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好后,月眉立即全身心投入了晒莨工作。她像个男人一样认真做好每项工作每个步骤,不怕苦不怕累,似乎要把所有的精力与心神都耗费在里面。在阿坚的指点下,她的技术越来越精湛,经验亦越发老到,渐渐沉醉于此。阿云明白,在香云纱的世界里,月眉兴许能忘却那些恩怨情仇。
日军对广州的轰炸持续了惨无人道的十四个月。广州对香云纱的需求越来越少,而上海对香云纱的需求却是节节上升,那座孤岛里的人们似乎并未受到战争的影响,依旧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不知是因为早已对战事麻木,还是觉得应该趁世界末日到来之前好好享受最后的春宵一刻。在那块聚集了各国时尚潮流、融会了各种奢侈豪华的土地上,香云纱的尊贵与奢华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得到了富贵及时尚人士的万千宠爱,再掀时尚风暴。
只是那些对月眉来说,太遥远了,她已经习惯了褪下脂粉甘做幕后。所有时尚与潮流的背后都没有前方的光彩与耀眼,有的只是难以计量的辛苦与无休止的琐碎重复,当然,却有着那些前方被人们高高捧起的所谓时尚人士所不能体会到的享受。是的,享受,她现在已经深深陶醉在了这种享受里。如果让她再作一次选择,也许她会舍弃从前那些被人们冠与的种种光环,而只做一个在日头下的晒莨女工,或是在灯光下安静画图的服装设计师。不过她明白,没有以前的生活环境及经历,她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技艺,也不可能如此气定神闲、不为所动地默默做着这些工作。只是,都回不去了,一切都是梦里烟云,梦把她带到这里让她在这里醒来,又如何再回到梦里?那么,她的下半生就要在这一壤乡土中度过,慢慢老去?她愿意吗?说实话,她还是无法确定,她的命运总是一波三折。但是,如果真能守着这条如家乡的河流般亲切的月亮河,守着这片晒莨地,守着这些香云纱过一世,她倒是从心里乐意。她真的把这里当做自己的第二故乡了。那么,就在这里等候子良吧。如果子良不来,就像阿云一样,像春姑太一样,在这片土地上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的岁月。或者终有一天取出鸡心坠子里的秘方,像贵公一样把晒莨的产业扩大,生产出更多的香云纱。她已把鸡心项链戴在胸前,以便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那份神秘与力量。
这天,她如平日般坐在月亮河边默默出神,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她站起来,看到阿坚一脸焦急地走过来。
“阿坚哥,怎么了?”
“月眉,你快回去劝劝阿云吧,她死活要到广州去……”
“这傻妹,现在广州乱着呢。”月眉吃了一惊,赶紧和阿坚往家里赶。
“可不是,两个姑太和芳姑都在劝,她就是不听。”
月眉心里清楚阿云回广州的目的,人啊,总免不了一根筋的时候。
只见四人在门口拉扯着,春姑太正在教训阿云:“到广州让飞机炸死了就不用回来了!”
“那飞机又没长眼睛,专找我来炸?那么多人在广州不还活着吗?”阿云顶撞。
“你,你这个死女胞,气死我了!”春姑太气得直捶胸口。
“阿云,你就听话点吧,炮弹不长眼,什么时候去不好,偏赶这时节去。”芳姑也在劝。
“走,阿云,我跟你一起去!”月眉走上前一把拉住阿云的胳膊。
“你不能去!被刘大阔再抓走了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阿云一甩胳膊。
“那你被刘大阔抓去了怎么办?”月眉反问她,“现在广州可是他的天下,到处都是他的爪牙。”
“他抓我干吗,抓我对他又没好处。”
“笨死了!你不想想,他找不到我最后一定会怀疑是你把我救了,再说,即使不怀疑你,也会把你抓去再用我来换人。”
“啊!这我怎么没想到!”一言惊醒梦中人,“唉,怎么办呢,我真的想去看看。”
“你呀!”月眉爱怜地看着她,“这兵荒马乱的,还是老实呆在家里保险些。再说了,”冲她一眨眼,仿佛知道她心里的秘密似的,“该回来的终究会回来,不会回来的去看千遍万遍也不顶事,好好等着吧。”其实这句话亦是对自己说的。
“是啊,阿云,想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丹姑太亦叹道。
阿云不再固执,默默地坐着想心事。又一年的中秋快到了,中国人讲究月圆人圆,那个身在异国的人也许还会记起家乡的传统回来看看,她只是想去看一眼那扇门到底会不会开。
“难道他真的忘了吗?”她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