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两个月前。
中崇元年十月初六，欧府正堂。
欧淑离跪在地上，怔怔地盯着卫公公手里的懿旨，泪水从眼眶里逃出，打湿了衣裙。那金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见她愣在那里，欧夫人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淑离。”
“臣女接旨。”欧淑离勉强回过一丝神，高举双手接下那团冰凉的绸缎。
送走卫公公后，风夫人拉住她的手，神色担忧地道，“淑离，若是你不愿意做这皇后，母亲这就进宫去找太后。”
欧淑离没有回答，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敲成了无数的碎片。她把手抽出来，在一片恍惚中往她的房间走去，刚进房门就倒在了地上，只觉得喉咙干涩疼痛，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掉下来。
自京北大营后，欧淑离便明白了风谌对她无意，终有一日他会同别的女子成亲，她也会嫁做他人妇。却没料到当她真正地面临这些事实时，竟会这么难过。
次日，风葭来了府上跟她告别。
“前线来了军报，哥哥被俘了。爹爹要我去桐城接替哥哥的位置。”
被俘？！欧淑离心里咯噔一下。她从未有过关于战争的经历，一时想不到风谌会被敌人怎么对待，会被打吗，会被杀吗？他是个骨子里那么高傲的人，怎么能忍受敌人的折辱？
“我倒是想了个法子救他，就是太冒险了，我怕爹爹不同意。”
风葭的计划是这样的。北康境内的洛城位于三国交界处，故而此地商贸繁荣，居民自然也十分混杂，只需扮作商人就能混进去。北康军队驻扎洛城往东三十里的地方，他们近日新换了一批厨娘，这些心善的厨娘时常出营去挖野菜，只要风葭晕倒在她们的必经之路上，十有八九会被带回军营。之后用编造好的身份博取信任和同情，从而在那里待上几日，再用元颖这个名字去找康承佑，他会帮忙的。
“葭儿，康承佑为什么会帮忙？”
风葭这才反应过来她从未和欧淑离说过这段往事，“去年我化名元颖去夏州办事，偶然救了他一命，他欠我一个恩情。那时候我哪儿知道他是北康太子啊，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份……阿离，我不想见他。”
“葭儿，”欧淑离握住她的手，“你敢带我同去吗？”
山洞外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了欧淑离的睡眠，风葭带人来接他们了。半个时辰后，他们回到了桐城。
再三日后，风葭带她回了京城。
【九】
中崇元年腊月三十，卫颜同北康结束和谈，双方一致同意休战。和谈结束的当天，北康军队就撤离了桐城，于是风大将军也挑了个好日子率军归京。
中崇二年一月十四，卫颜大军途经青洲时，云麾将军风谌意外坠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同年九月十五，当今圣上同相府长女欧淑离大婚。
到了中崇二年年末，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了，他们的这位皇后娘娘不仅性情娴静温良，更是有着将六宫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本事，若是放在百年之后来作评价，定当会赢得一代贤后的美名。
中崇三年四月，因皇后娘娘喜茉莉清香，圣上便将凤栖宫中的牡丹悉数移除，换上宝珠茉莉。时至花季，万朵栀子同时盛开，香气沁人心脾。
据宫人们说，圣上对皇后娘娘十分宠溺，不忍让她受旁人的委屈，因此一直没有再纳妃。以至于偌大的后宫之中，只有太后和皇后两位主子。宫人们还说，圣上喝醉后最是孩子气，只有皇后娘娘去哄才能乖乖就寝，那时圣上就会拉住娘娘的手，一声声地唤她的名字：阿妍，阿妍……
风谌是个极其善于隐藏内心感情的人，故而几乎无人知晓他对欧淑离的心意，除了当今圣上卫子栩。两人自**好，又一同在北疆待了三年，对他们而言，除却各自心腹外，没有比彼此更值得信任的人了。有个小姑娘正等着风谌回去为她折一枝白梅，这事卫子栩是清楚的，风谌也明了卫子栩同户部尚书府的钟轻妍之间有一根红线。
后来云尚书因为贪污被撤职，卫子栩和钟轻妍的婚事自然作罢。正当卫子栩寻思着怎么让钟轻妍换个身份进宫时，太后已经在未同他商量的情形下，给他敲定了新的皇后人选。
于是他给彼时还身处北疆的风谌写了一封信，却未料到次日就传来了风谌被俘的消息，所以直到中崇二年一月初十，这两对璧人才商量出了具体的办法。
关乎皇家颜面，赐婚的懿旨是不可能收回的，唯一可行的法子是让钟轻妍替代欧淑离以相府长女的身份出嫁。太后那里也默认了这个法子，还帮着他们处理了许多小事，比如给凤栖宫换上了信得过的宫人。
代价是风谌和欧淑离从此之后就不能再在京城露面，于是风谌在青州“意外坠崖”，换了个身份去了平洲，和欧淑离一起过起了无忧无虑的日子。
平洲。
雪是从昨夜开始落的，欧淑离将醒未醒之时，就嗅到了雪花的清冽味道。她把右手伸出去，想叫醒身边的风谌，却只摸到了带着余温的被褥。欧淑离睁开眼睛，才发现枕边人已不在了。
于是她披衣下床，推开窗子独自赏着雪景，却忽地在院子里的梅花林中瞧见了一个走动的人影。
她低下头甜甜一笑，又悄悄回到了床上，盖被合眼，假装出还未睡醒的样子。
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后，欧淑离偷偷睁开眼睛，见风谌正神情专注地将那几支白梅插到青瓷瓶子里，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这日子真好啊。
欧淑离暗自想着，又甜甜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