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眠原本以为，自己贸然前去不虚岛就算不被白泽当场轰出来，也要被晾上几日。
毕竟在这种政策新出、选拔人才的紧要关头，自己怎么看都像是去走关系的。
没想到的是，自己拎着两壶好酒刚刚踏上不虚岛，就被从天界回来的白泽撞了个正着。
对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是痛快地点头：“进去吧。”
阿眠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白泽的不虚岛并不像蓬莱疏瑶一样立殿开洞府，而是在一片平坦之处建了一处院子。
两溜用木槿栽就的篱笆连着黄泥墙，里面数楹茅屋，院子里设有石桌石凳，角落堆着几堆劈好的柴火，上面盖着茅草编就的一张席子，堪堪露出一角来。
院子外几亩田地种着佳蔬菜花，旁边一口水井，水井旁还放着两只空木桶。
阿眠没想到这位神兽竟会喜爱这种凡间寻常人家的农家乐趣，很是惊讶。
一路跟在白泽身后刚晃进院子，一个粉嫩的娇小身影从左边的茅草屋里冲出来，一下子撞进了白泽怀里。
是个长相讨喜、胖嘟嘟的小姑娘。
小姑娘嘟着嘴撒娇：“大人你可算是回来啦，我一个人在家可无聊了。”
白泽将小姑娘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脸上的神情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碧草别闹，今日有客人在呢。”
阿眠站在旁边一脸疑惑，心中吐槽：意思是没人在就可以闹了？
碧草乖巧地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到了阿眠的脸上，抬头挺胸，老神在在地说道：“我知道你，你是那个被容卿从海内诓回来的小花精。”
阿眠的眼皮跳了跳，觉得这个说法甚是稀奇。
若说诓骗，那也是她诓骗容卿带自己回来的。于是接了话茬：“那你还知道什么？”
碧草笑了，指着白泽说道：“我还知道，你是大人带回来给我解闷的。”
又指着阿眠手里的酒：“这酒是长韶上神万年以前埋在碧游殿后院里的，当时一共埋了六七坛呢，你拿这酒过来你师父肯定不知道吧。”
人不大，眼神倒是毒辣的很呐。
阿眠将手里的酒往身后一藏，只看着白泽问出自己更加在意的问题：“白泽大人，您让我跟进来是……陪这个小姑娘解闷的？”
白泽施舍般地给了她一个眼神，全然不复对碧草时的温柔：“她最近是有些无聊，你好好陪陪她。”
这便是承认了！
而且这话里的意思可以理解为：陪好了碧草，你所求的事情大家好商量？
白泽说完便抬脚进了屋子，“啪”的一声合上了门。
阿眠觉得自己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不是说神兽白泽很是不好相处的吗？而且向来做事公正，从不徇私，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旁边的碧草嘴里还在不满地控诉：“什么小姑娘，我得以化形的时候，容卿那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呢！”
…
碧草的原身是不虚岛上一株不起眼的谷莠子，化形至今已经有整整四万三千年了，算起来比容卿还要大上一万来岁，目前为止却只修了个散仙。
用碧草自己的话来说，在天上做官劳神劳心不说还没有自由，不如做个逍遥散仙来得快活。
而且碧草觉得，这四海八荒虽大，却都不如守在不虚岛呆在白泽身边安心。
白泽通晓许多事情，碧草不用出门就可以从这位神兽那里知道许多神仙秘辛。
怕自己忘了，她还挑拣一些重要的拿个本子记下来，无聊的时候可以翻来看看解闷。
不过，不管碧草的外表看上去多么娇软可爱，都改变不了她比阿眠大了四万多岁的事实。
所以虽然她很健谈，阿眠还是生不出和同龄人在一起的自在感来，直觉得没有共同语言。
直到阿眠某一日撞见碧草将自己埋进土里晒太阳的场面，才发觉对方也拥有和自己一样的苦恼——长不高。
这才渐渐生出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
撞见了便撞见了，阿眠觉得这没有什么。碧草却小脸一红，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资历较深的谷莠子精，在后辈跟前丢了脸，非要拉着阿眠比一比身高。
两个小姑娘就在院子里站得笔直让白泽来瞧。
白泽故作认真的将两人打量了一番，说道：“碧草比较高一些。”
碧草笑得很是得意：“我就知道你这小花精没我高，毕竟我也是修了四万多年呢，这些年但凡日子晴朗都要晒晒太阳，你要是比我高才是奇怪！”
阿眠盯着碧草脚上那双足有一寸半厚鞋底的鞋子不说话。
…
两人就这么因为身高问题成为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常常约在不虚岛的听风崖上，一边吹风一边谈天说地。
其实都是阿眠听碧草讲天上那些神官的八卦。
比如弘文殿的弘文神君原先在凡间做人的时候，那就是穷酸秀才。
虽然学富五车，却因为家里穷没钱贿赂官员而年年落榜，后来一时气愤之下没想开悬梁自尽，结果白绫断了没死成，飞升成神了。
因为飞升的前因过于奇葩，弘文神君曾经一度成为各位神仙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
还有那位千秋殿的荣余殿下，在凡间时是澜沧国的太子，好不容易要熬成一国之君了，结果就在登基的前一天飞升了。
据说，当时这位殿下飞升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儿子托梦，交代了一堆还没来得及实施的政策。
不过这些原本就拥有飞升命格的人毕竟是极少数，等着沧海桑田变换几轮，都不一定能出一个来。
想要飞升的人大部分还是像容卿明仪一样苦苦修行，才有那个可能。
不管是弘文神君还是荣余殿下，或者是其他神仙，对阿眠来讲都是陌生人，太过遥远了，于是她问了碧草关于容卿的事情。
“容卿啊。”碧草先是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阿眠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容卿被云尧上神带回来的那一年，天界和魔界打得很凶，当时云尧上神还是前锋来着，但是就因为容卿，他抛下了一众天兵天将，而且事后还没有受到天帝责罚。”
这可真是个大秘密了！
阿眠很是感兴趣：“怎么说？”
碧草摊了摊手：“这件事白泽大人是不让我对外讲的，不过我看在咱们都是花花草草的份上给你提个醒。”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容卿的身世是天界顶顶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没几个，你可千万别掺和进去。”
阿眠心想：那白泽大人对你可真是疼爱，这种事儿都敢让你这嘴上没把门的人知道。
碧草又说：“现在容卿已经聪明了许多，这次飞升到天界还知道给那些排得上名号的神仙送见面礼。要知道，当时别人来疏瑶岛送贺礼，大都是看在云尧上神的面子上，要是他当了神官还和从前一样傻气，那才是没救了。”
“傻气？”阿眠有些无语，“此话怎讲？”
“北海二殿下的事儿你知道吧？”
阿眠从脑子里搜罗一番，不确定地问：“就是因为晒太阳被容卿神君带回岛上的那个？听九师姐提过一嘴。”
碧草点了点头：“就是那个傻帽儿殿下，明明当时的修为比容卿还要高上几分，居然就这么被人拎着走了。不过没有容卿傻，平日里带些小鸟小兽回来也就罢了，就那么一声不吭从北海境内顺走了一条龙，想法实在是清奇的很。”
阿眠对此不想接话，自己当初不正是因为容卿神君的这一点，才有幸毫不费力的到了海外仙岛吗？
沉寂了一小会儿后，碧草突然一拍脑门，从怀里摸出了一本纸张发黄的旧书翻起来：“先前瞧见你时我发现了一件顶有趣的事，你看这个。”
碧草指着其中一页上的花给阿眠看：“你知道为什么咱们仙岛在你之前从未出现过妖精吗？当然，我是不算的，因为我是仙岛土生土长的仙草。”
泛黄的书页上细细描绘了一朵白玉似的花。
花瓣前端细长如柳叶，后边儿圆润饱满，一共十二瓣，相互叠在一起，衬得中心一簇鹅黄的花蕊生嫩。
旁边写着三个字——霄羽花。
阿眠心中渐渐升起一种奇异之感：“愿闻其详。”
“妖精修仙问道是要吸取天地之灵气的，但又因为本属妖类，若是修为不足而身处仙气充裕之处，轻则倒地昏厥，重则当场爆体身亡。而你呢？”碧草的目光变得十分幽深，“你听过石头开花吗？就算真的开了花，那也是妖类，若论悟性也不可能比过蛟龙狐族之流，呆在这海外仙岛上怎可能丝毫不损？”
阿眠被碧草的眼神惊到了，努力给自己找借口：“我灵识初开的时候是呆在香火鼎盛的菩萨庙里的，是不是因为这个？”
碧草给了她一个白眼：“在道观庙宇呆过的妖怪多了去了，我想说的是这个。”
说着拿手指在书页上连戳了好几下：“霄羽花可是连破碎神魂都能修复如初的奇花，虽说已经灭绝许久，但是你只有是这种珍惜品种，一切才说得过去哇！”
阿眠从碧草手中拿过书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摇头说：“我的原身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顶多是和它有些相似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有些冷，叫人捉摸不透。
明明看模样是个单纯的像一张白纸似的小姑娘，可是此时的神色，难免让人联想到寒冬腊月里的薄冰。
看上去浅浅一层，伸手去碰，便是刺骨的寒意。
好在这副样子，不过停留了一瞬。
碧草神经粗的紧，满脑子都是证实心中猜测。她眼珠一转，张口就道：“是不是咱们一试便知！”
阿眠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个试法？”
…
事实证明，就算碧草比自己长了许多岁，但是脑子也不见得好使多少。
她竟然就地掐烂了一朵花，然后划开了阿眠的手腕，把血淋了上去。
阿眠整个人还处在一种发愣的状态，只觉得手腕一疼，就看见自己的血流了一地。
而那朵被碧草掐烂的花不仅没有恢复，还被阿眠骤然流下的血往旁边冲开了几分。
碧草很是失望：“唉，可惜了这花啊。”
阿眠只觉得自己很是委屈，当场捂着手腕哭了起来。
长韶上神和白泽赶来的时候，就看见阿眠缩成一团哭得十分伤心，而碧草在旁边手足无措地打转儿，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安慰的话。
长韶上神没法斥责碧草这个小姑娘，只给旁边的白泽甩脸色：“这事儿你看怎么办吧。”
白泽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沉吟片刻后做出了决定：“如今丘鱼国的渡灵使还没定，先让阿眠去跟着别的渡灵使历练历练，过个把月就去丘鱼国上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