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望日台上,木倾域一字一句地讲解着阴阳决第八重的要点,竹玉林坐在一旁,如往日一般聚精会神地听着。
看她听得认真,一副乖巧好学的模样,木倾域心中的阴霾一点点散开。
“记住了吗?阿林……”他问她,用磁性魅惑的声音暧昧地唤她。
“嗯。”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干脆舒朗,这几乎是竹玉林每日唯一会与木倾域说的话。
听她回应,木倾域觉得心口疼痛稍减,露出一抹风华绝代的浅笑,恣意地追问:“那我演练一遍与你看看?”
“嗯。”仍是清浅的一个字,竹玉林目光如炬,燃在了木倾域身上。
木倾域顿觉身心舒畅,好似胸口的疼痛不复存在一般,姿态悠然地比划起了动作。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竹玉林一直都知晓木倾域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
他傲然群雄的,不仅仅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功夫,还有那一张妖孽倾城的容颜,那一身出尘绝世,睥睨天下的气质。
从容收功,木倾域回身,毫不意外地瞅见竹玉林所有的目光均聚在自己身上,尚未及收回。
心里胀满了喜悦,这是他一天最欢愉的时光。他喜欢她的目光中只有自己,好似自己是她的全世界一般,叫他满心欢喜,沉醉不已。
只下一刻,目光的主人毫不留情地将它收回,眉眼低垂,淡漠清冷。
冬日灿烂的暖阳霎时覆上了阴霾,木倾域咬牙,不着痕迹地捂了捂胸。
“出手吧!”声音覆了寒霜,木倾域眼尾不觉染了几分猩红。
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竹玉林似是习惯了对面那人的喜怒无常,若无其事地起身,淡定地出手。
往日与竹玉林对练,木倾域均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然今日,不知缘何,木倾域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不由慎重起来。
在这场对练的你来我往间,竹玉林并不轻松,阴阳决在前世已然印在她骨子里,要压制住自己出招的本能,着实有些费劲。
专心地应对木倾域的招式,又要叫木倾域看不出异样,醉心武学的竹玉林完全将今日须得提防的那场意外置之脑后。
变故,只在一瞬间。
竹玉林右脚屈曲一抬,正中木倾域后腰,只听他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不由自主地往后坠。
而后面,空无一物,离地十丈。
木倾域风流魅惑的桃花眸底流光一闪,未做任何挣扎,直直地往后倒去。
惊愕之色在面上隐去,竹玉林此刻心明如镜:天下无敌的魔尊尊主,这是……故意为之!
纵然前世过去那么多年,竹玉林仍不甚明了:魔尊尊主这番举动究竟为何?
难道他这是企图用苦肉计来激起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的恻隐之心???
对他的举动嗤之以鼻,却不妨碍竹玉林于电光火石之间伸手将他拉住。
倒下瞬间便已绝望的木倾域陡然睁眼,死死地盯着她。
对上她无波无澜的目光时,又怆然一笑,木倾域装作失重无力的样子将她一扯,二人毫无意外地一起自高台坠落。
又惊又怒,竹玉林恨不能时光倒流,让他一个人摔死算了。
“呵呵……”坠落中低笑出声,木倾域拥着竹玉林,心满意足地暧昧:“阿林舍不得我,对吗?”
气得想杀人,竹玉林的动作却丝毫不慢,瞬息间交换了位置,以保证是自己落地为垫。
被她的反应惊到,眼见即将落地,木倾域尚未细想,便于千钧一刻翻了身,狠狠地摔在地上。
“唔……”心疾来势汹汹,被竹玉林一压,木倾域嘴角溢出一抹鲜血,狼狈地呻吟出声。
“木倾域!”咬牙切齿,竹玉林素来寡淡清冷的声音里缀了几许浅淡的怒意。
“呵…咳…咳咳……”木倾域笑着欲开口,却扯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尊上……”一连串惊呼声自远而近,连淮和几个贴身婢女相继赶来。
断然翻身而起,竹玉林退开位置,任一群人挤到木倾域身边。
“滚!”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木倾域的视线定在袖手独立的竹玉林身上。
他此刻的状态简直糟糕透了,着地之前虽然运了阴阳决护体,不曾有断骨之灾,但肌表多处损伤,连五脏六腑亦被震伤。
更要紧的是,他心口一阵一阵地绞痛,仿若凌迟。而后腰被竹玉林方才那招顶得旧伤复发,几欲断裂。
“阿林,过来扶我!”倔强地望着她,木倾域毫不客气的声音里隐含了微不可查的委屈和……丝丝乞求。
乞求?
蹙眉,抿唇,竹玉林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前世她终其一生,均未明了,骄傲如木倾域,何以会对自己情有独钟。
她记得前世此时,他一个人摔下高台,自己站得更远,他亦用同样的语气命自己扶他。
然那时不知是站得太远,或是自己的心不在他身上,全然未觉他强硬的声音里竟含了委屈与……乞求。
乞求啊……
木倾域,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她沉默不过片刻,至多神色略显冷凝,但落在木倾域眼底便是满满的抗拒不愿。
他就知晓,不该有半分奢望,这个人,根本是没有心的。
可笑自己居然还因着她拉了自己一把,因着她在空中换了下位置,就心生期冀,开始妄想起来。
说不得她只是害怕自己受了伤,无暇教她阴阳决罢了。
可便是无心又如何,无心他亦要在她胸口凿出一个洞来,他痛便绝不许她冷眼旁观。
“阿林,你今日若是不扶我,往后的阴阳决……”
他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竹玉林的眉头蹙得更紧。
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威胁,竹玉林不明白,为何她前世不曾察觉,这人……面对自己的时候,原来手段竟是如此捉襟见肘。
几步到了木倾域跟前,竹玉林蹲下身子,把他的左手搭在自己肩上,试图将他扶起来。
惊得僵在原地,木倾域不曾料到她会蹲下这般搀扶他,他原以为她只会微微弯了腰随意递只手过来敷衍了事。
她……她这是为何?学会体贴人了?还是真的如此害怕自己不再教她阴阳决?
怕只是后者吧!!!
呵……
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竹玉林久等不见他配合,冷肃的目光横在他身上,凝眉沉思。
心底苦涩冷笑,木倾域认命地缓慢起身。位置的变动,叫木倾域耳内嗡鸣,头晕眼花,胸膛抑制不住地急剧起伏着。
疼……心肺撕扯着,绞痛着,后腰更是疼得他打颤,四肢百骸似乎都被牵连,胸腔透不过气来,难受……
木倾域闭着眼,凭借强大的意志死死地撑住身子,头重脚轻地随着竹玉林的步伐前行。
走了几步,察觉到这人越来越无法自控的呼吸,竹玉林忽然顿足,眉头打结地盯着他。
“连淮!”一同停下,木倾域已是无力挣扎。
罢了,随她去吧!再继续折腾,在她面前彻底晕厥过去,又能如何呢?
她不会有半分怜惜,亦只会令自己在她面前再无半分威严。
连淮巴巴地过来,躬身伸手欲接自家尊上。
竹玉林却未曾如他们所料地放手,似是终于想到了办法一般,直接揽了木倾域的脖子,将他打横抱起。
“嘶……唔……”后腰本就重伤在身,体位猛然一变,疼得木倾域猝不及防地呻吟出声。
动作一僵,竹玉林揽着他有几分无措。冷血杀手拼命放轻了力道,小心翼翼地抱好,轻声问:“哪疼?后腰?还是心口?”
满脸错愕,木倾域完全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似的。
见他没反应,竹玉林心急如焚,毫不客气地吩咐:“连淮,车辇!”
连淮偷偷瞥了眼自家尊上,瞧着他不曾反对,这才麻溜地去备车。
窥到连淮的小动作,竹玉林随即反应过来,这已不是前世,连淮亦不是跟了自己五年的属下。他如今可是木倾域座下第一心腹,唯他命是从。
木倾域啊……怎地一遇到你的事,我便如此容易丧失心神呢?
你究竟给我下了甚魔咒?叫我前世五年寝食难安,叫我如今全然无法心如止水……
极为小心揽好木倾域,竹玉林运了轻功,跃上马车,意图将他放在宽敞柔软的车座上躺着。
“别!”
慌忙抓住她,木倾域抗拒道:“躺着难…难受……”
竹玉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患有心疾之人,忌讳平躺,最喜高枕而卧。
扫了一圈,瞧见角落的几个靠枕,竹玉林伸手拿来自认甚为体贴地放在木倾域身后,再次欲让他躺下。
木倾域没了借口,恋恋不舍地任由她放开自己,于昏昏沉沉间委屈得不行:“阿林……我难受……”
他…他在跟自己……撒娇吗?
前世,木倾域唯一一次撒娇是在他死前,他对自己说不喜欢那把染过别人鲜血的匕首扎入他的胸膛,问自己可不可以为他落泪。
那时,自己冷冷回应:“杀手无泪!”
是啊,杀手无心亦无泪,但何以后来自己会在他墓前泪如雨下呢?
自己那么些年究竟在……心痛些甚呢……
思绪万千,竹玉林复杂地望着木倾域,沉声问:“药呢?”
“没…没带……”疼得几欲昏厥,木倾域断断续续地开口。
眼瞅着他随时都要晕厥的模样,竹玉林抿了抿唇,不再犹豫,将他扶坐好,屏息凝神运功,一气呵成。
浑厚的元气进入木倾域体内时,他浑身一震。
这……阿林在…在做甚?替…替自己疗伤吗???
“专心运功!”竹玉林一声呵斥,冰冷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