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真热啊,刚才在松霜苑怎么没觉得。”
陈四修手搭凉棚,抬头看了看太阳,又扭头看向身后的松霜苑疑惑道。
“修学能静心,心静自然凉。”
“可是刚才我只顾着睡觉去了。”
陈四修瞪着眼睛对着高出他半个身子的书童说道。
书童抬手抹了抹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道:
“少爷若是心不静也睡不着觉。”
“……”
陈四修一时无言以对又莫名觉得有些道理,只好摇摇头朝家中行去。
陈四修的父亲陈世文是济水城主薄,主管文书薄籍,参与府事机要。
母亲则是昔日的燕家三小姐燕青葶,也是上一任的济水城功曹,虽然如今已经卸任,但手中任然掌握着一支几十人的骑兵队伍,这是燕青葶出嫁时的嫁妆,也是开国十八骑后人的特权。
虽然燕青葶已经宣布脱离了燕家,但作为对燕家嫡系仅剩的两位后人之一,平皇并未收回这项特权,也算是一种间接的补偿。
正是这一支不大不小的武装力量,才让陈家在济水城中无人小觑,更遑论燕青葶本身也是一位红巾五品的强力修行者。
今天陈世文早早结束了公务回到了家,他此刻正和妻子燕青葶坐在客厅与一位客人轻声交谈。
陈四修才靠近家门,就看到谢管家束手站在门口,笑吟吟的等待着他们。
“谢叔。”陈四修笑着对着谢管家道。
谢管家轻轻点头后对着陈四修说道:
“算着少爷也该回来了,夫人让我在这里等您。”
“有什么事吗?”
“家里来了位客人,夫人说让您去见见。”
“我这就去。”
“雪衣也去。”
谢管家见书童面露不解,遂补充道到:“是夫人交代的。”
“是,爹。”书童谢雪衣对着谢管家恭声道。
陈四修听到是母亲交代的也未做他想,就和谢雪衣一同朝客厅行去。
两人脚步渐近来到客厅门外,陈世文夫妇和那位客人停止了交谈,把目光投射了过来。
陈四修和谢雪衣顺着目光看清了那客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体健壮面容黝黑的汉子,年纪大概三十几岁,他和燕青葶一样头戴铁束红色巾冠,相貌憨厚,一双浓眉像是用墨画上去的,钢针般的短须扎在下巴上闪闪发亮,抚在两膝上的一双的大手略显粗糙,此刻正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们。
陈四修和谢雪衣两人还未进门,就感觉一股热浪从客厅喷涌了出来,陈四修当先一步跨过大门,谢雪衣在门口犹豫片刻,抬眼望向燕青葶,见燕青葶正目光平静看着他,便跨步进入了客厅。
两人行礼后陈四修坐在下首,谢雪衣立在门边。
“这是你翁天刚翁叔叔,是你已故燕家舅父的知己,也是你母亲的朋友。”
陈世文指着那黝黑的汉子对陈四修说道,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门边。
陈四修起身见礼后落座,谢雪衣则好奇的打量了那姓翁的汉子片刻,随后将目光落在了对方桌子上的一个大包袱上。
这时谢雪衣见对方的眼睛瞟了过来,便垂下了目光。
“你翁叔叔这次是从西北枪隆堡协防归来路过丰州,我有意让你跟随翁叔叔前去青州气宗修行。”燕青葶对陈四修说道。
陈四修看向父亲和母亲,思考片刻后起身回道:
“父亲母亲都应该知道,孩儿之志在庙堂,不在修行,再说若孩儿想要修行请教母亲就是,又何必去青州。”
“青州气宗是力修的大宗门,教的会比为娘好。”燕青葶平静的对陈四修说道。
陈四修一时没有接话。
那翁姓黑脸汉子咧嘴笑道:“这修行也不是你想修就能修的,也得看资质。”
见陈四修抬头看向他,他便接着说道:
“你母亲说你资质尚可,我已经验证过了,你若随我去青州修行,不出五十年,达到我现在的境界不成问题。”
陈四修正疑惑对方是怎么查探出自己修行资质的时候,燕青葶看着他出声说道:
“论修行境界,你翁叔叔在我之上。”
陈四修摇了摇头,目光清澈的看着母亲轻声说道:
“五十年才能修出头,孩儿不愿。”
燕青葶见他说的诚恳便把目光看向了陈世文,陈世文沉吟片刻后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口说道:
“不愿意就算了,回墨房温课去吧。”
见众人皆不再言语,陈四修行礼告退,谢雪衣也跟着他一起走出客厅。
默然间,好像所有人都故意遗忘了这个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小书童。
待两人离开以后,翁天刚驱散了客厅中的火灵之力对陈世文和燕青葶说道:
“没想到燕兄的孩子真的还活着…孩子很不错,只是不知道愿不愿意随我去青州。”
“现在我们身边受到太多人窥视,他继续待在丰州已经不安全了。”
陈世文见燕青葶神色忧虑,便握着她的手,递去了一个安慰的目光,转头对翁天刚继续说道:
“百骑司暗中替我们挡下了不少,但他们终究不能露面,否则就是不打自招,但余下的那些依旧不是我们夫妇能够应对的,我们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
燕青葶对此也颇感无奈,她对着陈世文歉声道:
“我本想让修儿一起去青州,免得他受到牵连。”
陈世文温柔的安抚她道:
“不要小看了修儿,虽然当年他尚且年幼,但这些年他和培风朝夕相处,对你我二人察言观色应该早就心中有数,他虽不与我们说破,做的事却与我们一般无二。”
陈世文又转头看向翁天刚说道:
“他拒绝和翁兄去青州的意图,恐怕也是担心自己太显眼,培风在他身边反而会招窥视。”
翁天刚对陈世文拱手道:
“陈家都是好男儿。”
“只是希望培风莫要误会,觉得是我陈家放弃了他。”陈世文叹气道。
燕青葶道:“不会的,培风会理解的。”
……
谢雪衣陪着陈四修来到墨房后,拿起一张字帖开始静心练字。
陈四修则随意拿起一本书籍,口中嗡动,但他灵动的双眼,总是不住的往谢雪衣身上瞟。
正当他按耐不住准备开口询问时,谢雪衣放下手中的笔开口道:
“这么多年你应该早就猜到了,不用找我确认。”
陈四修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
“…我不想去青州是因为我母亲姓燕,而我是她的儿子。”
“我知道。”
“我父亲最近压力很大,府上也多了一些陌生人,连我母亲手下在城中各部任职的银甲骑士都失踪了三位。”
“我知道。”
“有一个可靠的人能带你去青州是最好的办法。”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拒绝去青州。”
谢雪衣,也就是燕培风对着陈四修平静的说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的弟弟。”
“……”
陈四修看着眼前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燕培风,一时无语。
“我就是怕说破之后你会是这个样子,你其实不用故意把我推的远远的,我也可以帮你。”陈四修对着燕培风认真的说道。
燕培风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位表弟,那年自己来的时候他才两岁,如今八年的时间过去,他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亲弟弟。
燕培风轻轻摇了摇头道:
“小姑姑和姑父都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我也一样。”
“可我已经知道了,再瞒下去只是自欺欺人。”
陈四修见燕培风不说话就接着道:
“当年的事我早就偷偷了解过了,外面都宣称你已经死了,可母亲却偷偷把你藏在谢叔家中,连认你都不敢。
我知道这整件事可能有很多隐情,那你可以在青州修你的行,我就努力修学,争取以后能在庙堂上帮到你。”
燕培风愣愣看着陈四修,突然觉得自己尽管陪伴了他八年,却还真的对他不够了解。
他看着陈四修真诚的面容,心中不禁涌现出暖意。
这时墨房的门被人推开,却是燕青葶走了进来。
燕青葶先是注意到房中两人微妙的气氛,轻叹一口气后对陈四修说道:
“我和你燕表哥有话说,你先出去。”
陈四修先是心头一喜,随后起身给了燕培风一个大大的拥抱后走出墨房带上了房门。
燕培风微微叹息后对着燕青葶行礼道:
“小姑姑。”
燕青葶坐在陈四修的位子上,翻看儿子默写文章,随手放下后对燕培风说道:
“这是我和你姑父共同的决定,修儿既然已经猜到了索性不如坦白,免得进京以后懵懵懂懂,也能提前有所防备。”
“进京?”燕培风讶异道。
“你姑父被陛下看中,钦点调任平京太常寺丞。”
燕培风皱眉看着燕青葶一言不发。
燕青葶沉默半晌后低声说道:
“百骑司不可能事事瞒着陛下,这也是陛下的好意。”
燕培风摇了摇头回道:
“不要那么信任百骑司。”
“那你就和你翁叔叔去青州。”
燕培风只能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随后他又有些迟疑的对燕青葶开口道:
“最近窥伺陈家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依据现状来看,也许…他们未必是在找我。”
燕青葶神情一愣。
“什么意思?”
“侄儿只是觉得,既然这些人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我还活着,那就没理由突然冲着我来。”
见燕青葶还是不解,燕培风继续说道:
“据百骑司所说,当年之事是我燕家内鬼串通夏国人所为,但以最近这些人的动作来看,这明显不是夏国或者燕刁风能调动的能量,就算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当年那些人为什么要针对我们燕家,如果仅仅是旁系夺位,燕刁风应该没有那个能耐请出那么多大人物。”
燕培风指指脚下的大地,又指向南方说道:
“这里是距离燕家堡几千里地的丰州,若我没有猜错,远在南山的大姑姑那里也有人窥伺,燕刁风的手不可能伸的那么长。
这样一来若是夏国密探,他们弄出如此大的动作肯定会牺牲整个丰州和南山州的谍报系统,这如同自毁耳目,代价太大。
所以,侄儿大胆推测,当年袭击我燕家堡的还有第三伙人,他们应该就在我平国内部,而且地位不低。”
燕青葶已经跟着燕培风的话语陷入了沉思。
“根据他们最近的动作看来,我觉得他们根本不像是在找人,倒像是在什么东西?”
燕青葶英眉一挑若有所悟,开口道:
“你是说,他们是冲着我和你大姑姑来的?”
燕培风对其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