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初晴，那是人间最绝美的一派风景。
可眼前这朵叫小雪花的野猫崽儿，连辫子都是随便歪歪的扎在身后，整张脸几乎被眼睛占去了一半，生气的时候看起来不是很好惹。
相羽比同龄男孩显得瘦小些，他从小胃口就不好，曾经因为挑食不吃饭被他爸追得满楼跑，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成这样。
他啃了两口米糕，觉得小雪说的还真对，今天上午他就听见麻子和他老婆在院里商量，
“要不先给点吃的，真饿死了咱不就白费劲了吗？”
麻子老婆听了这话，中午故意烧了一条鱼，在香味四溢里敲着盘子威胁他，
“真老实了，就自己滚蛋出来吃饭，再跑一次就打断你的狗腿！”
小雨没出去，没过多一会儿，两口子就都推门跑进来了，看见他还能喘气儿瞪人，又低头踹了他一脚骂道：
“不知好歹的东西，犟，你就犟，实话告诉你，进了这村儿，你就是我儿子，将来这房子都是你的，媳妇也给你娶，但你要是敢不孝顺，全村人一人一指头，也能把你戳进土里埋了！”
小雨大概瞅了眼破了一角的天花板，又开始瞪着黑亮的眼睛不说话，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落后？就这破房子，白给我也得给拆了，切，还和未成年就开始谈娶媳妇的事儿呢？娶谁？也不知道小雪长大了会是什么样？”
相羽觉得自己可能被那只小野猫给传染了，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开自己的玩笑，忽然低头“噗嗤”一声笑了，吓得那两口子面面相觑，
“这是饿傻了？倒也省事儿了！”
……
因为他和小雪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多半是在晚上，相羽后来回想起小雪来，总觉得她那时像一道月光一样，是上天派来救赎自己的人。
他也曾为自己这种想法羞愧好笑了好几天，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他居然指望人家把自己救出去？这是多么的不要脸啊！
可没等他开口，小雪先替他说了，
“小雨，我看这两天麻子叔对你越管越松了？”
“嗯，”相羽喝了口水，
“今儿白天又领着我到处转了一会儿，跟遛狗似的，放放风就赶回来了！”
“噗，”暮雪发现自己挺喜欢和这小子聊天的，
“没事儿，他也就是白天盯着，每天晚上，睡得比鸡都早，过几天要是有机会，我带你跑！”
“跑？怎么跑？”相羽当场就愣住了，简直怀疑自己的小狐狸耳朵出了毛病。
看看小雪的模样还挺认真的，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个不靠谱的小孩儿。
相羽回想起麻子上午和自己说的话，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
“小崽子，那边的几户人家，你没事少过去招惹他们，一个个都是窝里横，没几个好东西！看见院里的窝棚没？里头还养了俩小丫头，天天扔块食儿就不管了，你比她们可强多了，再跑，我就也给院里搭这么个窝棚，就这太阳，一天就让你中暑！”
相羽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谁知这时他就看见小雪从里边钻出来了，身后背着个布做的小书包，手里还领着个奶娃娃！
麻子看见小雪出来了，一脸不屑的笑道：
“这是要干嘛？念书去？还嫌你奶揍你揍的不够狠？”
“嗯，不够！”小雪看上去不怎么愿意搭理他，走了两步才回头说，
“麻子叔也可以送你儿子去念书，学校中午还管顿饭，能给你省不少粮！”
相羽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惊奇，麻子听完这话乐了，
“就他，算了吧！每天吃的还没猫多，老子现在还养得起，等将来能吃了也能下地干活了，念什么书？”
“小雪你也别老听你们那个班主任的，她也就每天白天来这儿念会儿经，下了班骑着破车子就跑，一个外城人，还真能带着你们去念初中啊？一天天的尽做美梦！”
小雪深深看了一眼小雨，没说话，低头走了。
麻子回头看了一眼金贵儿子，突然问他，
“你，你到底多大了？啊？”
相羽撇撇嘴角，没理他。
现在，相羽看着一脸心思的小雪，试着问了一句，
“小雪，你打算和我一起跑吗？”
“我不跑，”她回答的很干脆，随后又摇了摇头，
“我是说我现在不跑，妞妞还小，我带不走她，你别老这么看着我，我有自己的打算，我们班主任说了，初中都是免费读的，如果我想去，她就去给我报名，如果现在能考上高中，再说吧，那时候我大了，总能养活妞妞的！”
“班主任？”相羽皱了皱小眉头，
“就是老给你糖吃的那个？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小雪没听出他的话外之意。
“笑起来还有俩酒窝，每天上午都来村给我们上课，听说她下午还在另外一个村子里头教书，中午也不休息，怪辛苦的！”
“哦……”相羽略略松了口气，
他不喜欢给人承诺什么，本来就一刚上初中的小屁孩儿，自己连过河的泥菩萨也比不了，实在没啥好说的。
但临到逃跑的前一天，他还是忍不住拉了拉小雪的衣角，十分肯定的说，
“小雪，要不咱俩一块跑吧，我们家有人，只要能出去，我让他们回来再接妞妞，到时候咱们都能离开这儿！”
暮雪抬头研究了他一会儿，觉得他可能说的是真话，顺手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头发，笑着说，
“这是报恩呢？再说吧，明天能不能跑还不一定呢？等你跑出去，再找人回来接我们也不迟，不接，我也不会怪你，你放心，我不图你什么？我大妈说了，你这事儿是村里人一起造的孽，咱虽然也拦不住，但绝对不能和他们成了一伙的，所以一旦有机会，我一定把你送出去，啊！”
相羽缓缓松开了手里的衣角，借着月光，他看见小雪耳后有一片小小的红色胎记，像一颗夜幕上的闪烁星星，照亮了迷途孩子回家的路。
到了第二天，连绵的小雨越下越大，
相羽盯着屋檐下连成道道白线的雨幕，知道他们的机会就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