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日之后，北风席卷了整个君仪，天气彻底转冷。
殿内燃着碳炉子，苏柒自那夜之后，开始整日整日的发热，原定的生辰宴省去了，曹医师干脆直接暂住在了桂崇院的偏殿里。
“寸断是异域流传来的毒，十分罕见，四国之内闻所未闻，殿下更别找老夫要配什么解药了。只怕夫人这次服用的寸断毒比以往的更加凶狠，才导致夫人发热不醒。”
李暄沉着脸听曹医师道，指尖不疾不徐的敲着窗棂。
“那人想要她的命。”
没有谁给自己的细作下这么狠的手的，这不是上赶着让别人发觉吗？
“目前看来尚且稳定。”曹医师道，“只要夫人平安度过这段时日，应该就不会有大碍。”
“本王知道了。”李暄点头，瞥了一眼身边的白胡子医师，侧了侧眸。
“夫人的情况若有人问起……”
曹医师闻音知意，躬身道“夫人只是着凉染了风寒，休息几日便好，并无大碍。”
李暄挥了挥手，曹医师禀退之余，老朽的身躯顿了一下。
“殿下，恕老夫多嘴一句，夫人的身体，着实不像她这般年龄该有的体质。外强中干，常年服毒，迟早要出大问题的。”
此话说白了，若苏柒一直任由这毒糟蹋自己年轻的身体，恐怕难以长命。
李暄没有回答，曹医师自顾的退了出去。
院外的赤尾山雀飞来了一只落在窗棂上，也不惧李暄，歪着小小的脑袋打量他，脚底的铃铛清脆的响个不停。
于是苏柒躺在床上断断续续躺过了年，一直用药将养，到了新年初七才准许出门。
明显瘦弱了许多的身躯，拢着厚厚的狐裘大氅，兰溪替她推开了殿门。
“咳。”冷风吹来，引得她忍不住掩唇轻咳了两声，但是抬眸间霎时就被门外的景色所吸引。
大雪覆庭院，枝丫留余白。
眼前的桂崇院里，鹅毛般的大雪已经止了，正午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倾泻在屋檐上，透过桂树的枝丫落在苏柒的纤指上，带着一丝丝的暖意。
忽闪着火红尾羽的赤尾山雀落在不远处一尘不染的雪上，给白纸上添了一点红。
天地静谧，唯有清铃伴耳。
此时李暄踏雪入院而来，穿着天青色的衣衫，披着墨色大氅，腰环玉佩，宛若深渊的眼眸就那么直直的撞进苏柒眸中。
让人心跳忽而快了几分。
“殿下。”
苏柒与他对视一瞬间便垂下了眼眸，福身轻道。
“外面冷，看一眼便回去吧。”李暄伸手扶起她，两人目光再次相触，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苏柒从不会觉得，那夜李暄想要杀她的心是假的。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中，苏柒一如既往的清澈乖巧，发丝都透着柔柔的弧度，没有半分迟疑。
李暄揉了揉她的脑袋，唇畔带着温润的笑意。
“给你带了糖葫芦，饭后可以吃。”
苏柒眨了眨长长的睫羽，眉眼微微弯起，眸中像是映了一片星辰，亮亮的。小声的讨价还价。
“要吃两个。”
“不可，你的药还未停，今日只能吃一个。”李暄一边否认，一边揽着她转身入了殿内。
院中的山雀啼叫了两声，甩着长长的尾羽，扑棱着翅膀飞上了树，衔着一颗草籽，绕着池水打转，逗得池中鱼儿频频露头，却还迟迟不肯松口。
逢场作戏般的，绕了一圈最终得意的飞走了。
寒风吹过，池水复又静了下来。
这一年的上元节，因着宫里有王室的子嗣绵延，办的更是空前盛大。燕宫内外，御河两岸，都挂满了灯笼，在夜色中的君仪城，繁华的不似人间。
“夫人，汤圆已经上桌了。”管家忠叔站在廊下喊道。
苏柒穿着厚厚的夹袄，抱着汤婆子站在院门前，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笑。
“忠叔，我再等等。”
忠叔以为她在等李暄，安慰道。“夫人别等了，王爷在宫里用了宴才会回来的。”
眨了眨眼眸，想解释“不是的……”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便听院外一声轰响——“砰！”。整个君仪城内的烟花在此刻同一时间齐齐绽放在夜空之中，映的夜如白昼。
燕宫里的，御河畔的，五彩斑斓的烟火，此起彼伏的响彻空中，像星海一般，照亮了苏柒的眼眸。
“夫人？您刚说了什么？老奴没有听清楚。”忠叔疑惑的看着院中仰头看烟火的女子。
苏柒却是笑，心中流淌着淡淡的欢喜。
“没什么。”她说，看够了烟火，便踏着院中的雪走进了殿内。只是走到门前的脚步微微一顿，末了还是回眸看了一眼院外的灯火阑珊，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忠叔，”她乖巧的笑了笑。
“想必生在上元节的人，每次过生辰的时候都会很幸福罢。”
忠叔不知她在说什么，只是忠厚的回答，“或许是的。”
举国欢庆的日子，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看到街角巷尾人们的笑容，和那彻夜的灯火通明。
一晃眼冬去春来，靖王府的桂花开了复又落，过了几轮花期，竹和兰都纷纷破土而出，开出了春花来，染得整个靖王府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苏柒的身子彻底好了之后便不再消停，整日里在靖王府中瞎逛。倒是真正的主人靖王时常待在书房处理公务，疑惑出门不知去向。两人之间的交流一如既往，暗潮汹涌却始终没有在面上显现出来。
而此日苏柒穿了身藕粉色的长裙，长发绾鬓，固执的不要夫人髻，余发长长的束在身后，系着殷红的发带随风而飘。
此时拿着兜网，在花丛中网蝴蝶。
李暄难得在府，就站在一旁的小亭中，手握一只粗大的墨笔，气沉丹田，挥墨书写着大字，笔锋蜿蜒，气韵天成。
小厮走过鹅石小径，躬身捧着一本请柬，立在亭外道。
“王爷，宫里的魏荣华说宫中水仙开花了，请夫人明日入宫赏花。”
正值四月，魏秋月腹中孩子也有七八个月份了，前几日御医诊出了是个男婴，李弘承一高兴，直接将明容升为了荣华，言明这孩子平安生下来之后，许魏秋月昭仪之位。
李暄闻言，笔下半点没有停顿，只道了一句。
“夫人想去便去。”
离得不远的苏柒将两人的话听的一清二楚，连忙应声。“要去的！”
李暄抬头看去，见她手中还捏着的蝴蝶，站在花丛中，百花团簇，惹得她一身的花。笑靥晏晏，明艳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