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演觉得夏贱的话每次就如同预言一般,不是未卜先知,而是真的知晓。
可他这次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来接他的人。
不是没有,而是时间早了些。
十月份的武清,送走了上空一片片往南迁徙的海鸟,秋天的衰败繁盛同时存在占据了世间的舞台,家家户户的小鱼船满载而归,舒心惬意的在街上叫卖着,闲暇时与提着刨干洗尽鱼的街坊闲聊。
依山傍水,海风温柔拂面,带着一丝凉意,徒步走在武清的街上,总能闻到那种淡淡的腥咸,刚刚好。
晚间的月光总是明的发亮,好像在提醒那些心里有鬼的人,月不黑风不高,整座武清城的小青瓦檐和街上的石板铺的路面,坦然的接受。
习习海风、卷卷海浪声,飘然落在候府对面的一方别院,别院一如往常大门紧闭,从未有人见过开门的情景。
孩子长大了,以前小时候不允许的事情,自然也就放宽了许多。
晚饭过后,高演告知了老夫人一声,便偷偷翻墙来到夏先生家,一面欣赏药草的气味,一面与夏贱饮着酒,就差高歌一曲。
倒酒声哗啦悦耳的响了起来,高演无拘束地端起面前三个指头大小小瓷杯一口抿尽,好不快意。
酒是上好的陈年贡酒,别问哪里来的,问了就是欺君之罪……原先这些酒是皇帝赏给夏贱的主子的,夏贱下贱的厚着脸皮给搞到手。
平日里,夏贱也舍不得,细细珍藏的好好的,也就师徒谈心,才能配上如此好酒。
前些日子夏贱罚高演在外面站了一夜,回去后高演就染上了风寒,老太太把这位先生是一顿“数落”,威逼利诱似的拿出几百两银子,让他好生照顾着。
夏贱拿到银子也不着急,往常有自己照看,高演不多灾也不多病,好不容易有活生生的例子,他想出了个新招,能够让学生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简单的说,自己开药,自己治自己。
今天又是喝高的一天。
高演每次都不急着问问题,因为他知道夏贱是一个很简单的人,这么久的相处,师徒俩好的是无话不谈,从学业上的内容,也逐渐变成了八卦政事。
夏贱的性子决定着,每次喝醉后吐真言这般烧脑的事情总是他,不会让自己等很久。
夏贱没有坐在他的对面,而是端着一碗酒,自顾自的坐在房间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娘姓黎,叫佩玖……当年她和另外三位小姐名声京都的时候,我还是个无名小卒,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听到你娘名字的时候……”
夏贱说的时候眼睛里装下的多是世态的悠动。
“彼留之子,贻我佩玖……黎佩玖……”
高演第一次知道那个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女人的名字,心头满是说不出的滋味,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中,哪怕心里有很多疑问却还是忍住不问。
“黎家小姐年纪轻轻便才情漫天横溢京都……”夏贱说着听了听把酒一把饮尽,又说道:“公子王公倾慕不已,只可惜英年早婚下嫁你爹,哎!”
高演听夏贱的口气好像对他爹很不满意。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暗笑道自己蠢这才注意到,于是乎皱眉问道:“母亲姓黎,难道与当朝黎相有关?”
“没错!你母亲就是京都黎相的二女儿。”
“那为什么会嫁给我爹呢?”
高演觉得老娘居然是当朝黎相的女儿那为何会嫁给一个还未成名的太子护卫呢?总要有一个比较拿的出手的理由才对。
“你爹?”夏贱瞟了一眼高演,想起他爹混蛋的行为,唾沫横飞满是不屑地说道:“哼!你爹他就是是个混蛋,一点用都没有。想当年,你娘本来是被老皇帝选了太子侧妃的,可你娘倒好放着好好的太子侧妃不做,说不乐意,就不乐意,非要不顾你姥爷反对,执意要嫁给你那窝囊爹,反倒落了个这样的结果,你爹也从小小的太子护卫借着你娘的家底步步高升,最后封侯,做大官!”
这世间,能在人地盘骂主人的,也只有夏贱能做的出来了。
“老师,我娘当年那么真性情的吗?”
高演瞪大了眼睛,心想抗旨不遵,奇女子啊!至于关注他爹怎么行径无耻,靠着女人上位,最后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不是他现在应该管的事。
夏贱叹息道:“你娘当年何止性情,那是改变了京都,甚至是整个南国,你们黎家,家大业大,你以后可要好好守护好!”
“老师,我姓高。”
“你姓高又咋样,你骨子里流的是你娘的血脉黎家便与你荣辱与共,日后要是皇帝看你家不顺眼,满门抄斩的时候不会落下你。”
“老师,您这说的什么俏皮话啊!”
高演虽然面上不赞同,但连坐这种道理他还是懂得,黎家虽说是几朝为官,很难说是屹立不倒,现如今的朝堂,他人身在武清,可却有所耳闻,太子越来越强势,东宫势力独大,很多人想巴结未来的领导人,却偏偏黎相不在其中。
这其中弯弯绕绕水可深了。
你站东宫,是讨好了未来领导没错。可现任领导还没挂呢?你就预计着人家下岗以后你的前途,据说现在的皇帝身体倍棒,没有做好任上下岗的准备,如果你过早的暴露了你的野心,人家皇帝大手一挥就让你重新进步,得罪了现任领导。
若是你不站,那又是个错,没给未来的领导留下好印象,万一以后秋后算账。
做官真难啊!站不站位都是个错,这还只是小官,左右不了朝政,若是放在黎相这般身居高位众人盯着的位置上,指不定如同夏贱说的落了个满门抄斩,波及同族。
“俏皮?你这小子,说你小,可你现在又大了,更要注意言辞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牵连许多。”
“老师,我真的有您说的那么厉害吗?”
夏贱又瞟了他一眼,这是不仅仅是不屑他爹了,现在连高演也不屑了,冷哼了一声,看似语重心长的说道:“没有,现在的你,尽管早熟,但还是配不上你的出身。”
“哦。”
高演一直都是一个很现实的人,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拎的清楚的。
“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一夜之间都会瞬息万变的。你娘哪怕再怎么厉害,背景再怎么雄厚,最后还是落了个被人……哎,不说了。”
夏贱话每次都说一般着实让人扫了兴趣,而且听这话是话中有话,高演也是个简单人,明知道夏贱不会回答,但他还是会问:“老师,听您这话的意思,让我有点整岔劈了,我娘不是当年生我的时候大出血死的吗?”
“是倒是,说实话,你跟着我学医还学的不错。”
夏贱起先神色有些失措,不过还是很快转移话题,调整了好状态。
高演知道没啥希望,又问:“老师,您来武清做我老师的事,我爹知晓吗?”
夏贱杯中的酒早已喝完了,他眼神怪异的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中的空洞,不屑一顾道:“知不知晓,反正他也做不了主。”
“唉,老师,您是如何知道这么清楚的呢?”
高演内心其实很想看,夏贱用谎言欺骗自己,那样就会有漏洞,背后牵扯的事情,会显露。
很多时候,看一个人,重要的不是他是否撒谎,而是为什么要撒谎。
“自然……”夏贱虽然嘴大口无遮拦都,但也明白事理,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被高演这么一问,差点秃噜了出来,还好当场吓了个激灵,这酒也该醒了,“你这小子管那么多干吗?”
“老师,您就不再讲讲吗?”
“讲讲讲,讲你个头,喝完你手里的这杯,就给我去把药房收拾一下。”
高演赶紧在酒壶了唑了一口,嬉笑道:“老师,您总是赖皮!我就再问一个,我娘长什么模样?”
夏贱真诚的摇了摇头,认真的回答道:“没见过。”
“老师,您把我娘说的天花乱坠的,感情咋还没见过本人呢?”
“我……要你管,快去做你的事去。”
“好嘞,去就去。”
夏贱的话可信度很高,今天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虽然每次都是一点点的从夏贱嘴里慢慢抠出来,但已经心满意足了。
所以不知道是酒的后劲还是心里作用,高演蹦蹦跳跳的去隔壁收拾药房了。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一定要到京都去。
尽管夏贱说故事的水平极其低劣,极富个人主观意识,但却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属于那个女子本该的故事是多么的多姿多彩,他忽然有一种极强的冲动——自己一定要到京都去,去把故事给补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