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十八年六月初六,这是一个令天下舞姬沸腾的日子。
天还没亮,摘星楼内已经聚满了前来做工的人。他们有的在搭舞台,彩棚,有的在糊灯笼,挂灯,一时间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竟让人忘了这是尚未天明的黎明时分。
摘星楼作为舞艺大会的承办地,已经组织过三次舞艺大会了。岑娘作为现场的总指挥,她冷静的指导现场工程按部就班的稳步进行。这一天,摘星楼将暂停营业,只接待远道而来的各地舞姬,以及受到邀请前来观赏的达官贵人。当然,这毕竟是贪欢之举,一些自诩清流的官员是不屑参与的,前来观赏的以天性奔放的年轻权贵居多,也不乏纨绔子弟。
岑娘亲自巡视现场。
这些日子来,她几乎是连轴转,甚至几天几夜没合眼。坊主把这么重要的工事交给她,她必须得办得利落漂亮。这不仅是摘星楼的脸面,更是皇家的颜面。
“灯笼挂歪了!”岑娘皱着眉头,对边上的一个小工说道。
“这个花瓶有瑕疵,换一个。”
“屏风的位置不对。”
……
岑娘一处一处细节的指导,令现场氛围更加紧张。
前院的工程进行的风生水起,后院的舞姬们也是绷紧了心弦。她们几乎都在自己房里安安静静的呆着,或做妆面,或改舞衣,总之,不能跳舞,不能泄露自己的创意。
“娘子,饿不饿?”
玉蝉在房内焦虑的走来走去,时不时上前询问一下崔莹有什么需要。
“不饿,不渴,”崔莹放下手里的书卷。“你也坐下吧,走来走去的多累得慌。”
玉蝉这才勉强坐了下来。
“娘子,您要不……在仔细瞧瞧,缺什么不?”没一会儿,玉蝉又重新弹了起来,向崔莹说道。
崔莹抬起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玉蝉特地去看了一眼漏刻,回复道。
“这么晚了。”崔莹揉了揉额角。
“娘子,让我来!”玉蝉上来给崔莹又是揉太阳穴,又是揉肩。
崔莹拍了拍玉蝉的手,“你去前院打听一下,大会准备得如何了。”
玉蝉得了令,便急急的夺门而出。
崔莹把玉蝉采买的东西翻出来,一件一件铺在桌上。她熟练的捣着草药,将胭脂水粉以某种比例混合。
“娘子!我打听到了!”玉蝉一阵风一般卷进来,看到崔莹面前的这些瓶瓶罐罐,不禁呆了一下,“娘子,你在作什么?”
崔莹眼神一凛,道:“把门关上!”
玉蝉赶紧“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生怕泄露了她家娘子的“秘密武器”。
“前院如何了?”崔莹一边说着,调制瓶瓶罐罐的手却没有停。
“宾客们有的提前到了,坊主正在前院迎接呢。”玉蝉擦了擦汗,又接着说道:”舞姬们都闭门不出,要等到天黑掌灯的时候才出来呢。“
上一次的舞艺大会,玉蝉也看过,只不过当时年纪还小,许多细节都不记得了。
崔莹摸出一包中药,递给玉蝉,道:“你去把这个药熬了,上次在怡安堂抓的。喝了之后能让体力充沛,手脚灵活。”完了她又叮嘱道:”熬药的时候当心一些,别让别人靠近。“
“是,娘子!婢子绝不让人靠近半步!”来回奔跑,让玉蝉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笑脸也红扑扑的。
崔莹不自觉的抬手给她擦了擦汗,道:“你辛苦了。”
玉蝉咧嘴笑道,“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跟娘子日夜苦练比起来,这不算什么。”
日头越来越沉,最终扑通一下落了下去。
秦萱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闲,回到房里吃了一杯茶解渴。
“不行,我去看看崔莹怎么样了。”秦萱说着就要迈出房门。
“坊主,您这一去,反倒让崔小娘子更加紧张了。”岑娘拉住了她。
“那,那我让人去问个话。”秦萱老觉得太阳穴突突的,不问一下她实在是坐立难安。
岑娘招了个小厮过来,交代了一下,小厮便得了令,噔噔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小厮回来汇报,秦萱听后,也放心多了。
“她这会儿又是改衣,又是调和脂粉的,一点没耽误。”岑娘笑道,“崔小娘子最知轻重,坊主不必过于忧心。
秦萱点点头,道:“去看下厨房准备的如何了,酒和小食可以先上桌了,别让客人们干等着。”
“是。”岑娘福了个身退了出去。
“娘子!药好了!”玉蝉端了一碗散发的令人舒服的香气的药进了屋里。
“小点儿声。”崔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玉蝉马上改了一个蹑手蹑脚的姿态,又小心翼翼的关上门,这才把药放到崔莹面前。
“玉蝉。”崔莹没有动面前那碗药,却突然唤了一声玉蝉。
玉蝉赶紧上前,“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崔莹话到嘴边,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换了一个语调,捂着鼻子道:“这药肯定很苦。”
玉蝉端起药放到鼻子旁边嗅了嗅,说道:“不会呀,我闻着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崔莹仍是把头撇向一边,不肯喝药。
玉蝉急了,娘子怎么在这个节骨眼耍小性子!她知道娘子这套舞,一舞下来极其费体力,若没有这碗汤药,恐怕发挥不出来最佳状态。
她把心一横,端起药来喝了一小口,又砸了砸嘴,说道:“娘子,玉蝉替你试了,一点都不苦!”
崔莹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玉蝉,说道:“你骗我。”
“真的不苦!”玉蝉端起碗,咕噜咕噜喝了半碗,这才递给崔莹,说道:“看!我一下子喝这么多,一点不苦!”
崔莹这才接过了药碗,端到嘴边,便听得一旁玉蝉的声音弱了下来:“娘子,我怎么觉得,有些头晕……”说完,玉蝉便倒了下去。
崔莹放下药碗,把玉蝉挪到了床上。
房间内陡然安静下来。
掌灯时分,舞姬们该出场了。
崔莹房门“啪”的一下打开,玉蝉慌慌张张的冲了出来。她走到角门门口看守的小厮耳边低语了一阵。
那小厮皱了皱眉头,”怎的这节骨眼还去采买?“
玉蝉急红了眼睛,“我家娘子你是知道的,她要较真起来,一根钉子都不放过。辛哥儿,你行行好,我去去就回,今夜对娘子至关重要,耽误不得!”
被称为辛哥儿的小厮不得已开了一道门缝,道:“你可要快些回来!”
玉蝉急忙道了谢,一闪身便出了门。
她逆着人流越走越急,赶在最后一拨出城的关卡关闭前,出了城门。
夜色越来越浓,她的身影也与黑夜融为一体,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