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倒有点可怜起他来:不错,他伤人虐世罪应当诛,依天条依人法都不为过,可谓”罚当其罪”。
但惨遭流放被慢慢折磨,表面看是玉帝仁慈允直,实则虚伪阴狠!
俺在日后跟玉帝打交道时,特别体会到他这一点。
赏这厮一刀永绝后患,流放在此,只会让他生不如死滋长仇恨。
”你有仇就该找玉帝太乙真人他们,为何要跟俺一只小猴子过不去?”俺挥起拳头,冲他愤怒地嚷道。
”偶想毁灭一切,你来算你倒霉!就算恨也莫恨偶,恨玉帝他们去吧!”独眼巨人冷笑道。
”你还是想杀死俺?”
”偶本来是想杀死你,不过偶现在改变主意了。
小猴子,你留下来陪陪偶怎么样?”
俺吓得赶紧摇头:”求求你还是杀了俺吧!”
独眼巨人呵呵笑道:”偶不是要你留下来陪偶等死,偶是要你留下来陪偶做一个游戏。”
俺吃惊地瞪着他,真疑心自己听错了。
这家伙好变态呀,都啥时候了,居然还在想着做游戏!
独眼巨人把麂子抓起来,“咔咔”又啃了两口,“啪”地摔回桌上。
”没甚肉吃,净是骨头,还不如地鼠肥哩!”
他不无遗憾地“吧塔吧嗒”嘴,又撅了根树枝开始剔牙缝儿。
俺注意到他两排大牙锋利如刀,这要教他咬上一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不是第一个闯进偶这孤岛上的,先头还有个打鱼的老头儿呆头呆脑闯进来,被偶抓住一口吃了——但你不一样!”
他伏下身子,把脸凑过来。
”就冲你刚才那一跳,偶就看出来你是个能陪偶做游戏的人。”
”俺可不是人,俺是只猴子!”
俺认认真真纠正说,赶紧捏住鼻子。
——天呐,他嘴里的臭气简直能熏死人!
”没毛病,你的确是只猴子,而且胆子还不小!”
他满意得把身子坐正。
”猫蹿狗闪兔滚鹰翻、猴子上树老虎跳涧……偶就喜欢你们猴子身上那股机灵劲儿!”
”直说吧,你到底想干啥?”
”莫急莫急,听偶慢慢给你道来——”他冲俺摆摆手。
”偶一个人住在这岛上,每天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四处打猎找些吃的。
你瞅瞅这麂子、这鹿都是偶打来的,但既不刺激也不好玩,因为打它们实在太容易了,只有没本事的猎人才喜欢这些愚蠢的家伙!
偶倒更喜欢去掏蜂蜜吃,那些蜂子虽说厉害,常常把偶蛰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可至少偶觉得还好玩点儿。”
听到这儿俺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喂,你该不是要把俺当成猎物吧?”
”为什么不呢,偶的朋友?”他呲牙一笑,”你瞧你身体灵活,又有头脑,胆子也足够大,为甚不能陪偶做个打猎的小游戏呢?!”
他歪头打量着俺,似乎已在寻找下手的位置。
他的独眼看起来可真邪恶!
”如果俺拒绝呢?”
独眼巨人耸耸肩:”你想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么?莫忘了偶是这儿的主人,你只能客随主便!”
俺低头想了想,觉得这游戏倒也有趣,只是作为他的猎物,俺多少有点心有不甘。
但就目前而言,选择妥协无疑是明智的,因为激怒他后果不堪设想,而顺从他至少能为自己赢得一次逃生的机会。
机会再渺茫,也总比没有机会强吧!
“好吧,”俺说,”俺可不想被你当成鹿角挂在这儿!”
”这就要看你是不是那头愚蠢的鹿了!”他说,”只要逃出这座孤岛,你就是自由的了,否则偶会把你跟这鹿角一起挂在门上!”
俺瞥了门首上挂着的鹿角一眼,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寒意,嘴上却大声道:”好吧,就让咱们赶快开始吧!”
他的独眼立时光芒大炽,兴奋地大声道:
”偶没有看错你,小猴子,你是个极好的对手!
听见了吧,偶把你当成对手而不是猎物,因为真正的对手令人尊敬!”
他以手加额,向俺行了个不甚标准的军礼,看上去笨拙而可笑。
但他的神情是严肃的,俺自尊心得到满足的同时,也对他生出些许敬意。
”为保证公平,偶要讲一下游戏规则——
偶一说’开始’你就跑,爱朝哪儿跑朝哪儿跑,明白吧,只要不教偶逮住你就成。
偶在这屋里从一数到一百,再起身追你,只要追上你这游戏就算结束了,明白吧?”
“明白。”
”那咱们就开始——”
他话音未落,俺蹦起来就朝门外跑,顺手把地上那粒果子塞进嘴里,身后的独眼巨人已开始大声数数儿。
俺迎头朝着月亮跑,因为俺分明记得:当初他拎着俺往前走的时候,月光是从身后照过来的!
只要找到那片花丛,就离俺的竹筏不远了。
有句话叫”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现在俺就是这种心情,因为俺只有跑得足够快,才不至被独眼巨人抓到。
他的身量俺见识过,他随随便便一步跨出去,至少抵得上俺费劲巴力跑出几十步!
风在耳旁呼啸,俺只顾朝着月光发足狂奔,荆条抽得脸上生疼,山路再崎岖难行也顾不得了。
俺一边”呼哧呼哧”喘气,一边在心里默数:“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俺必须随时掌握他的动态,才好确定下一步行动。
在记忆里俺从未被人追得如此狼狈,更狼狈的是人家根本还没开始追呢!
若干年后,另一位长着三只眼的家伙也把俺撵得够呛。
俺不就长了双火眼金睛么,干吗要”以眼还眼”拿这些长有”异眼”的家伙来折腾俺!
前面有一棵高大的菩提树,俺想也不想,攀着树干便溜了上去,身后已传来独眼巨人那”嗵嗵”的脚步声。
听声音,人家根本不着急,仿佛根本没把俺放在心上。
俺躲在枝繁叶茂的树冠里,透过缝隙朝下窥视——
那粒果子被俺储存在”颊囊”里,也许等一会儿用来充饥,也许会派上别的用场……谁知道呢。
独眼巨人已赶过来,如其脚步声所示,人家溜溜哒哒就像在自家院子里散步。
他本就身材高大,被月下拉长的身影一衬显得愈发高大。
风一吹,满头长发飞舞,再配上周遭闲逛的萤火虫,乍看真像是传说中出没在荒冢间的幽灵。
在茫茫大海深处,在这样一座几乎被世界遗弃的小岛上,也的确只适合这种幽灵鬼魅出没。
他几步就来到俺藏身的菩提树下,止住脚步侧耳听着听,喃喃自语道:
”娘的,怎么就没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