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宋瑜就近在临海歌域附近请两个助理吃饭。临海歌域不是惯常见的郊区别墅，相反，楼盘的位置离经贸区非常近，出门就是现成的繁华商业街。
宋瑜选了一家网红法餐厅，小罗嘻嘻笑着感谢宋姐大出血，不忘见缝插针搂着小钱的肩膀给宋瑜加帽子：“看见吧，这就是大设计师的风范，你以后好好学，争取五年以后也和宋姐这么牛！”
宋瑜不想理他们。
她选这家网红店并不是为了打卡，也不只是为了传说中的“与沪上风味完美结合的法餐美食”，更多的还是出于一个建筑专业室内设计师的习惯。
网红店之所以能成为网红店，不是那么简单的。
走到店门前两个男人就由衷地“哇”了一声，引来路人一片错愕无语的眼神，仿佛在看两个初次进城的乡巴佬。
虽说两人的装扮也确实很乡……这么夸张的惊叹更是中二小女生的标配。
“瞧这个门面，一看就厉害！”小罗叹息着走进餐厅，职业病犯得明显，“看看这个配色，这么复杂还能弄得那么和谐，太厉害了。”
宋瑜没他那么夸张，但也忍不住细致打量餐厅的门面，格局，配色，还有灯光……不愧是著名的SK设计师工作室出产的产品，风格鲜明，但又不显得个性太过。布局合理，采光的利用更是一绝。
要不是站在店门口不好做得太明显，她现在就想翻手机出来拍照。
硬要挑毛病，也许只有墙壁颜色略深了一个度，她估计是为了更好突显出法式风情和旧上海气息。
夜晚看起来应该会更好，因为灯光能弥补墙色的缺憾。
他们之前都没来过这间餐厅，宋瑜便随便点了几样招牌菜，配餐则听了服务员的推荐。
小钱打量着天花上的石膏浮雕，感叹道：“这就是SK的设计啊！”
小罗配合地叹息：“我当年还投过SK工作室呢。”
小钱的注意力迅速转移了：“罗哥你还投过SK？然后呢？”
“然后，那肯定是没进啊。”小罗两手一摊，“我可不像宋姐，能让SK的顶头设计师出面挖人。”
实习生的眼神顿时满是仰慕，宋瑜看得头皮发麻，正想制止，就听小罗用一种说书式的语调抑扬顿挫地介绍道：“我们宋姐，可是钟老的得意门生，拿过好几个大奖的——筑巢奖、红星奖，还有艾特奖最佳设计提名……我们的精神偶像！学习榜样！”
宋瑜扶额。
虽说小罗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兵没错，但……也未免太狗腿了一点吧！
眼看小钱眼睛里的惊叹都要实质化了，宋瑜连忙摆了摆手：“别听他瞎吹，艾特奖提名的设计是我和师父一起做的。”
小罗赶紧补道：“但是宋姐你才是主设计！”
“……”她无视小罗，“任何设计都是整个团队心血的共同结晶，尤其像这间餐厅这样的大工程。等到你们有能力独当一面了，也可以试着拿自己的作品去冲一冲奖项。””
“好！”小钱振声答道，还是星星眼地看着她，好像狠灌了一碗鸡汤。
小罗沉吟：“宋姐，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们，临海歌域的设计我们将来可以拿去冲奖？”
小钱和他一唱一和：“是吗！”
要是真的能参加设计师大奖赛，无论什么赛事都好，哪怕最后只是一个提名，对他们这样初出茅庐的设计人员来说都是天大的激励。
实习第一个项目就做大别墅，心情激动理所当然。
宋瑜轻咳一声：“冷静，我可没说。”
别墅的主设计啊，她自己都是头一次做，他们未免也对她太有信心？
然而两人显然摩拳擦掌起来。餐前面包已经上来，两个男生忙碌一早都饿狠了，狼吞虎咽解决了面包，丝毫没有半点法式优雅气息。
“不过宋姐，”小钱搅着海鲜汤疑惑道，“既然你读研时候就拿了奖，为什么不去那些大的工作室，或者装饰公司？”
颂程虽然有老钟等几个知名设计师坐镇，但在国际上并没有SK等老牌工作室名气大，更不用说那些实力强劲的装饰公司了。
至少在宋瑜刚毕业的时候，颂程还十足十是个小作坊。
宋瑜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因为什么选择来颂程实习的？”
小钱咬着勺子思考一下：“因为……颂程专业？”
宋瑜笑笑：“为什么不去建筑公司呢？或者装饰公司，我记得你是建筑专业，对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建筑公司我本科去过了，所以想去个不一样的。但是装饰公司……”他说着挠了挠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可能是觉得，想接触一下纯正的设计吧。”
海鲜汤浓稠鲜美，吃后口齿留香。宋瑜吃得一本满足，慢悠悠地替他归纳：“设计这行一直良莠不齐，门槛很低，很多装饰公司实际上和野生施工队没什么区别，你是不是这么觉得？”
小钱猛点头：“对啊！”
“有的装饰公司，设计滥竽充数也就算了，”提起这个，小罗也不由吐槽起来，“没完没了的增项才是最要命的，心黑起来没边了。我们设计师的声誉就是被这些垃圾公司败坏的！”
“不增项还不行，小公司拉客户就靠压价，白送设计图都不够，有的公司开的价听着都要赔本！压了又做不了，还能怎么办？要么偷工减料，要么增项吃回扣咯！”
小罗越说越激动，他就是从装饰公司跳出来的，乃是弃暗投明的真实例子，“偏偏客户就吃这一套！就爱选最低价，一套一个准，脸皮不厚还拉不到客户，什么世道！”
他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刚上来的牛排拍广告一样激动地颤了颤，四面八方的眼神瞬间汇聚过来。
“淡定，淡定。”宋瑜连忙安抚，小钱听得目瞪口呆：“真这么黑啊？”
“这算什么。”小罗嗤笑。
小罗——罗亚夫，与著名将领周亚夫同名，他已经二十七岁，美院毕业，然而今年才跃过助理设计师门槛，成为可以单独接单的正式设计师。只不过他手头单子不多，宋瑜很多时候还是带着他。
“也不是所有公司都这样。”看着男孩子震悚的表情，宋瑜觉得自己有责任挽救一下刚入社会可怜孩子的世界观，“只不过在这个行业，碰到一家好公司是幸运。”
因为进去之前很难知道公司的实际面貌，小罗当年就被坑得很惨。
要不是被坑得那么惨，他也不至于折腾到现在才成为独立设计师。装饰公司的那些猫腻，宋瑜虽然没呆过，但也听说了不少，只是都不如小罗这样的切肤之痛。
罗亚夫给后辈排雷：“我当年在某佳，应聘进去职位是设计师助理，可是呢？做的完全是业务员的活。颂程虽然小作坊，好歹业务员是业务员，助理是助理吧！某佳倒是大公司，大有个屁用！”
他掰着手指数：“底薪一千，提成就这个数——”他晃出两根手指，比出一个荒凉的剪刀手，“那时候市场还没现在难做呢。业主交多少提多少，到手只能提一半，一半扣着，万一出事拿去顶账——”
“好惨。”小钱听得心生同情。
宋瑜补充：“还不给交社保。”
“对，还不交社保！”罗亚夫愤声，“不交就算了，加班还狗多，加班就算了，还穷！穷就算了……”
宋瑜呛到：“这个不能算了吧？”
罗亚夫说到兴头上，自顾自接了下去：“还要背锅！”
小钱瑟瑟发抖。
宋瑜默默挽起刀叉切开了厚厚的牛排：“所以我和你罗哥就留在了颂程。”
小钱用力点头，伸手点赞：“有理有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