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四书五经注释,文章考究,倒是没有什么看头,都是些罗罗列列的东西,写的还算工整,像是一个常年读书的学子写的。
翻到最后一张,只有一首早在金陵街巷传遍了的大作,一首《乌夜啼》,愁煞人。
也有传闻,长安李璟夺得会元,就是因为这首绝好的诗作。
一句“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让诸多人眼前一亮,沉浸诗文之道的陈逸之对此句都赞不绝口,更不要说旁人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张小山轻声念道,竟是喜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出城时冷着的一张脸,现如今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耳边传来张小山的低语,那一句绝好的诗作,钱元瓘也不禁沉浸在其中,本就是从小在国子监进学,受教大家,能被称得上才子的钱元瓘,对于此句并无什么异议,反而十分推崇。
他现在倒是越来越好奇,那个长安李煜有着怎样的经历,才能写出这般好的诗词来,往前推几日,钱元瓘也和自己的国子监同窗好友谈论过此事,说起长安李煜是个什么样的人。
倒是不像金陵那些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小姐妹谈论的那个李煜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英俊潇洒,亦或普普通通,钱元瓘及其好友们谈论的涉及人生经历,性格,喜好一些的事情上来,倒是比爱慕李煜女子们谈论地要高雅不少,至少不仅限于外貌那么肤浅。
笑了许久,张小山方才慢慢恢复了平静,她将那首李煜亲手写的《乌夜啼》紧靠胸口,用身子去感受到李煜的存在,这几日的不愉快渐渐消散,缓缓地闭上眼睛。
张小山瞧见了那个下雨的夜晚,那个玩世不恭的男子,在江南贡院的号房里,翘着腿,正在抱怨这鬼天气,待到日明,发现只一个“愁”字后,李煜翘起了嘴角,但又不想太刻板,便故意大笔一挥,泼墨豪洒,写出了这龙飞凤舞一般写的诗作来。
他一个浪荡子弟,有什么可愁的?
下一刻,张小山脑袋中闪过这么一个疑问,先前按照从长安归来的李从嘉的口中,以及好姐妹李双双的嘴里,她听到了一个浪荡子,整日流连长安女子闺房的好色之徒,这般的人,怎么会有愁,而且写出这般不一样的作品来。
扶额沉思,张小山脑海中闪过无数关于李煜的说法,旁人说的,自己想的,全部糅杂在一起,使她对于李煜这个人愈发清晰起来。
她本就不信李煜是个浪荡子,她坚信李煜是个情种,因为他的一副作品里面,显示出了他对妻子的无限热爱,她不相信像李双双说的那般,李煜是个酒肉公子。
他本就不是浪荡公子,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
张小山傻笑着,给了自己一个近乎满意的答案。
在江南贡院里的真情流露,才是他的真性情,他来到了金陵,先要给过去一个结束,给新生活一个开始。
他不羁,有才,且对什么事情苦闷至极,或是还有对现实的不屑。
写出了这首看似愁思无限,但实际上却是洒脱至极的佳句来。
“我似乎见过李煜,但又不太确定,那几日,他在天字号房丙巷,一日夜间,他招来了巡夜的管事。”钱元瓘随口说道。
“当时发生了什么?”张小山一时来了兴致,眉眼稍开,扬眉问道。
钱元瓘舔了舔干裂嘴唇,额头一道抬头纹轻微显现,然后将那一晚自己所看见的,所听到了,一一说与张小山听。
半晌之后,张小山眉头稍降,不过嘴角却是微微翘起,倒不是钱元瓘将那日的经过讲的十分精彩,而是突然感觉故事里的主人公,王谢实在有趣。
为什么是王谢呢?因为那个李煜只是被钱元瓘提了一嘴,说是二人夜间在说悄悄话,也不知道是旁边哪个学子将王谢给告发了,待巡夜的官差来瞧,那个王谢还跪在自己号房,挨着小路的桌案上。
官差来问“你是不是欲行舞弊之举?”
谁知那王谢丝毫不乱,倒是比那几个赶来的官差气势还大,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金陵解元还需行舞弊之举吗?”
便只是一句在外人看来十分欠揍的话,将那几个官差给搪塞了。
确实,一个金陵解元,是不需要,也是不屑于去抄别人的,或者说行什么舞弊之类的举动来。
“你说,王谢和李煜二人隔着一堵墙在夜间谈话,遭学子举报,故引来官差,那他们那几日都说了些什么?”张小山有些好奇,遂问了一句。
“起先不知,不过我一好友同我说了王谢的解元是买来的之后,我大概猜出了一些,李煜声明在外,王谢应当是知道的,他或是想要抄李煜的。”钱元瓘有些打着包票地说道。
反正不管那几日王谢和李煜说了些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钱元瓘已经将王谢视为自己的死敌了,一番不顺,皆是王谢所赐,而且,会试放榜之日,王谢竟然是第二名,他这胸无点墨之人,得了这第二名的好成绩,也必是抄李煜的。
“就因为王谢得了会试第二?”张小山扬了扬声调,很显然,她并不太相信王谢抄了李煜的。
“小山姑娘,我可是有证据的,可不是胡诌的,我看过了王谢会试之时,礼部卷宗库收缴的卷子了,王谢除开诗词以外,其他的和李煜的相差无几,若不是这首《乌夜啼》,无人能及,怕是金陵会元也被王谢这厮给骗走了!”钱元瓘稍偏身子,急道。
“那你怎么不报官呢?”
钱元瓘听罢身子一顿,不过马开口解释“南唐朝廷又怎会相信我一个吴越人说的话……更何况,此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突然有一日查出王谢舞弊,所受牵连的可不止他一人,礼部,国子监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会受到牵连,因为他们曾经犯下了错,,现在我可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由我,由我这个吴越的学子报官引起的,到那时,我所面临的不止是王谢一人,而是整个南唐朝廷!”
是啊,想要一个人承认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确实很难,更何况,这个错误之后也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不满,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过去了,王谢永远是那个金陵会试第二名。
若因钱元瓘的举报,让世人知晓王谢这第二名是抄来的,不仅仅是王谢要受到责罚,会试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有受到惩罚,这毕竟是在他们手里和眼皮子底下叫王谢抄出了第二名,这不是王谢的本事,而是他们这些朝廷官员的无能。
所以,所涉及的礼部和国子监的官员,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会试已经圆满结束,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你怕了?”
“小山姑娘,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可我记得上次对我说,一定要举报王谢金陵解元是买来的!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里面的许多猫腻,小山姑娘,我们外乡人,在金陵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你还是怕了!”张小山坚定道。
钱元瓘语塞,若是这个时候张口承认自己是怕了,大概又会在张小山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衣冠楚楚,一向轩昂的钱元瓘不会承认自己是怕了,才没去报官举报王谢。
“我只是还没有收集齐全证据,待证据齐全,我自会亲自去报官,不止王谢那厮,就连那些包庇的,*****,我也一并会去告!”钱元瓘找个了自己认为很合适的理由。
“证据自有官府衙门去查,再者,燕王当权,南唐典律重塑,你方才说的,说的那些国子监和礼部的官员似乎并不敢为难你!”
张小山又说出自己的想法,她现在倒是觉得钱元瓘的这份倔强,这份不愿说怕了的性子很像自己,不过如今自己是身外人,这份倔强的性子看起来是那么的虚伪以及令人讨厌。
以前的自己在旁人面前也是如此令人生厌吗?
张小山脑海中不禁闪过这般一个念头,苦笑了几声后,便摆了摆手,随意说道“你报不报官与我无关,我并不太感兴趣,……现在我们各自安好,你瞧的你山间景色,亦或是去找你的好友闲聊都成,我只瞧我的卷子。”
看着张小山不在追问,钱元瓘松了一口气,之后的一段时光里,偶尔伸头瞧瞧山间景色,而张小山只是低头仔细地瞧着手中李煜的亲笔,似乎这秋景在她眼里都不值得一提。
再后来,钱元瓘便叫停了马车,找了个理由,上了同伴的马车,不一会儿,便传来爽朗的声音。
张小山竖耳听着,瞧着手中那近乎潦草的字迹,再次苦笑一声“既是这般不愿,又何必来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