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翌日清晨，因为心有所念，项天泽早早醒了过来，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循着怪老头所指的方向赶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他耳边隐约捕捉到一丝水流声，不由的加快了脚步。渐渐地，哗哗水声越来越大，没过多久，在小道的斜岔路口处，一条瀑布如玉龙天降般赫然出现在眼前。
在阳光照耀下，瀑布水面泛出银光点点，那瀑布水跌落过程中，溅激起的无数水花雨雾，再经山风吹拂，化为阵阵烟云，场面颇为壮观。
兴许是渴的厉害，此时此刻，项天泽无暇欣赏如此美景，快步行至瀑布下的水潭边，双手捧起一大把水便埋头畅饮，直到喝道肚皮微微发撑，方才心满意足地往后一倒。
他转头向四周打量片刻，确定了此处便是与怪老头约定的地点，但一看时辰尚早，于是打算先寻个阴凉之地稍作歇息，可猛一回头，恰好迎上怪老头似笑非笑的眼神。
“看来你想清楚了？”怪老头脸上殊无表情，看不出是何情绪。
项天泽立即起身，迎向怪老头的目光，坚定的点点头，“嗯，我想清楚了！”
“为什么相信我？”
“因为…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怪老头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忽而朗声笑道：“好一个别无选择，既然如此，说说你的要求吧！”
“呃…”见他如此大方干脆，项天泽稍稍犹豫，试探着问道：“难道是什么都行？”
闻言，怪老头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望着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呃…”话刚一出口，项天泽也觉得自己有点异想天开了，忙改口道：“那个…我想学点能够报仇的本事。”
“哦…？”怪老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诧异道：“为何不让我帮你报仇呢，那样的话，岂不更省时省事？”
项天泽皱眉摇了摇头，“您或许可以帮我一次，却帮不了我一辈子！我还想更好的活下去，若是可以，我会尽我所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做到不畏惧，不妥协，有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一切！”
“嘿嘿，还挺有志气！”怪老头眯着眼捻须一笑，又问道，“那你可知你的仇敌现今的实力？”
“呃…这个…倒不是很清楚，”项天泽摸摸鼻头，尴尬一笑，“不过应该也不会很厉害的…”
怪老头瞬间脸色一黑，“你连自己仇敌的实力都搞不清楚，那我该帮你到几时？万一到了最后，结果发现他比我还强，那岂不是教一辈子都是白费功夫？”
话虽这么说，但项天泽的真实想法可是一个拖字诀，这是他昨晚反复斟酌后的决定，一切都是为了等待大叔苏醒，而且，他说的也确是实话。
“那个…我之所以流落至此，是因为不久前，我刚从悬崖上摔下来。而万幸的是，我却活了下来，不过落地时，脑袋好像撞在了石块上，因此忘记了很多事情…”
“……”对此，怪老头也很是无语。
见他面色不渝，项天泽心里也打退堂鼓了，支吾道：“老爷子…要是不行，那就算…”
“就如何？！”还没等他说完，怪老头便气冲冲的打断了他，“哼！老头子我向来说话算话，说帮你便一定会帮，难不成还能跟你个小辈耍无赖？”
“老爷子，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呃那个…”
“行了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怪老头不耐烦的一挥手，“这事让我答应也行，不过，你得先说清楚，你现在还记得些什么。”
“嗯…”项天泽顿了顿，脑中快速闪过很多念头，不过想到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在缩回去似乎心有不甘，或许还不如赌一把？
见他踌躇不定，怪老头也不催促，在一旁气定神闲的等待他的抉择。
“好吧，那我先想想从何说起。”停顿良久，项天泽整理好思绪，方将前事娓娓道来…
“我原名为项铎，是东郡桑城人。我父亲是桑城名医，与桑城许多大户素有往来，其中关系最好的要属柳家了。那柳家家主柳重鹏原是越州柳家旁系，因在主家不受器重，所以被指派到这偏远之地自行发展。
“柳重鹏初到桑城时，没什么根基，为了在桑城站住脚，便想方设法在城内四处结识名流。我父亲因医术超群为人谦和，因此在桑城也算颇有名望，因此理所当然成为柳重鹏的主要目标。不过父亲向来行事低调，在人情往来方面极不热衷，为了笼络父亲，柳重鹏甚至不惜让他女儿与我定下了一纸婚约，而就是这桩该死的婚，便成了厄运的源头。
“十月初的一天，来自越州柳家主家的一个名为柳圻的少爷，途经桑城游历时，表面说是看上了柳家小姐的天赋，欲图将她带去主家好生培养，实际上不过是觊觎她的姿色，想将她纳为妾室而已。
“柳重鹏心里也很明白这一点，便执意不肯，还借口推脱说是早已与我定下婚约，不日即将举行订婚宴席，自然不能随他离去。而那柳圻本就是欺男霸女之辈，仗着柳家少爷的身份，竟来到我家强行退婚。
“我父亲必然不允，却没想到他因此大打出手，但他偏偏又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自己并没有多少本事，父亲因忌惮他的身份也不敢打伤他，只能将他逼走。父亲深知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结束，柳圻也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转头便带着我去了柳家，想找柳重鹏商议如何解决掉这个麻烦。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柳圻报复心竟如此之重，我们前脚刚走，他后脚便带人杀了个回马枪！
“当我们再赶回去时，已经晚了，家中的几处楼阁早已沦为一片断壁残垣，包括管家在内的一众仆人竟无一活口！
“父亲怒火攻心之下全力出手，无奈柳圻却带来了一个族中高手，凭父亲的实力也仅能勉强支撑，柳圻见一时半刻拿不下他，便想抓住我令他就范。情急之下，父亲拼着重伤将我送了出来，可没想到他们居然还设有伏兵在半路堵截，我奋力逃至悬崖无路可走，最后还是被人一掌击落悬崖。”
说到这，项天泽早已双目赤红，双手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渗出滴滴殷红血珠，面上却露出极为嗜血的惨笑，“好一个鸡犬不留！好一个斩草除根！既然老天开眼让我逃过这一劫，那么昨日之恨，今日之仇，终有一日我项天泽必将悉数还之！若违此誓，誓不为人！”
自始至终，怪老头都未曾插言，任由项天泽释放内心极度激愤的情绪。两人静默半晌，直到项天泽稍稍平复，他方才淡淡道，“刻骨铭心的仇恨会蒙蔽人的心智，会让善良的人变得恶毒，也会让大度的人变得狭隘，更会让单纯的人变得复杂，最后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闻言，项天泽霍然转头，眉头拧成个“川”字，含愤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怪老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愤怒，仍旧淡淡答道：“让你放下仇恨。”
“呵！”项天泽登时被气笑了，若不是碍于怪老头的实力，他简直恨不得把攥紧的拳头砸到对方脸上，不过，仅存的一点理智还是让他强行忍住了，嗤笑道：“还以为碰到个高人，没想到也就能说说场面话，不想帮就不想帮，我又不求你！告辞！”他甩下句硬气话，便转身欲走。
怪老头淡淡的声音却再次从背后传来，“若是连仇恨都放不下，又如何能够报仇雪恨？”
项天泽很不服气的停下脚步，回头反问道：“要是连如此血海深仇都能放下，我还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我让你放下而不是遗忘！”这时，怪老头突然加重了语气，“一个满脑子只想着报仇的人，凭什么使自己变得强大？又哪来的时间去学习更强的能力打败仇敌？正因为身负血海深仇，所以才更要清醒的知道如何隐藏它，而不是做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可怜人！你懂吗？”
顿时，项天泽怔住了，也沉默了，不得不说，怪老头的这一番话让他清醒了不少。
“这个世上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实在太多，可是绝大部分都无能为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怪老头见他沉默不语，继续徐徐善导，“因为他们大多沉浸在仇恨中无法自拔，渐渐地沦为仇恨的奴隶，然后失去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判断能力，他们在很多方面都习惯走极端，这对于常人来说都已是非常致命的弱点，更遑论高手，这种人一般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项天泽木然的摇摇头。
“他们一般都死得快！非常快！”怪老头定定的望着他，“你，要试试吗？”
“那…”说了这么多，项天泽忽然感觉有点茫然无措了，“我该怎么办？”
“想要成为强者不仅要有变强的想法，更应该具有的是强者的心态！”
“变强的想法…强者的心态…”项天泽低下头喃喃自语。
“好了，”怪老头突然打断他的思绪，“快看那边！”
项天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瀑布下的水潭表面，溅起的水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大。
“这…这怎么回事？”惊异不已的项天泽忍不住问了句，但随后又马上反应过来，“水流变快了！”
“何止是变快了，而且还变大了！”怪老头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向他解释道：“此瀑布名为七叠瀑，它的水流速度和水体流量会随着日升日落而不断变化，上午逐叠递增，下午则呈递减之势。具体的时间是从辰时开始，到戌时结束，其间共有七重变化，所以是为七叠。它的每一重变化至少会叠加一倍的压力，而且越往后叠加的倍数越大，到了最后一重，压力甚至会再次叠加近三倍，粗略估计最终倾泻下来的力量将逾千斤。”
“嘶！”项天泽不禁瞪大了眼，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要是砸在人身上，岂不是一下子就被砸成肉饼！”
“那个…你水性如何？”
“我…问这个干嘛？”项天泽被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一转头，正碰上怪老头不怀好意地目光，顿时感觉很不对劲，紧张道：“你…想干嘛？我…我可不会水啊！”
“不会水啊…倒是有些麻烦，”怪老头蹙眉沉吟片刻，“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多呛几口的事。”话音未落，他便一个纵身飞至项天泽身旁。
“等…啊！！！”项天泽反应过来时，人已身处在半空中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只听见啪地一声，他便被扔到了瀑布下的石阶上，随之而来的，是瀑布倾泻而下的巨大冲力。慌乱之中，他下意识想抓住石阶稳住身形，可一伸手却是满手的青苔。他感觉要遭时，已然来不及了，哧溜一声，便被湍急的水流冲下了石阶，跌入了下方的深潭中。
瞬间，汹涌而来的水将他整个淹没，他不停的在水中挣扎，双臂慌乱的拍打着周围的水流，好不容易冒出头吸了口气，可下一秒，却再一次被奔腾的水流淹没，如此循环了几次，最终，他还是彻底沉了下去。
窒息的感觉让他胸腔几乎要炸裂，渐渐地，他似乎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拼命想呼喊什么，却发现什么也喊不出来，在将近绝望的那一刻，怪老头终于看不下去了，将他一把捞了起来。
“噗…咳咳咳…”上来后，项天泽趴在岸边猛吐一通，看样子是灌了不少水，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缓过劲来，不过仍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问道：“喂，老头子…咳…我说…你是不是想一下子玩死我？咳咳…”
“怎么，你小子这就不行了？”怪老头对他的无礼不甚在意，却对他有气无力的样子相当不满，不客气的嘲讽道：“那你未免也太弱了吧？”
“你…咳咳…”项天泽顿时一阵气急。
“如果你连如此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到，那我劝你趁早死了那份心，老老实实做个普通人吧，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我…”
“不必解释！我再给你两次机会，你只需要用结果告诉我能不能做到，其他的，都是废话！”突然间，怪老头好像变了个人，言辞间竟丝毫不留情面。
项天泽还想说点什么，可刚张嘴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看到怪老头质疑的眼神，他心头不由激起了一团火气，老子好歹也是两世为人，恁地这般让人瞧不起，“行！两次就两次，不过你总得给我个目标吧？我可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怪老头指着瀑布下石阶的中央位置说道：“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在那里坚持半个时辰，便算你过关。”
“半个时辰…”项天泽注视着倾泻而下的瀑布，突然想起怪老头之前说到的问题，“它的强度每时每刻都在增加吗？”
怪老头微微颔首，随即又提醒道，“所以你最好抓紧时间，越往后拖，难度只会越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