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舌抵上牙膛,拼尽全身力气,飞起一脚把大蜂窝朝他踢过去。
独眼巨人猝不及防,”哎呀”一声两手乱舞。
俺跳下高岩飞身便跑,耳旁传来对方痛苦的嚎叫。
俺在感受快意的同时,仍不免对山蜂兄弟们抱有几分歉意,只盼它们早点返回巢里再睡个安稳的回笼觉。
想想独眼巨人也是,独处一岛却不知广交朋友,换作俺早跟这些小生灵们打成一片了。
这样既能随时吃到甜蜜,又不必担心招致强敌。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性格即是命运。
他的遭遇纯粹是咎由自取。
小岛并不大,俺又跑得急,最主要的是没有搞错方向,所以很快就来到俺攀爬而上的那道悬崖。
悬崖下面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了。
大海在朦胧的月色下闪着奇异的蓝光,此时并未波翻浪涌,而是出奇的平静。
海浪一下一下轻柔地拍打着礁石,就像在唱摇篮曲。
人会睡觉,大海也会睡觉,可惜俺今夜倒是无眠了。
独眼巨人说过,玉帝将他禁足于此,他今生今世怕是难获自由了。
俺只须进入大海,便会彻底摆脱他。
希望就在眼前,而那巨人还未追过来。
俺迅速沿悬崖溜下去,很快就寻到那处避风的港湾。
——俺的小筏子不正静静地停在那儿等俺!
俺心里一阵激动,眼泪夺眶而出,忙跳上小筏子俯身给了它深情一吻。
怒海孤舟,它跟俺相依为伴。
事实上俺早已把它看作自己最亲密、最忠实的朋友了。
据说人与狗的关系最为难得,可教俺始终念念不忘的倒是这只制作粗疏的小竹筏。
有它陪在身边,俺能深切感受到老寿星以及孩儿们给予俺的温暖和力量,也让俺有勇气再踏征程寻找梦想。
俺成佛之后亦不忘旧情,曾唪经祝祷遥寄它心香一瓣。
月色终于挣破浓云,华光流转玉照三千;不知长安一片月,值此可有万户捣衣声?
休怪俺胡乱生情,因为俺师父取经伊始便是从大唐长安踏出去的第一步。
对俺来讲这”八水绕长安”的首府皇城倒并没甚么特别的意义。
俺站起身,回头往悬崖望去,只见独眼巨人兀立崖头,正朝俺这厢呆呆观望。
他独目中已光焰尽失,海风鼓荡着他的长发,尽管背映长天皓月其躯愈显其巨,可不知怎的,俺还是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凄凉。
不是俺凄凉,是俺代他感到凄凉。
俺虽说漂泊无依,可在涛涛大海里至少是自由的,而他只能困居于此,永远不能踏出孤岛半步。
俺可以纵横四海追逐梦想,老天爷赐予他的只有深深的绝望。
在这一刻,他的心情必然失落而惆怅:没有猎取俺未必让他有多痛苦,亲眼看着俺扬帆远航才最是令他羡慕嫉妒恨!
他就那么呆呆站着,没有如俺想象发出愤怒抑或凄厉的嘶吼。
他无疑是那种人狠话不多的角色,但其此刻的平静却是麻木而茫然。
俺即将驾舟远行,留下来陪伴他的只有身后一轮皎洁而孤独的明月。
月亮不也是璀璨星空中的巨人?
纵有群星拱卫,纵然气质高冷,尤能画出”疏影横斜水清浅”的高妙意境,却是”暗香独盈袖、花开不见人”,自怜自叹罢了。
俺冲他挥挥手:再见吧,朋友,但愿今生再不相见!
俺把小筏子划出老远,再回首时那独眼巨人已在崖头消失不见。
他是在抱头痛哭呢,还是在呼呼大睡?
俺不由好奇心大炽,真想掉头去瞧瞧他——事实上这想法刚一冒头,俺就已经掉头朝孤岛划去。
俺不是不知道这么做的危险,好容易逃出龙潭,又岂能再入虎穴?
但此时天性战胜了一切,欲一探究竟的好奇完全压倒了俺内心的恐惧。
俺很快就来到峭壁下,稳了稳心神开始照原路攀援。
只爬了几步,忽又跳下来,因为直到此时此刻俺才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此番上去无异于虎口捋须,一不留神就会沦为独眼巨人的盘中餐,俺必须小心应对才是。
问题是……
俺坐在礁石上,双手托腮想了一会儿,脑海里忽地灵光一闪:对呀,俺怎的就忘了呢!
在那松明照如白昼的石屋里,独眼巨人岂非亲口说过:玉帝令其不得出离孤岛半步,一沾海水必遭天谴!
这岂不是说,脚下这无边无涯的海水就是他天生的克星?!
俺兴奋地蹦起来,把先前装着清水的皮囊寻出一只,往里面灌上海水。
月色清明,俺手扒崖头小心翼翼探头望去,却又立刻缩回脑袋。
天呐,独眼巨人居然就在那儿!
俺的心”怦怦”直跳,等了一会儿才又一点一点探出头去定睛观瞧——
那厮背靠一堵巨石,睡得正香哩!
俺不再迟疑,翻身上去,拎着皮囊偷偷溜上那堵巨石……
按理说俺的好奇心已得到满足,就该满心欢喜全身而退才是,可俺觉得还有一件事需要证实,不介岂不是白来了?
俺伏在巨石上,侧耳听听独眼巨人的动静……还好,这厮睡相沉稳,一呼一吸间隔很长,有时还张嘴往外喷气,只是不打呼噜。
这倒着实出人意料,这种粗莽巨汉本该鼾声如雷才对呀!
看来凡事不能一概而论,正如托塔天王麾下猛将巨灵神,生就一副酒徒模样,却偏偏滴酒不沾。
”对不起了,老兄!”俺心里默默向这位巨人致歉,”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撞上俺这个好奇心重的猢狲!”
俺站起来,把两臂高高举过头顶,“哗”地将海水倾囊倒下去——
霎时间飞珠跳玉,如同一条翠绿色的匹练,在月下煞是好看。
独眼巨人狂吼着双手乱舞,身躯也疯狂扭动着——但很快就瘫软在地。
等俺上前查看时,他竟已化作一摊血水!
一个巨人,一滩血水,在凄冷月光见证下,他走完了自己悲剧的一生。
俺绝非在替天行道,与这巨人只是偶然相遇,亦只是偶然终结了他。
实在的说,俺对他心怀稍许愧意,因此拒绝任何道德的标签往俺身上贴!
玉帝的禁令是可怕的,巨人之死于俺心有不安,于他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俺在小岛上一直待到星沉月落,日出扶桑之际才在周遭转了转。
看着沐浴在朝阳中的花花草草,俺心说:”这下好了,现在俺就是这里的新主人,再也不必担心可怕的独眼巨人了!”
不过俺还是去他住过的石屋看了看,那里人去屋空,连挂在门首的那只鹿角也显得格外凄凉。
忽听外面有些奇异的响动,俺连忙循声察看,却在屋后发现一个用带刺的荆条和石块围成的猪圈,里面养着两头活蹦乱跳的小野猪。
俺把猪圈打开一道缺口,放它们回到山野丛林中去。
”这厮当真是太孤单了!……”俺目送小猪远去的背影,不由心生感慨。
看来他养小猪多半不是为了吃肉,而是想找点事干,好让日子不至过得太无聊。
八戒听闻此事,眉开眼笑地朝俺连连作揖道谢。
俺惊讶地问他何故如此,人家的回答那才叫奇葩呢:
”你想啊,猴儿哥:当年我老猪因为嫦娥那点儿破事被贬凡尘,够倒霉的吧!
猴儿哥你要是不把小猪放跑了,到时我一个猛子定点儿扎下来,要是错投到野猪胎里岂不是倒霉透顶啦?!”
这段孤岛上的遭遇堪称有惊无险,可下面碰上”鬼船”的事就有些恐怖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