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陆婓每天也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首饰,她多么盼着子西能早点去徐州,那样她就能独享他。
这日下朝,王坚与王蒙相约去了含香楼,老鸨一看是他两个来了,马上全楼清场,“老爷实在对不住了,今儿不做生意,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请多见谅,这位爷你给过的银子,如数奉还,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老鸨招呼人将其他所有客人恭送出去,亲来问候:“两位大人,今日是换个姑娘伺候呢,还是先前的春瑶?”老鸨哈腰赔笑,脸上皱巴巴的肉一颤一颤的。
“叫春瑶来,也再叫一个新鲜的,嗯,要大气,不要小狐狸精一般的。”王坚来这里显然放松多了,他伸了个悠长的懒腰,坐在房里用茶,王蒙没提甚么要求,不过他随即叮嘱老鸨:“不许走漏风声,要是消息传到高夫人那里,你这买卖就该关门了。”老鸨点头如捣蒜,一个劲说:“一定一定,那是自然,两位大人放心,都在我身上。”
不一会儿,春瑶和另一个姑娘来到王坚和王蒙待的房间,但见那春瑶,一身素衣,略施粉黛,红唇丰润,不苟言笑然凤眼传情,虽生于青楼之中,却别有兰竹清雅;另外一个身量略微高些,五官齐整,只那樱桃小嘴,十分惹人喜爱,怀里抱着琵琶。
“春瑶,怎么数日不见,你瘦了?”王坚头靠在椅背上,眼神里透出深切关怀。
“多谢大人记挂,小女子日常宴坐,并不异于从前,也不知为何清瘦。”春瑶蹲身作礼低眉应答,脸上不见笑容,更加可怜可爱。
“喔,我一会给你妈妈说,叫她多弄些补品给你。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啊?”王坚扭头看着另外一个。
“回禀大人,小女子一水。”这个姑娘却是笑得灿烂,嘴角勾起,更显那小嘴娇羞乖巧。
“甚么?叫甚么?”王坚从头到脚认真打量着她问道,唯恐自己听错了。
“回禀大人,小女子叫‘一水’”,这姑娘又蹲身行礼,再说一遍。
“一水,女子取这样名字,可是有甚么说法?”王坚说着招手,令她到跟前来,王蒙也来了兴致,猜测着:“一水,可是‘一江春水只向东,不复西望不回头’之意?”
一水听王蒙说完,显见得非常惊喜,她双手扣紧琵琶,欢喜应答:“大人明鉴,正是此意”,“喔,兄弟你从何处听得此一句?”王坚瞧王蒙猜出一水名字的出处,心中略有不快。
“也没什么出处,年少时候,咱们还在北方,一日在酒楼上听曲,听得一个姑娘唱了这一句,当时觉得有意思便记住了,”
“原来如此。”王坚起身,叫一水服侍自己,春瑶服侍王蒙换衣裳。他们哥儿两个常来含香楼,这里顶级雅间里,常年备着他们两个所需衣物,以及笔墨纸砚等物,只不叫家里人知道罢了。
两人收拾停当,酒菜也已经布置好,春瑶一声不语,给他两个斟满酒,一水抱起琵琶,坐到稍远一点的位置,说要弹奏一曲,王坚吃一杯酒,胳膊肘支在桌上,懒懒道:“那就来一曲吧,要我们听着舒畅才好。”
一水答应了,微闭红唇,看一眼王坚,才凝视怀中琵琶,轻扬纤纤玉指,拨弄着那几根丝弦,时而舒缓,时而激越,时而如春风带雨,时而如花开自在,直弹得乾坤混一,物我两相忘。
一时曲罢,四个人犹各自沉湎,春瑶又来给王坚和王蒙倒酒,美酒入杯,声音清越,王坚这才回过神来,拊掌赞叹:“此曲甚妙,以前从未听过,一水姑娘,这曲叫甚么名字呢?”
“回禀大人,此曲名为花开花落水无声,却是春瑶姐姐特意为妹妹所制。”一水放下琵琶近前来,替王坚轻轻捶着脖颈处。
“春瑶,我知道你为何清瘦下来,定是为制名曲,劳神所致。”王坚眼神转向春瑶,春瑶只略微一笑,“多谢大人关怀,小女子闲来无事,便作诗制曲,也是人生一乐事。”
“春瑶姑娘清雅得紧啊,哈哈”,王蒙自饮一杯,叫春瑶来替他捏着。
“兄弟,我打算将石原从武昌调回,令他随子西去徐州练兵,石原在军事上颇有谋略,定能助子西一臂之力。”王坚抓过一水一只手,在自己脸上抚摸。
王蒙甫一听王坚此议,心中一个寒颤,石原包藏祸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种人在儿子身边,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放心,只是他想不出来拒绝的理由,默默沉思。
“兄弟,你觉得如何?”看王蒙愣了神儿,王坚神色诧异。察觉到自己失态,王蒙立即看着王坚回答:“甚好,甚好。嗯,大哥可否记得谢亮此人?”王蒙被迫答应,想既如此,再给儿子一个脑子灵光的人吧。
“谢亮?”王坚仰头深思,王蒙看他似乎是记不起来,提醒了一句:“那年建康之变,他守卫城门,可是让王化吃了苦头的。”
“喔喔,想起来了”,王坚用力点点头,几乎全白的胡须颤颤巍巍,这两年他真的老了很多,“这小子不错,后来戍守渭南汉中一带的,就叫他跟着子西去,嗯,很好,你还有要荐的人吗?改日我一起奏上圣上,请圣上裁夺。”
“子西说,顾胥之子顾江,虽然鲁莽,但颇有身手,且秉性忠厚,是个可用之才。此外我也思虑,顾江一同前去还有个好处,咱们能借此和江东豪族靠靠关系,我王家今日权势,才能稳固。”尽管是自己亲哥哥,王蒙还是说得小心翼翼,他言语缓慢,说一句看一眼王坚。春瑶一水两个姑娘,在一旁静静侍候,不敢随意插言。
王坚“嗯”一声,算是赞同王蒙的提议,北伐是国朝大事,南北士族戮力一心非常要紧。
一水抚琴,春瑶又唱了一曲,王坚情不能禁,拥着一水入房。王坚走了,王蒙松一口气,令春瑶站在自己身后,自己的头靠在她怀中,春瑶一双手,在他脖颈和脸庞游走。
“想我不想?”王蒙问,“想了如何,不想又如何?”春瑶淡淡回答。“呵呵,想了。”王蒙笑声有点沧桑。“若说实话,小女子至今未遇到愿意思念之人”春瑶此言即出,王蒙脸上的笑意凝固,他低声严厉责问:“你知道你是对谁说话吗?”春瑶还是那般平静:“小女子不是第一回伺候大人,当然知道大人是谁,大人也不是第一回来含香楼,也当然知道小女子一直在等一知心之人。”
王蒙情绪松弛下来,回想一遍也是,就是他哥哥王坚,亦未曾叫春瑶陪侍入房,且这春瑶卖艺不卖身,常客都知,今日反倒显得自己鲁莽,他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请春瑶陪自己饮几杯后,令她退下,然后叫老鸨换一个姑娘。老鸨当下明白,颠儿颠儿安排了一个姑娘在房中等待王蒙。
王坚王蒙两个在含香楼一展身心,方恋恋不舍上车回家。
子西同着嵇筱来给父亲请晚安,丫鬟回说“今日老爷回家便歇下,不叫人打扰”,于是两人转到王夫人处,三个人说几句闲话,王夫人看看儿子说:“你这次去徐州,叫婓儿陪你去吧。”
“什么?”子西立时双眉紧蹙,疑问的眼神都显得刚硬无比。
“你一个人过去,没人照料我也不放心,筱儿要看护两个孩子,婓儿确实是合适的人选。”王夫人心知儿子不同意,但她想,男人的心一开始都是冷的,捂一捂就暖了,这次令陆婓陪伴子西,说不定他们两人感情会好起来,毕竟是陆婓也是子西的妾室,若两人毫无瓜葛形同陌路,也不像话。
子西起身“扑通”一声跪在王夫人面前,忍着委屈恳求:“请母亲收回成命,儿子此生,只愿筱儿陪伴,其他人在侧,儿子心中,万般不自在,此乃儿子肺腑之言。”
“唉,儿子,你长这么大,除了吴郡平叛那次,就没离过我身边,现下你去徐州,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四年才能回来,你说你要孤身一人,我如何放心的下?”王夫人也是苦口婆心,说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孩儿能领会母亲深意,但儿子还是那句话,若是便宜,就让筱儿和两个孩子一起随我去,若是不便宜,孩儿宁肯一人。”子西的倔强脾气上来,不肯退让。
王夫人勃然有了怒气,从小到大,子西从未如此忤逆过她:“两个孩子尚不满周岁,如何能远行?你说,嗯?”
“那孩儿一人去徐州便了。”子西垂头咬牙。
屋里炭盆暖意融融,可所有人都感到深深的寒意,王夫人扭头不看子西,对着案上灯烛紧闭双唇。嵇筱一看这局面,慌忙跪在子西身边,半是请求子西,半是安慰王夫人:“子西,陆家妹妹陪你去徐州甚好,母亲考虑得很周到,有她在那边,我也能宽心好些。母亲一片苦心,都是为了你,你说你在徐州生活起居不便,这里那里不如意,于母亲和我,都没有好处。”说着,嵇筱轻轻捏了捏子西胳膊。
子西紧紧攥住拳头,额头青筋暴起,一脸热汗,有一滴汗水从眼角滑进眼睛,眼睛瞬时酸涩难忍,泪水夺眶而出,他垂头闷闷认错:“刚才是孩儿倔强,请母亲不要生气,我带陆婓去徐州。”
王夫人长叹一声,拿手里的紫色帕子抹一把眼泪:“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我这作娘的,也是操碎了心。”
子西跪着前行两步,双手放在王夫人膝上安慰她:“都是孩儿不好,请母亲不要再伤心。若母亲伤心太过,岂不是孩儿罪孽更加深重了。”
王夫人拍拍子西的手,也虚扶一下嵇筱:“你们都起来吧。”
“请母亲不要太过伤感,这不是子西之过,都怪儿媳平日不能劝夫君分些关怀与陆家妹妹。”嵇筱已是五内俱焚,但仍然软语领罪。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也要歇着了。”王夫人挥手叫他们下去,丫鬟捧过热汤,伺候王夫人洁面,洗去泪痕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