

我感觉是被批评了,甚是惭愧,不敢说话。

原来,木洛的父亲是本地人,年轻时候是个文艺青年,有着就像大多数人说的诗和远方一样的情怀。17岁读了中学就背上一个包独自去流浪,去了内蒙,去了新疆,去了西藏,去了云南,到成都时遇见了木洛的妈妈。于是游子就被收了心,留在了成都。2008年汶川地震,他们住的地方也受到了影响,全家人在大楼里搬出来在空地上搭起帐篷,木洛紧紧抱着爸爸整夜不敢睡。第二天刚刚天亮,爸爸就和一群人赶赴汶川参加了救援。木洛说那些天她害怕极了,感觉就像世界末日,头顶常常盘旋着运输救灾物资的直升机,看着到处是帐篷,灰尘弥漫在那片黑色天空下的空气里,使人呼气都不敢太用力。她还听到妇女和孩子拼命地哭喊,那些声音里似乎都带着眼泪与鲜血,不停在她耳边流淌着。她只能一直抱着妈妈,害怕她也不见了。她和妈妈每天都盯着露天摆放着的电视,她说那些画面可能是她用一辈子也无法从心里抹去的。她每天都看着电视拼命地哭,感觉眼泪是从脚尖逆流而上,使全身都麻木,然后从眼睛里涌出来。

木洛说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无法感受到那样的恐惧,感觉四周笼罩着厚厚的阴霾,谁也走不出去,谁也不想进来。那时开始,人不得不担心生命的短促与脆弱,而且深知,即使身体健全,家人也都还在,但在以后的生命里肯定是难以逃脱那天灾人祸的阴影给的捉弄。

差不多两周以后木洛终于看到了父亲,但是她和母亲一起去医院等了半天才见到几个医生抬着单架把父亲送进了医院。在一次学校的救援中,木洛的父亲发现了一个女小孩被困在废墟中,几块水泥板刚好形成了一个三角空间,水泥板上还有厚达一米多的废石和渣土。他缩着身子从只能容下一个人的空隙中爬了进去,把昏迷的小女孩托手递给了外面的救援人员,他自己在废墟中爬出来时却遇上一场余震,水泥板坍塌,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双腿上。

木洛很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她哪里敢相信病床上躺着的人是爸爸。她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她不敢,可能也不想靠近那张病床,只是一直躲在母亲身后低着头。她没有哭,异常地安静。父亲在医院那段日子她一句话也没说。和母亲一样,她们都很明白,永远站不起来的那个男人不仅仅是她们家的英雄,更是那场地震中被他在废墟中刨来的那一个个生命的英雄,更是全国人民心中都敬仰的英雄,但是于木洛的家庭而言,她们的英雄站不起来了。

此时木洛的声音变得低沉,那种语气听说是话题触及内心时候才会有的,像极了薛之谦在吐槽大会上最后讲话的语气,感觉像是把喉咙自动关闭了一半,他大概说:“你要相信,这个时代从不会有怀才不遇的事情,所以你在被遇之前一定要努力把自己变得优秀起来。。。。。。”他每次这样说话时都特别让人着迷,这种着迷中又带着一些说不清楚为什么的心疼。

我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我侧过脸看着她,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她高挺的鼻梁,她泛着泪光的大眼睛。我是第一次有勇气仔细地看到她那张精致的脸。很想抱住她、抱紧她,可能不是因为对她的美丽所触动,只是当时她还没讲完父亲的故事我已经对她心疼得不行了,可能都是男生的保护欲在作祟,我想哪怕只是给她一个拥抱,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可以让她好受一些、内心安全一点。可这些都是自己内心在波涛汹涌,我根本就没有勇气和理由去拥抱一个女生——一个林宸也爱的女生。木洛眼睛里的泪水开始流出眼眶,她的视线放在膝盖上,目不转睛。但是我看得出来她眼里没有神儿,像是多年以前的让她窒息的事情布满了她眼睛里的每一个细胞,细胞也不堪重负流出了泪来。

她还是低着头,十指紧紧相扣的放在腿上,手背上的青筋一条一条。

我不敢做任何多余的动作,感觉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微微发出颤抖。也不敢搭话,听着她继续说。

木洛父亲后来出了院,开始的时候他安慰木洛和自己最爱的妻子,他当然不会后悔自己用了一条腿换了一个如木洛般可爱鲜活的生命。木洛开始每天自己去上学、自己回家,周末就和妈妈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去公园里散散。如果不是周末,木洛上学、妈妈上班,而坐着轮椅的父亲就在家里写写他的诗、弹弹他的吉他。父亲在家人还是像以前那样乐观,给人感觉他除了坐着轮椅外,他的情绪还是一样的。只是不能再抱起木洛坐在他的胳膊上,不能再背着妻子看看夕阳,不能再去西藏爬上雪山看星辰,不能再接送木洛,不能再站起来亲吻妻子的额头。。。。。。

父亲不能再继续工作了,而且身体也一直需要药物调养,自然家里的生活就变得拮据了些,木洛不再经常会有新衣服,一些培训班也不再去上,母亲买菜时只买父亲爱吃的。还好木洛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并不觉得委屈,反而更加努力学习,只为了能看到父亲听到成绩或看到奖状时自豪的笑容。孩子啊孩子,是不是我们每个人的孩子时期都是善良的代名呢?

父亲年轻时是一个浪子,自然是自由流浪的浪,浪漫的浪。一般这样的浪人里总会有些才子,木洛的父亲就是,他写得一手好文章,诗歌散文小说完全不亚于一些专业写手。只是他从不愿意发表自己的著作,哪怕坐着轮椅没了经济来源。他告诉过木洛,有些文字是用来洗涤灵魂的,而不是用于卖钱的。

就在得知木洛的那些过往时的我或者我们都还只是入世未深的孩子,后来才明白了,也就才开始敬佩木洛的逝去的父亲。我们都活在满是金属构架的时代里,可谁真的能够入世深而还能保持孩子般的模样呢?

我们生命中总是充斥着太多的猝不及防,猝者万事安息,防者防不胜防。

她参加成都市区的作文竞赛。拿着一等奖的奖状和奖品,木洛像往常一样蹦跳着回家,她迫不及待想看到父亲拿着她的奖状细细端详然后用手压得平整再放入抽屉里。

她走到家门口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可心里突然不安起来。四周格外寂静,门的里面没有传出父亲弹奏吉他的声音,她隐约听到几个人在和母亲对话,但她很确信没有听到父亲的声音。钥匙已经插进锁孔里,她在一刹间感觉心似乎从蓝色的天空掉落,落向地表,再掉进一个不见底的黑色洞穴里,没有任何回声。她也来不及向哪位神明祈祷了,推开门。

家里来了三个警察,一位女警坐在木洛母亲身旁,双手把木洛母亲的手轻轻握在手心里;一位男警察坐在她们对面,弓着背在和木洛母亲说着些什么,语气轻柔,面色沉重;另一位女警则站在一旁拿着本子和笔记录些什么。茶几上的三个杯子里还冒着热气。

门一打开,母亲费力地抬起头来看向木洛,她惨白的脸上还有未抹去的泪痕,三个警察的视线也转到木洛身上。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那么多聪明的孩子,他们不用谁去说明,可能就凭借心灵感应或是真的是对周围事物的条件反射就自然明白发生的一切事情。

三位警察站着看向她们母女,母亲还没从沙发上挣扎着站起来木洛已经跪倒在了她的面前,死死抱着她的双腿,脸埋在她的双膝之间。瞬间奔溃了,放肆地哭吧。她和母亲的心此时都掉到了不见一丝光线的那个洞底,摔得粉碎。母亲抚摸着她的头,眼神呆滞地投向厨房门口的轮椅,她没有和木洛一起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没有和木洛一起歇斯底里,没有和木洛一起晕倒在警察面前。那天窗外的天空蓝啊,一群飞鸟在四川盆地上空飞过。可是,天空真的蓝啊。

几个月后,当然木洛在这几个月里是没有心去学校上课的。她和母亲抱着父亲的骨灰来到我们后来相识的这个可亲可爱的海边小镇。父亲归了祖坟地,她和母亲也留在了父亲的故土里。在木洛父亲还没流浪时就离异了的爷爷奶奶还好给这可爱的孙女和儿媳留了一方老房,就在后来林宸的房子的对面,深夜里打开窗就能看到。

说到这里,木洛的声音已经低得我快听不清了,我自然地凑到她脸旁,却不敢说一句话。她声音里开始带着抽泣,眼泪滴在她手上,又滑落在裤子上,她还是低着头。我很想伸出双手抱住那个让人心疼得心碎的女孩,不用说一句话,就只是抱着她,也许是安慰,也许是承诺,也许我在想我要给她什么。可那时候的木青啊,没有任何理由和勇气做出那样的举动。后来也没有。

木洛突然抬起头转向我,可眼睛没看我一眼,像是故意在躲避我的眼神。我也是傻,她哪里还有心情故意躲避什么呢!她一下把双手环抱着我脖子,下巴靠在我左边的肩膀上,她拉长了的抽泣声在敲撞着我的耳膜。我不知如何是好,可能是被吓着了,也可能是我还没准备好。从脚指头开始发麻一直蔓延到头皮,我全身在发热,不知道心跳是停止了还是快得我以为它是停止了。她抱得很紧,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可谁顾得上呼吸呢?感觉如果我往旁边挪一点都会将她拖着走。我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我伸出手绕过她的背将手掌抚在她的肩上。自己也终于开口说几个字了,可奇怪啊,我突然结巴起来,甚至快说不出话了。

“没。。。。。。没。。。。。。没事。。。。。。的。”我手掌也不自觉地用力。

两个人就那样扭着身子抱在了一起。河流在旁边缓缓流过,榕树的叶子在轻风中摇曳着,叶缝间洒下几缕夏日的阳光。那个叫木洛的女孩流下了几行泪来。

我很想知道木洛的父亲为何就丢下了自己深爱的女儿和妻子,也许她也想知道。

多年以后我到杭州,和木洛站在西湖的断桥上。那也是个动人的夏天,她穿着一袭白裙,东南风轻轻从湖面掠过,掠过她的脸庞,掠过她的忧伤,掠过她这些年坚硬的生活。那时,她是西子。她看着西湖,语气平缓。可能都会是这样——我们在生活里拼命想要遗忘却无法遗忘的事情和心情总会随着要生难活的岁月荆棘一起被这小小的人的肉体所同化,它们长成身上的肉,看不清轮廓,没有再让人流血流泪,只是偶尔在哪个深夜里隐隐作痛罢了。

那是木洛第二次向我讲起自己的父亲。可能他在书房里写了一天的文字,留给妻女的也就仅仅只是一纸黑字。他坐着轮椅费力地将自己移到厨房里,也许当时的他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抛弃妻子的行为落泪,可他还是关闭了厨房的门窗,他担心还有什么地方还有漏气的空隙,挪动轮椅检查了好几遍。他还是决定要走,自私地走了,不带任何东西,不留任何东西。他把煤气阀门开到最大,直到自己确定能清楚地听到呲呲的声音才放心地从轮椅上奋起,摔在地板上,可能他以为躺着离开才显得体面吧。

在我愚拙的猜测里,木洛一直那么努力的原因可能是想能替父亲好好生活,替父亲好好照顾好母亲——那个被爱人抛弃了的坚强的女子。

陈阿姨在楼下叫我们了,灭了烟下楼看到阿姨抱着一个枕头。

“儿子,妈给你收拾了下房间,你去看看还缺点啥不?”她说着便拍了拍手上的枕头。我和林宸站在楼梯上相互看了一眼,我实在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晨晨啊,这是我妈!”

“嗯,我看也是。”林宸看着妈妈嘟了一下嘴。

“真是两个傻小子!”

“去看看吧,以后就住家里了哈,别老出去住酒店啊什么的,浪费钱。”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林宸就两步跑下了楼梯,在妈妈手中接过枕头。

“妈,不用给他收拾啥房间,他跟我睡。”说着就把枕头扔向我。

可能平时也开玩笑习惯,我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我靠,我可不搞。。。。。。”

顿时反应这玩笑在陈阿姨面前可能开不得。

“搞什么啊?小青青!”林宸眯着一只眼睛看着我,差点笑出了声。

我拿着枕头走到他旁边,一手搭在他肩上,看向一头问号的阿姨。

“阿姨没必要搞得这么麻烦的,是吧?哥。”我用力拽了一下他。

“对啊,妈,别那么麻烦,我们以前也不一起睡的嘛。”

“也好。”阿姨笑着走出了门去。

晚上吃了饭后就和林宸滔滔不绝,一包烟抽完了才发现已是凌晨。有些困意便躺下睡了。说到这里,我还是第一次被那家伙下狠手,心有些许余悸啊。都睡着了,应该是我翻身时手甩在了他脸上,实在惹了大祸,他好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气,一脚踢在我那老腰上,于是我飞离了他那了不起的床,砸在了地板上。疼得我瞬间困意全无,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抚着膝盖看着他。

可能听到声音他才醒来,他翘起身揉了下眼睛,看我站在床前一脸愤怒地看着他却不说一句话,他似乎很吃惊了,一手撑在床上,一手还在揉眼睛。

“大哥,大晚上的,你干嘛呢?怎么不睡觉啊?”

我能怎么回答呢!我也想踹他一脚。

“你这样,你以后老婆都不敢和你睡觉了,有生命危险的你知道吗?”我的样子像极了一本正经,瞪着他。

他好像是明白发生什么,开始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他双手合十,像是拜菩萨似的向我道歉。

“老婆抱着睡就不会被踢下床了,来来来,哥哥抱着你睡。”

“滚,抱你大爷。”

有个住的地方后倒是好,你完全不必担心何时该起床,何时吃饭。也恰好林宸也不忙,他也留在家陪我几日。每天自然醒后厨房里的妈妈已经做好了我们爱吃的饭菜,开始时我自认为还有些客气,自然客气里的人都会有些许拘谨。第三天开始我就和林宸一样了,早上起了床就只光着膀子就坐着吃东西,那儿的夏天着实炎热,如果不是玩心特别强或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那白天出门算是一种奇怪的事情。白天差不多睡到中午,和林宸玩玩闹闹、聊聊过往也差不多到了傍晚,太阳下山后我们便才穿上衣服出去走走。走走什么地方呢?如果你曾对某个地方某个时间里的某些人念念不忘,你的脚步自然会带你去向那些有关的地方。可是啊,我们大多时候念念不忘的对象其实只是人,对于那些地方也只不过与你怀念的人有关罢了。我们自然是去了初中学校、高中学校、我们曾经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的大公路、乡间小道和那些戴望舒诗里的江南小巷。可是啊,后来的我们好像是生病了,病得即使见到物是人非的场景,我们也不会流泪,没有叹息,没有做任何关于时间的举措。林宸啊,拳头大小的心里装着那么多的大街小巷,所有的大街小巷啊,都抛弃了他。我不知道他是否又看到了木洛出现在哪个街角,但我知道,我看到的他很开心,他说之前或是因为忙因为不敢一个人再去那些满是记忆泥泞的地方了。他很开心,我知道,因为有我在,他不会一个人沉浸于那些太多的念念不忘。

无论现在如何贫困,如何无能为力,但你要相信,终有一天,我们都会为了生计离开泥土住进大厦里、抛开双脚坐在轿车里、倒掉家里的粗茶淡饭去吃山珍海味、甚至丢掉你不太优秀的爱人赤裸着身体和别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爽快地呻吟。大众的生活其实并不难达到,不是吗?

一天傍晚,我们刚吃了晚饭准备出去走走,刚走到院子时就听到院子大门口有人在叫唤,听起来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一边叫还一边用拳头敲打着门板。

“宸哥,在吗?宸哥你快开门啊,出事儿了。”

“这谁啊?”我们走向大门。

林宸看着我,他突然笑了起来。

“听不出来吧,你认识的。”

打开门,一个金色大毛头冲了进来。他穿着破洞的牛仔裤,一件白色体恤紧贴着身上的美一寸肌肉,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链子,白色的小皮鞋让人着实想笑。

“什么事这么急?来看看这位帅哥是谁!”

林宸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笑得像个孩子。

他这才缓了口气看向我。

“诶!这不是寒哥吗?哇哇哇!你啥时候回来的啊,你就只记得宸哥了吧,回来了都不找找我们这些兄弟啊!”他说着靠近我,一只手搭在我另一方肩膀上。

“嗯,这不就正要去找你!”

面前的金毛大头是高中时一起玩的伙伴,好像是叫廖宏洋。他经常伙着校外的混迹青年去其他学校打架闹事最终被学校开除。我离开后更是对这些人一无所知,但确信的是他在某些程度上像是在帮林宸做事情,至于能做什么,我可能也想得到了。

“哎哟,先不说这事,你们赶快跟我走,球厅有人来捣乱。”

他站到了林宸旁边去。

“你们等我下。”不知道林宸要干嘛,他向屋里走去。

我倒是有些疑惑,什么球厅,什么捣乱。我便问了宏洋。

林宸虽然是在酒店里当经理,但他在镇上开了一家台球厅、一家网吧、一家旅馆,平时去酒店上班,其他地方就交给其他人打理。至于这些他这个文艺青年是怎么在短短几年内就做到的我是想不明白,虽然他也从没提起过,但真的为他感到自豪。

林宸在屋里出来,他换掉了他身上的白衬衫,穿着一件贴身背心,背上纹着的墨色麒麟格外显眼,还真是像极了“社会青年”。

宏洋开着车带我们到了台球厅。球厅里挤满了人,地上随处是烟头,一群人好像在争执着什么,但由于放着嘈杂的音乐,也听不清吵些什么。有的人提着啤酒瓶子,有的把衣服脱了提在手里,紧紧地握紧拳头时不时看看胳膊上的肱二头肌,有的情侣座在吧台旁边的休息区抱着亲吻。

林宸走在前面,吧台工作的人看到他便把音乐关了。

林宸对吧台里面的人点了下头便向人群走去。所有人听到音乐关了,注意力都转向林宸。

“宸哥。”

“宸哥。”

“宸哥。”

。。。。。。

几乎所有人看到林宸都很有礼貌地叫句宸哥。

人群散开,一个身穿黑色T恤的男人坐在台球桌上,看上去30岁左右。他双脚耷拉在桌边摇摇晃晃,双手撑在桌面上,仰着脑袋。他旁边站了四个比林宸还高的男人,个个手臂上都纹了花臂,看起来很是嚣张。

林宸走向他们,站在他们对面的球桌旁,手向后一撑,也像那个人一样坐在了桌上。所有人都看着他,我站在人群里,我疑惑,这个人啊,他是林宸吗?

他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他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几个人,眼神里是我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东西——杀气,挺瘆人。

嘴里吐出一阵烟。

“有事吗?”林宸耷拉着脑袋又吸了一口烟。

“你是这里负责的人是吧!今天我就只是来告诉你,你的这个球厅抢了我的生意。”坐在桌上的那人明显算是那几个人里的老大吧,他抬起头一直看着林宸,一番威胁的语调。

林宸抿了抿嘴,叼着烟,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嗯,所以呢?”

“所以?妈的,别给脸不要脸,要么你把球厅卖给老子,要吗把你的球厅规模缩小三分之二。”那人把脑袋申得老长,对着林宸吼道。

“意思是没得说咯?”

林宸从球桌上下来,还是没看他一眼。他把手上的烟又拿起叼在嘴上,一只手摸着球桌边向桌尾慢慢走了两步,眼睛一直盯着桌面。他背对着那几个人慢慢蹲下身,突然起身时他手上提起了一个灭火器,他转身便向刚与他说话人的头上砸去。对面站着的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老大已经从球桌上飞下来躺在了地上,双手捂着流血的脑袋大声惨叫。

四个花臂男一瞬间握紧拳头做足了冲向林宸的姿势。可他们刚向前跨时,林宸一只手拿着刚才的灭火器指着他们的脑袋,他另一只手拿下嘴上叼着的烟夹在手指间,眼睛死死瞪着四个花臂男扫视了一遍。那四个人顿时像是被感化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一般,所有人看着他们放下拳头往后退。

林宸丢掉手上的灭火器,走到躺地上的老大身边蹲下。林宸一手抓着他满是鲜血的头发把他的脸对着自己,林宸把手上的烟塞进他嘴里。

“你给我记住,林宸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威胁的。”林宸这才好好看着他。

“对不起,宸哥,对不起。”

此时所有人看着林宸,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他向我旁边的宏洋招了下手,宏洋便走到一边去打电话了。

不一会儿来了三个警察,林宸抽了烟给他们,其中一个搭着林宸的肩膀背对着人群说了些话后他们便把几个闹事的人带走了。

林宸走到吧台旁边,里面的人递给他一个麦克风。他看向身边围着他的人,还是用往常平淡的语气说。

“大家今晚好好玩,所有费用免了。”

看样子,类似的事情应该常会发生。

所有人开始欢呼雀跃。球厅里面的呼叫声还没停止,林宸和我已经走到了外面的霓虹灯下。

我随着林宸停下脚步,似乎有人一直跟着我们。转身,林宸看向路灯下,他又看了我一眼。

“一朋友,你等我一下!”

我正疑惑时他已经走到那颗泛着白光的路灯下,隐约听到他说着:“嗯,你又看到了,我没事的”

“。。。。。。”

“嗯嗯,你也早些回家吧,注意安全。”

说罢,他便向我走来,我正准备问他怎么回事,他便一手搭在我肩上。

“哎呀,好奇什么呀,不就一姑娘嘛!以后和你讲。”

此话一出,我只好把疑惑先收起来。

“走,哥带你去个地方。”明显感觉他的语气里是有真的乐趣,或者说是快乐。

我们打车到了“和盛酒店”楼下。在我印象里,这个酒店以前是当地或是外地的达官贵族常来的地方。所以,我又好奇林宸也常来这个酒店吗?看不出来他那么阔绰嘛!小样儿还挺不简单啊!

楼下车位挺慢了各种豪车,虽然我不知的他要干嘛,但还是担心我们这穷小子的经济承受能力。

“诶,我们来这儿干嘛?”

“哥帮你寻找点刺激,哈哈哈哈。。。。。。”他走在前面,面向我一边大笑着一边退着走向酒店大门。

我竟有些被吓到了。

“你开什么玩笑?”

他停下来,又一手重重地拍我肩上,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收起刚才的嬉皮笑脸。

“没事,我们兄弟俩好好聊聊,也让你了解了解。”

我是无法反驳,他的话像极了“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说罢,我们走到了大门,酒店小生主动跑到门前。

“经理好!”小生鞠躬,语气充满了尊重。

这。。。。。。这真是让我一脸懵逼了。我顿时楞了一下,感觉思维被突如其来的未知狠狠撞击着。心想;“这小子这么牛逼的吗?经理?这酒店的经理?这么多天提都没提起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啊?”

前台坐着几个身着正装的标致姑娘,看到我们进了门便齐刷刷站了起来。

“经理好!”

“嗯,把我房卡给我。”林宸在别人面前好像一直是一本正经,冷冷的,但也并非像是什么异类,倒是他这种气质往往更有吸引力。

在电梯里他说他一个人想静一静的时候就会来这里一个人住,他为自己专设了一个房间。

可我还是好奇他与这家酒店有何渊源。

开了房门,他住的是一套间,除了厨房里空空如也,其他的和家里好像没多大区别。

我坐在客厅里休息,他在冰箱里拿了几罐啤酒摆在桌上。可能这就是大家所说的有酒有故事吧。

他定是知道我想了解什么,可能这么多年他也正需要一个倾听者。关于这酒店,关于他的现状,关于木洛,关于家庭,关于大家这颠覆又崎岖的命运。

林宸可能很多不愿回忆或者懒得提及的事情,在那夜吐得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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