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丽等妈妈到了下班时间，立马打电话问：“车票定了吗？”
“还没有。”那边轻松地回应。
“早点定下来啊。”
“没有事，这边还不确定从哪里走。”
卡丽越是听着妈妈轻松地说心里越是不安，总担心会不会临走前遇到什么麻烦，妈妈一遇到麻烦就会着急，一着急起来声音就抖，眼泪就要打转，想象到这个场景，卡丽立马用沉重的语调，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去把票先买了吧。”
“行，我知道了。”
过了几天，卡丽见妈妈也没有联系自己，估计票还是没有买，一打电话询问果不其然，卡丽忧心最后买不到票但是也没办法。
直到十一这天，妈妈终于要动身出发了，“转车晚点，又返回去坐车，过了很久来了辆大巴，把人放在路口，现在还得再等另一辆大巴。”
卡丽听得稀里糊涂，问她：“有没有带充电宝？”
“忘带了。”
卡丽更着急了，“你抓紧看看附近有没有充电的地方，或者借别人的充电宝用一下，防止你到这边了手机没电联系不上我，这还要坐一天的车呢。”
“知道了，那我挂了，省电电。”妈妈的语气轻松愉快。
过了段时间，妈妈发来信息：“已经坐上车了，正往上海来”，卡丽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弟弟中午就先到了，卡丽把他接回家，让他吃点零食垫垫肚子。
到了晚上，妈妈发来信息：“快到了”，卡丽要去下车的地点接她，妈妈说“自己知道怎么走，到地铁站接就可以了。”
于是焦急地等到九点多，妈妈终于快到地铁站，卡丽安下心来，跟弟弟说：“我去接老妈，你要不就在家等着吧。”
“嗯，好。”
卡丽一路小跑，到地铁站守在出站口，看到妈妈的那一刻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只见妈妈今天穿着一件香芋紫色的衬衫，前襟系着凌乱的蝴蝶结，下身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裤，脚上一双中老年皮鞋，身上背着一个小提包，拖着拉杆箱，迈得步子轻快，看上去还挺精神。卡丽接过行李箱，给妈妈指着路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前走着。
“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到了。”妈妈声音还是也很欢快，看起来旅途顺畅。
卡丽拖着行李箱，看着妈妈在自己前面大步走着，她跟家里报完平安，转脸跟卡丽得意地说：“你还说手机没电，怎么会没电呢，吓得我一路都是关机，不敢看手机，现在还基本上是满电。”
卡丽笑着回应着：“有电就好。”
妈妈开始眉飞色舞地跟卡丽说路上的见闻：“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车，车子出发晚，中间没停车一直开，有个妇女要上厕所都不给她上，害得我一路上不敢喝水，所以过来到这里很快。”妈妈一直笑着一边扭头看看卡丽，“就是对面的路上各种堵车，还看见好几个车祸。车上还有两个小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没有大人带着，就这么自己过来的，路上还问我知不知道路，我说’不知道不能问啊？’他们俩小孩是放假过来找他们爸妈，在路口下车的时候，我看她爸已经在那等着了。”
妈妈一路上讲个不停，过了两个路口，终于有些累了，埋怨道：“怎么还没到，这么远？”
“嗯，四个红绿灯呢。”
“我天，这么远，走累了。你看我脚上的鞋，上次新买的，穿着一点都不累。”妈妈用十分庆幸的语气看着卡丽说道，“嗯，幸好穿了这双鞋。”
卡丽回头见妈妈步子是有些沉了，便放慢了步子：“没事，马上就到了。”
到了家，弟弟从客厅走过来迎接，妈妈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理出来，“看看包里装了这么多东西，你外婆怕我路上饿着，但是都没怎么吃。”
然后又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收拾出来，“看看我带来了什么？这个是来之前一天你外婆专门做的，这一袋花生米也是她剥了好几天的，说你爱吃，我给你放冰箱，还带了些水果和干货，剩下的你这都有，就没带了。”
“干嘛带着么多东西，着么重。别忙着收拾了，先吃点东西，一天没吃饭呢。”
妈妈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面包，一边说：“这墙上的画是油画吧。”
“我一来也看到了。”弟弟说。
“嗯。”
“你什么时候也能画一幅。”妈妈又是催促又是责备：“你学了这么久，没有一幅画能挂出来的，你也可以画一幅大一点的画呀，挂在家里的墙上。”
“你想画什么样的画？”
“我看人家那种荷花的很好看，放在瓶子里的，意思是‘和平’，很有意境的，你到网上找一找，临摹一幅不行吗？”
“好好好，我试试。”卡丽搪塞道。
“这房间看着装修还行吧，以十几年前的眼光看的话。”妈妈环顾一遍评价道。
“嗯比较简单的，就是电器什么的都老化严重。”
“明天我给你打扫打扫。”
“随便打扫一下就行了，对了，妈，杨静的那些东西你都不要碰。”卡丽赶紧郑重重复道：“鞋子、衣服什么的，都不要动，知道吗？”
“嗯。”妈妈随口应了一声，吃完了面包，“我来收拾收拾，今天早点睡觉。”
第二天一早，卡丽刚起床，妈妈就嫌弃地把卡丽叫过去说：“这双鞋子怎么穿得这么脏？我都给你洗好了。”
“这不是我的鞋子，我不是让你不要动杨静的东西吗？”卡丽生气地说道。
“哎呀，我又不知道是谁的鞋子。”妈妈哄道。
“还不知道？看这尺码也不是我穿啊。”卡丽心里很反感，“杨静的东西她自己会弄，她说这鞋子碰水了就当雨鞋穿了，你给她洗了打理了，她有可能还不觉得你好，反而会觉得你动了她的东西！”
妈妈见卡丽这么小气，没说什么，把鞋子拿到阳台上晾起来，走回来又问：“下面要打扫房间，你们这儿是不是连个拖把都没有？”
“卫生间里面不是有吗？”
“那个不行，你下去买个拖把回来吧，还有厕所清洗剂之类的。”
“行行行。”卡丽不耐烦，也不想再争论，便下楼去超市买东西。
回来以后，卡丽简单做了粥和两道菜，三个人吃了早饭。
饭后妈妈立马勤快地洗洗盘子，然后打扫厨房。一边让卡丽帮忙拿这个拿那个，一边埋怨厨房的油烟机、冰箱怎么都这么脏。“你叫个人过来给你打扫这个卫生，你得给人家多少钱？三百块够不够？”
“哎呀，就是前一个租户一直没有打扫，所以很脏。你不用打扫的，后面我们叫个搞卫生的过来打扫一下好了。”
“行了，这都打扫一半了，你把钱给我就可以了。”
“好好好，付你工资。”
厨房还没打扫完，已经到中午了，妈妈说就简单吃一点，下午继续打扫。
卡丽说：“南方人喜欢吃鲜肉月饼，我之前预定了，等下过去拿。”便带着弟弟到旁边的蛋糕房，领了月饼回来。
刚出炉的月饼还温热，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弟弟打开包装盒，拿起一个便开始大口吃起来。妈妈取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两袋月饼，打开摊开在桌子上，说道：“这个月饼是家里买的，这个是五仁味的，这个是芝麻馅的，也很好吃，你们也尝一尝。”然后又小声嘟囔着：“就是加的糖太多了，我让老板娘给我加少糖的，怎么拿错了。”
妈妈拿起一个五仁月饼，用手轻轻地掰成两半，自己留下小的那半，大的那半递给卡丽。卡丽尝了一口，“好吃，是不是去年的那家？”
“是的，就是糖加多了。”
“嗯，还不错的。妈，你尝尝鲜肉月饼。”卡丽拿起盒子递到妈妈手边。
只见妈妈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月饼，双手掰成两半，送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品了品。
“好吃吗？”卡丽看着妈妈问道。
“嗯，这个多少钱？”
“不贵，你多吃点。”
妈妈吃了一半，又像舍不得一样把另一半也吃了。这时弟弟刚吃完第二个，妈妈把盒子里剩下的一个又推到弟弟手边，“把这个也吃了吧。”弟弟没有犹豫，直接拿起来便往嘴里送了。
卡丽见状心里抵触，想着“不就是月饼吗？又不是没钱买不起，干嘛一副穷酸的样子”，说道：“觉得好吃的话，等下再去买，好吃就多吃点。”
接着妈妈又吃了点别的东西填了填肚子，“我们的几床被子晒的差不多了，我去把杨静的也拿出来晒一下。”
“都行吧。”卡丽觉得晒一下也不妨。
妈妈立马把卡丽叫过去，“卡卡，过来看看。这个被子怎么这么脏？”
“哎呀，那就不晒了。你看不顺眼还非得评论，都让你别管了。”
“还是拿出去晒一下吧。”
“哎呀，我都说让你别动别动了，怎么就不听呢。”卡丽皱着眉头，可是妈妈就是装作听不到，继续弄那床被子。
“你不要动！”卡丽十分窝火。
可是妈妈依然装作没听到，抱起被子就往阳台走，卡丽跟着在后面嚷道：“让你不动就不动嘛！你干嘛老是想做好事，你做了好事别人不领情那就是坏事，怎么就是不懂呢！”
下午大概五点钟，终于把东西都打扫整理地差不多了，妈妈一直不停埋怨着：“太累了，如果请保洁来打扫人家都不给打扫得这么彻底，这下至少半年都可以不用大扫除了。”见妈妈累的腰直不起来，弟弟又一直嘟囔着：“中午只吃了零食，还是吃饭好。”卡丽心里不仅愧疚还很烦躁，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晚饭。
卡丽此时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家庭妇女，又要照顾妈妈，又要照顾弟弟，心里越来越生气和烦躁。每次回家，妈妈总是给自己买自己爱吃的，想方设法做最香的饭菜，那个让自己感觉幸福的妈妈现在这里却是卑卑微微，把自己当作保洁员一样只顾着弯腰干活的人。
卡丽心里失落，忍不住说：“妈，现在我还年轻，你年龄也不大，心态上要年轻一点，不要把自己当作老年人。”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明了：“我现在就希望刚毕业，过几年自由自在的日子，上无老，下无小，没有压力。”
“行，谁把自己当老年人？”妈妈原本很好的心情，到此刻已经被扫去了大半。厚厚的平刘海遮住了整个眉毛，眼睛一圈由于长期睡眠不好呈深紫色，卡丽特意靠近一点，希望与她有眼神交流，但妈妈的眼睛里透不出什么光亮，而且根本不跟卡丽有眼神交流，稍一瞥卡丽便害怕地只顾低着头，似乎担心憋在肚子里的那些话从眼睛里跑出来似的。
卡丽反感这种眼神，也反感这种交流，她希望妈妈直起腰来，就像从前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或是对待一个朋友一样，能够平等地对话，而不是越发把自己当成了仆人，一边堆积着不满，一边又处处小心谨慎。
卡丽准备着晚饭，心里想着自己的直白是不是伤害到了妈妈。这个小小的厨房里没有家里的热闹气息，只有自己在整理食材，认认真真地做饭。过了不久，弟弟凑过来说：“好香啊，老姐你好厉害。”卡丽心里虽然有点高兴但还是止不住地失落，心里抱怨着“我自己从来不做饭的，你们没来的时候，我还想着好不容易妈妈过来，可以尝尝妈妈的手艺，那多么幸福啊，可是那种被照顾的感觉到现在都没感受到。”
约过了一个钟头，几道菜品上了桌，三个人坐下来，弟弟挨个都尝了一口，直夸好吃。卡丽看着妈妈，她此时像个七十岁的老太太，没有力气，缩着脖子，佝偻着腰，双肘撑在桌子边缘，两首端起碗来，这时稍微抬一抬眼皮，斜着看着卡丽，一边喝了口粥，灯光终于照亮了那胆怯、畏缩的眼神。
“这个，吃。”妈妈往弟弟碗里夹了块肉。
“妈，你也吃。”弟弟一边嚼着食物一边说道。
卡丽心里不舒服，觉得多此一举，“妈，你不用给别人夹，你自己多吃一点。”
“好吃，老姐你手艺真不错，我在家里也学了，可是做不来。”弟弟夸奖道。
“嗯，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菜，还不错吧。”卡丽答复着，又转脸朝妈妈说道：“妈，你现在还年轻，不要把自己当成老年人了。”
“不行了。”妈妈微弱的声音回答道。
卡丽见妈妈一直压抑着，越是想把问题挑明，“妈，你才五十岁而已啊！”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让你不要做的事情是有我的考虑的，那个鞋子和被子，你给她弄了，她不一定会感谢你，而且她说了那双鞋子因为踩水了后面只在下雨天当雨鞋穿，她自己都不爱惜，你为啥偏偏要去做好事呢？而且你又没有义务给她做这些事情，干嘛把自己放的这么卑微呢？”
“知道了。”妈妈微弱的声音回答道。
卡丽见妈妈头都不抬一下，心里更加郁闷：“你知道了吗？”可她继续眼皮搭垂着，双目愣愣地看着空气，似乎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情，并不在听自己说话。
“妈，我在公司吃早饭的时候，听见旁边两个女同事聊天，一个说‘我和婆婆说，热牛奶只能加热到四十度，但她总是不听，一定要加热到沸腾，我说这样子营养全没了，可是她还是觉得应该加热烧开了才能喝，说了多少遍都不听！如果是我自己就算了，可是放在我女儿身上，我完全不能再容忍了，我女儿的事情我是不会将就的！’她说这话的意思和我说的其实差不多，以前没有这么多研究，现在营养学越来越发达了，什么食物怎么做都是有道理的，有的事情也是，既然嘱咐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你如果不懂就照做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扭着呢？”
“哎呦！我知道了，你看你一直说一直说，烦死了。”
“因为我说一两次你都不往心里去，所以我想跟你讲明白道理，如果我说一声你就有所回应告诉我你知道了，那我就不用再啰嗦了啊。可是每次你都像是没听见一样，我非得到第四遍了你才能答应一声。”卡丽的语气快要失控了。
“姐，好了好了，吃饭吧。”弟弟用克制的语气规劝道。
“我就是脾气不好，说了两遍三遍还好，你再不听，第四遍我就会说得很重，你非要在别人态度好的时候不照做，非得别人用那种命令的语气说，你才能答应一声吗？”卡丽仍然不依不饶。
“我知道了。你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还不改。”妈妈微弱的声音回答道。
卡丽觉得妈妈根本没有把握自己说话的重点，郁闷地低下头，塞了一口饭。
这天晚上三个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弟弟好像也有心事，一会一个电话。妈妈累到不行早早睡了，卡丽心里还在纠结如何怎么把这个问题解决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