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林倒是喝了一声彩:“这话说得好,虽说我不大听得懂。陆大人,似乎他在说你的不是哩……”
陆谦躬身道:“有些事在下不便说,大王也无须知道。时辰不早了,还望大王开恩,让陆某把这几个人带走,好回去向太尉复命。”
“把我们带回去邀功请赏?”何大壮咧嘴一笑,“你家主子这会儿该不会穿着貂裘喝着小酒儿,在西暖阁等你的好消息吧?”
说完咂咂嘴,又补充道:”我要是你家主子,就把花翎顶戴给你备好,然后再准备个狗笼子,挂上大红条幅,上书九个大字:欢迎我家哈巴狗凯旋归来!”
智深哈哈大笑道:“好像不只九个字吧,你应当改成:欢迎狗儿凯旋归来!”
何大壮扭头冲他呲呲牙:“师父,敢情您老人家也不识数啊,往里头再加个字好不好:欢迎狗儿子凯旋归来!”
这师徒俩一唱一和,言语间极尽嘲讽之能事,纵是面厚心黑如陆虞侯也不由得皱起眉头,面露难堪之色。但他无疑是个聪明人,任凭旁人怎么说,只管把目光瞄准野猪林。
野猪林倒是满不在乎,翘着二郎腿,兴致勃勃欣赏起眼前这一幕。
这是它的地盘,它有权定夺一切。
”如果大王俯允,在下这就告退了。”陆谦言辞依旧谦恭,口气却加重了些,而且说完即转身,本想朝赶猪的士兵挥挥手,哪料手一抬,”啪”地正中富安面门,打得那叫一个脆生!
富安”哎呦”一声,捂着腮帮子打了个趔趄,两眼凶巴巴瞅着陆虞侯。
“陆谦,你奶奶的、丢你老母!你竟敢打我!”
他张嘴冲对方咆哮着,边骂边挥舞双手,一堆金戒指闪得人眼花缭乱。
”打得好,请陆大爷给他来句好听的!”何大壮高声道,满脸的幸灾乐祸。
陆谦不慌不忙,冲富安拱拱手,柔声道:“对不住了,富先生。可你知不知道我陆谦一向奉母至孝?你当面辱骂陆谦没关系,辱骂我娘陆某可绝不答应!”
声至最后已是十分冷厉,甚至森然彻骨,听得人心头一寒。
富安后退两步,颤声道:“陆谦,你想造反怎地?莫忘了当初——”
”恰恰相反,富兄,当初的一切我全都忘了。”陆谦森然一笑目露凶光,”本来我还想带你回去复命,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他狠狠瞪一眼富安,随即一转身,朝野猪林叉手施礼:”大王,十位娇娥陆某已奉上,眼前这头肥猪不知大王可有什么想法?”
野猪林笑了:”只要你家太尉没啥想法就好。”
”大王的地盘自有大王做主,我家太尉完全尊奉大王的抉择,生杀予夺悉听尊便。”
“那还有啥说的,来呀,把他拖下去,洗净腌上,本王——”
富安吓得肝胆俱裂,哀嚎一声”扑通”跪倒,狠命磕着头哭泣道:”不可呀,大王,不可!须知我可是高太尉的心腹呀,只要我一句话就能给大王带来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何大壮啐道:”从一数到十,再大的数儿也得这么数,有啥数不尽的!怪就怪你娘去吧,富安富安又想富又想安,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野猪林等他说完,才慢悠悠道:”荣华富贵还是免了吧,富大人。吃得再多,也不过一副肚皮;睡得再宽,也不过一张床板;你手上戴得戒指再多,也未见得能保住你的小命!”
富安两眼一翻,顿时晕过去。
野猪林点指那名士兵:”你也跟他一块儿去吧!”
那士兵打个愣神,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尖:”——我吗?”
”不是你还有谁!”野猪林淡淡一笑,”怪只怪不该看的你都看了,不该听的你也都听了,你以为你家陆大人还会让你活着回去吗?”
那名士兵瞅瞅它,又瞅瞅陆虞侯,随即浑身一震,两眼一翻也晕过去。
野猪林手下迅速把两人拖出去,眼见得窝棚里只剩下陆谦一个人。
”我没做错什么吧,陆大人?”野猪林说。
”错也是他们错了:一个不该看不该听,一个不该骂我娘,即便大王不发话,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的!”陆谦冷冷道。
我听得周身发冷,一方面感慨陆谦心地歹毒,一方面佩服野猪林脑力非凡。
说实话,方才那名士兵打个愣神的时候,连我都没反应过来。
事情到了这儿,似乎已接近尾声,但教人没想到的是,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大王,如果没有别的吩咐,陆某可就告辞了。”陆谦再度躬身。
“你的意思,是要带他们走?”
陆谦一愣,皱皱眉,但没说什么。
——不是没敢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通过野猪林的言与行,他对这位丛林王者似乎也颇为忌惮。
毕竟这里是”野猪林”,不是太尉府。此时的他身单影只,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得倍加小心。
在东京汴梁,高太尉无疑权势熏天,不须跺脚都会四方乱颤;可在这片丛莽乱林,没人会买他的账,要不是一车车精肉美食奉上,谁认得他高太尉是谁!
“据说你们人类的大圣人有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野猪林朝在场所有人都拱拱手,语气也甚是斯文。“既然来到本王这儿,大家都是客嘛,——包括你,也包括其他几位。”
何大壮先乐了,高声说:”既是客人临门,就该以礼相待,老绑着我们也不叫事儿啊!”
他示意身边的野猪给自己松绑,可惜没人听他的,甚至瞅都不瞅他一眼。
陆谦脸色变了变,张张嘴又闭上,但最后还是开了腔:
”大王此言差矣,除了陆某是客,这几位好像都是高太尉钦点的犯人,尤其是那’豹子头’林冲!”
他把“钦点”二字——这个皇帝御用名号——放在高俅身上,可见高俅弄权已到了何等地步!
——必也正名乎?孔子不愧是大圣人,很多年前就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性。
林教头冷笑着把头扭过去,似乎不屑于再瞅他。
“刚才听你们说话,你跟他好像还是朋友?”野猪林道。
“曾经是,但现在不是。”陆谦说,”我们之间的恩怨,一时三刻也难道尽,如果大王有兴趣,容日后再细说端详。眼下——”
野猪林打断他:“既然恩怨说不清道不明,那何不用另外一种方式解决?”
陆谦拱手侍立,我们也都想听听它的下文。
野猪林瞅瞅陆谦,又依次瞅瞅我们,目光闪烁不定,忽地拍拍手,喝令属下把”家伙”抬上来。
四头野猪两两一组,把一杆枪一支矛抬上来,听其”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就知道这对家伙分量不轻。
枪是亮银枪,枪头红缨如血;矛是丈八蛇矛,通体黑中透亮。枪矛一出,窝棚里霎时冷肃起来。
风自窗外吹过,发出”啾啾”的尖啸声。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这两件兵刃上,都知道这是杀人的利器,但都不晓得野猪林在打什么主意。
野猪林并不急于解释,悠哉悠哉瞧着大家,直至所有的目光都转向自己,才不慌不忙开了口。
“据我所知,陆大人喜欢用枪,林教头喜欢使矛,仓猝备此二物,两位将就着用吧。如果不趁手,其它十八般兵刃也都齐全,只是’开山斧’少了把儿,’窝瓜锤’也只剩下一只。”
如果说在此之前陆谦尚沉得住气,神色也较为泰然,此时闻听野猪林这番话,脸色骤然大变。
“大王,这是何意?”他失声道,”难道还要我与林冲比试一番不成?!”
“说’比试’多不好,切磋切磋嘛——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本王是个大老粗,这些文诌诌的话都是跟老包学来的,在这方面它是我师傅。”野猪林说,”你们各自爱使啥家伙倒是听它表弟说的。这厮虽说碎嘴子,可交游广阔,消息灵通得很呐。”
话音刚落,窗外“呼”地飞进来一只黑老鸹,乍一看跟老包差不多,其实毛色远比老包丰满漂亮,眼睛也比老包灵活有神得多。
它凌空打个旋儿,然后把双翅一收,“扑啦啦”降落在野猪林面前。
“报告大王:林外三十里,正有一哨人马冲咱们这厢而来!尘土飞扬、旌旗蔽天,我张耳细听,隐隐约约还有喊杀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