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马上没电，可司机还未带我到达终点处，我说：“就停在下个路口吧，剩下的路我走回去。”
下个路口处，司机开着双闪把车停靠在路边，“路上注意安全。”
付了款后，手机彻底黑了下去，我虽然知道再直行两千米就能到达终点，可身上没带一分现金，且没有了打电话的机会，这个地方看起来更加的陌生。
我沿着道路走，心下特别的静，我甚至感觉我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道路很空，像是不知通向哪里的独木桥。
地上是薄薄的雪，刚刚的一场雪就像开了个玩笑，我踩一脚，那一块小小的空地就剩不下多少残雪，一步一步，深深浅浅，我想起上午没来得及跟父母通上的视频，他们现下又在干嘛呢？还在帮我联络相亲的事吗？可否在想念我？
我轻哼起白乐光的歌，这个夜晚的沉默无言用哼唱过千遍的调子哄着，我的思绪还没断线，每踏过一片阴影，它就翻转一下，要这样下去吗？不然又去向哪里呢？
像是注定一般，那小小的影子似乎只能被我看到。
郑欢垂坐在路灯下、台阶上，影子小小的一团被他踩在脚下，我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心里像苦涩的酒。
“你怎么在这啊？”
他的出现像是一个惊喜的礼物，没想到能被我在路边捡到。
郑欢抬头，我看他眼眶微红，不由怔住，“你怎么了？”
他比白天消沉，哀伤洇染在眼中，喉头微动，却没发出声音，像是干涸的枯井。
四下无人，石板路冰凉，我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坐下，夜里无人的街区如荒原一般。
我不知道郑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与他的交集不过两次谈话，他说的事我未必懂，他遭遇了什么我必定不知，我刚开始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自己一个人，但那些好像都不是最重要的事。
打包的食物抵不过寒冬，凉了个彻底，可也没有人在为它等候，我与郑欢并肩坐着，看上去像是我在陪着他，但其实是互相陪伴。
见他还低着头，我盯着一株干黄的草，看草边泥土被雪覆盖。
“我有一个特别喜欢的歌手，他叫白乐光。”
郑欢微微动了动，我说：“他前不久去世了。”
我抬头看向天上，浅白的月光照不亮墨色的天空。
“我早先以为我是喜欢他的歌，可后来发现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是他身上那种恬静和与世无争。”
“我无数次幻想与他遇见，没想到从那之后只能日夜怀念，我就在想会不会死后真有一个世界，所有离世的人都能在那里聚集，延续在世之时的缘分。”
我突然想起兜里还有郑欢给的暖宝宝，我掏出来看，发现没有一丝余温。
郑欢哑声问到：“要是遇见了，你会说些什么呢？”
“嗯……”我的手指在膝盖上敲打，然后嗤笑着说：“问问他是不是因为太糊了所以没有八卦？”
郑欢也轻轻笑了一声。
我看他叹了一口气，虽是笑着的，但却无精打采。
“有人说经久不见，见面时唯能贺以眼泪与沉默。”我深吸一口气，说：“我可能会说一声很想你吧。”
郑欢搭在两膝上的双臂回拢，双手交握撑起自己的额头。
不知不觉中，我们之间那一点点的遮掩和距离消散了。
他说：“我喜欢当记者，但我面前总有一条河，怎么也跨不过去。”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仿佛被触动了一下，我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我也是”。
“既然这么辛苦，还想坚持下去么？”我问。
“想，毕竟走到了这一步，我还要再努力看看。”他转过头来，镜片上蒙上白色的雾气，他拿下眼镜，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郑欢的鼻尖泛着红，不知道是因为哭过还是被冻的。
“你是知道萧旭住这附近才过来守着的么？你回去吧，他今晚不会出来的。”
“不是。”他对我口中的萧旭没有半点兴趣，“我是个记者，又不是狗仔跟拍。”
一时无言，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孤身在街边坐着伤心，没准还独自哭了鼻子。
“你这份工作做得开心吗？”郑欢把话题转向我。
突如其来地一问，我只能下意识回答：“还好。”
他看了看我手里拿着的饭，“这么晚了还让你自己一个人出去买吃的？”
我攥紧袋子，“这是我自己吃剩下的，怕浪费所以打包回来了。”
郑欢点点头，“萧旭是个好人，我看他对你还不错，上次采访他还夸了我，帮我说了几句话。”
“夸你？”
“对，私下夸的，上次那些人怎么对我的你应该……也看到了。”
我眨眨眼睛，一辆车开过带起一阵风雪，车尾灯像个红点，影影绰绰地驶向远方。
我当然记得，我那时觉得他就是个令人宰割的鸡仔。
郑欢苦笑，“可能正因如此，同事们才会把我约到这。”
我皱眉，“那他们人呢？怎么就你自己一个人？”
他摇摇头，“还是不说了，免得我像一个爱打小报告的孩子。”
我心里有个大概的判断，郑欢很有可能在工作上受到同事们的排挤，我懂那种感觉，就像盛大的烟火晚会，你只能旁观却不能参与其中，欢乐都是别人的，可我自己一点点的无奈都没有人能同他宣之于口。
“你别坐着了，快回去吧，不然着了凉明天就要生病的。”
他还是不动，“我……”
郑欢犹犹豫豫道：“我手机不在身上，出门也没有带钱……”他可能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太过害臊，眼神一直飘着不好意思看我。
周边的空气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你其实是懊恼地坐在路边发愁呢，在愁自己怎么回去，然后被我碰见了。”
他尴尬地挠挠头，“也不全是，我确实是有些难过的。”
“只不过难过前先被钱绊住了脚。”我顿了顿，满意地看他眉头逐渐舒展开才说：“可惜我现在没办法帮助你。”
“啊？”他咬着下嘴唇，上半身还离我远了几寸，“那……”
我拿出手机在他眼前晃，“我的手机恰好没电了，我出门也没带钱。”
郑欢呆坐在原地，耸拉着的肩膀像是在暗讽“合着你是来跟我一起露宿街头的？”
我拍拍他的肩，“你跟我走，酒店就在前面，我回去再取点钱给你。”
我们一同站起来，因这点小事都暗自内心发笑，这一晌也不知过了多久，没有手机在身边，连时间的流逝都让人忘了在意。
台阶上有两个屁股印，还有一个袋子的印记。
正当我拍着衣服上的尘雪转身时，发现萧旭就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
他双手插兜，鸭舌帽压得很低，表情木然，像是等了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