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若盯着那食盒里的物件看了好久,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没有看错,这才满腹犹疑地想到这北海国尚膳监首领太监是不是脑子不太好用,食盒里竟然装着这么一只金碗!
一只做工极其精细的纹着百鸟朝凤纹路的纯金小饭碗!
贪污,一定是贪污!这个念头第一时间钻到了胡海若脑子里,他有点哭笑不得,费了这么大的周章,竟然只是为了查一个太监私自贪污宫廷器物的罪过……那位给公生夷送信的人不会是个宫女或太监吧?平日里受刘化若欺负惯了,或者贪污的钱财分账不均……这可真是……
他还是不太相信,尚膳监里面掌管的值钱事物着实不少,别的不说,就说存放着的鱼翅干贝便多得数不过来,那些东西估计应该也从来不入账,即便是入了,他一个首领太监拿出来自己卖掉,神不知鬼不觉把钱一收,然后二一添作五,账面上改动做平即可,怎么着不比偷一只金碗方便快捷?况且北海国金矿资源少,都是由官府控制的,这么一个金碗在手也不好出手变现嘛……
难道是掩人耳目?这金碗是个幌子?他心里一万个不信,又将那食盒捧在怀里,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硬是一个夹层都没有找到,正当他准备放弃了,忽然再次见到金碗上镌刻的纹路。
金碗外侧刻着凤凰纹路,北海国律法等级森严,能够享受这种品级,在金碗外侧镌刻凤凰纹路的,那不是太后便是皇后,最差最差也是个后宫的妃子,可现在小皇帝年方十二,是个毛都没长全的雏鸟,哪来的皇后和妃子?那这个物件就是太后或者先帝的其他身份尊贵的妃子的物件了。
他正想着,房外软底绣花鞋踢踏地面的脚步声又响起,自是那丫鬟小菊取了无根水过来了。
胡海若感官灵敏,听见脚步声时那人尚在远处,他悄无声息地将金碗归位,关上食盒盖子的卡槽,沿着一开始食盒摆放的位置将它复原——干这种事他分外在行,就连角度朝向,花纹位置都丝毫不差。
“张妈,无根水拿过来了,不知一瓶够不够?”小菊迈进了房门。
“够啦够啦,哪里用得了那么多?无根水放到我这里吧,小菊姑娘,你再帮我把夫人这紫砂陶炉拿去清洗一下,可莫要带上一丁点儿的灰土,我先把火焙起来。”
那丫鬟小菊明显不太懂,问道:“张妈,这火可有什么好焙的?”
厨娘张妈道:“你这小鬼头,这就不懂了吧?平常的东西不要紧,可夫人吃的这羹汤可是稀罕物,整个儿北海国也没有几户人家能吃得上的,这羹汤的调制极为费时费力,就说这火啊,得是那种泛着青色的小火,用这种火慢慢焙上两个时辰,那才算大功告成,火若是一大,那可就全完啦,糟蹋了好东西了。”
小菊伸了伸舌头,道:“这么麻烦?夫人的汤还真是金贵呢!”
胡海若心想这两个女人乱七八糟说些没用的东西,也不愿意听,正在想着一会跟了出去再去别的房间转一转,搜一搜,或许能找到其他线索。
他正盘算着,忽听得头上有动静,那食盒被人拿了进去。
张妈笑道:“小丫头,这刚哪到哪?具体细节麻烦着呢!这羹汤的做法也是老爷说给我知晓的,你知道这盛汤为何偏偏非要用金碗不?”
小菊哪里知道?胡海若也跟着竖起耳朵听。
“不光盛汤要用金碗,偏偏这宝贝呀,乃是天生地长的灵物,稀奇得很!这东西贴着地皮长,长在地势低洼处,只有每年七月初的时候才成熟,成熟了也只有小拇指头长短,很难寻找,更难的是,收割这东西要用木刀子……”
“木刀子?”小菊有些惊讶。
“是啊,木刀子,若用铁刀子铜刀子啊,这宝贝就直接化成水啦……老爷说啊,这叫什么五行相克,金克木……”
胡海若听她说得这么玄乎,停住了自己天马行空的乱象,认真听那厨娘张妈的话。
丫鬟小菊听她说得有趣,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还有啊,烹煮要用无根水,紫砂陶炉,再用小火熬上个两个时辰,就连盛放都要用这宫里的金碗,再加上收割的时候用木刀子,这才凑了个五行俱全,这种汤羹啊,最是滋补养人的……”
那小菊啧啧称奇,道:“夫人真是好命。”
“谁说不是呢?谁叫咱家老爷就是管这个的?那只金碗啊,可是太后娘娘用的,你看,上面还镂着凤凰呢……这金碗今儿个太后娘娘不用,才让老爷临时借了出来给咱家夫人用的。”
所谓“借出来”,不过就是“偷出来”罢了,不过偷偷用过之后还要还回去。
厨娘的几句话更加把胡海若的好奇心给撩拨起来了,究竟实在搞些什么鬼名堂,熬上一碗羹汤竟然这么麻烦,是长生不老药吗?想起长生不老,胡海若心里暗叹,古来多少王侯将相、圣贤大德、元凶巨恶,又有哪个真正长生不老永远不死的?当年始皇帝东求寻药,汉武帝御驾访仙,到头来不都是尘归尘土归土?就连自己老师梁统,玄黄锻体功境界何等高明,难道就真的能与天争得一线生机,逃得一死吗?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来人却并没有进到屋里,在门外远远地就开始扯开嗓子喊:“张妈,老爷今晚回来,晚饭到时多备一些!”
张妈有些奇怪,喃喃地道:“今晚回来?日子不对呀,老爷今日不当差?”然而她一个下人,主子的事哪里轮得到她插嘴,既然吩咐下来了就得照做。
看样子公生夷和许安阳已然得手,胡海若心下盘算。
“小菊,你把这陶炉好好洗一洗,老爷今晚回府吃饭,我得去准备准备,再挑些菜回来。”
小菊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开始洗陶炉。
见厨娘离去,丫鬟忙碌,时机已到,胡海若不再犹豫,从橱柜后方着地滚来,见丫鬟小菊身后的灶台上正燃着一缕发青的火苗,那灶台上放着一只黑色的木罐,想来她们口中说的“宝贝”就在其中了。
胡海若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刚刚从橱柜里顺出来的一枚八角,放在右手掌心,随即屈起中指托起那枚八角,轻轻向小菊身后木架上的银质酒壶上弹了出去。
他这一弹内力用的柔和,那枚八角轻飘飘慢悠悠地飞了过去,没带起一丝风声。
“咣”的一声闷响,酒壶从架子上大头栽了下来,小菊听见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时那银酒壶正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转。
小菊胆子小,以为是闹了耗子,半晌不敢过去,等那酒壶不转了这才哆哆嗦嗦走过去拾了起来,重新摆放在了远处。
就这几个瞬间的功夫,胡海若早已完成了一整套的规定动作,先是猱身而入,出手如电,一把探入了那只黑色木罐之中抓了一把放入怀中,接着一低头,从半开着的窗户中跃了出去,蹲在房外贴着墙根,等确认过附近无人之后才又顺着来路,大灰耗子一般贴地而行,翻过了墙头跃上了树。
丫鬟小菊回过头来继续安安静静地洗刷那只金贵的陶炉,哪里知道刚刚一名陌生男子尾随在她身后,趁她拿酒壶的功夫偷偷摸摸干尽了坏事?
胡海若趁附近无人,跳下树,拍了拍衣服上蹭上去的土,他刚才又是坐地又是贴墙根的,蹭得一身灰扑扑的,随后又伸出手来捋了捋头发,一副人模狗样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小巷子,好像刚刚飞檐走壁溜门撬锁的梁上君子另有其人。
他一出来便发现,公生夷和许安阳早已在约定见面的地点恭候他多时了,他摇头晃脑,装做个地痞无赖的模样晃晃悠悠走了过去,看了一眼公生夷的白头发和山羊胡子,道:“老道长等谁呢?是要给我算卦吗?”
三人走到街角僻静无人之处,胡海若探手入怀,掏出了一把东西,问道:“这是什么玩意?”
只见他手上一把红豆模样的东西娇艳欲滴、殷红似血,一颗颗长在一根绿色小枝丫上,那绿枝青翠得像翡翠,这一红一绿,甚是抢眼。
“这是何物?”许安阳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按道理,他在军畿处多年,称得上见多识广,可对这红红绿绿的玩意却还是第一次见。
“我哪知道,问你家公侍郎。”胡海若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公生夷撇撇嘴,示意请他来答疑解惑。
谁知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眼前这个博古通今,过目成诵的少年天才竟然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
胡海若道:“食盒里装的是太后的金饭碗,就是专门用来盛放这个玩意的,我听她们说的玄妙,就顺手抓了一把,既然都没见过,那我们不妨去附近找一间医馆,问问郎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