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东北角上,梨香院内。
薛姨妈去王夫人处,说闲话去了。
薛宝钗正在里间屋,和莺儿,香菱在一起。三个人赶围棋作耍。
香菱正是薛蟠几日前,在街上抢回来的丫鬟。现在,作了薛姨妈的丫鬟。香菱这个名字,是宝钗给起的。
听外面嬷嬷禀报,贾环来找薛蟠。
宝钗放下骰子,抬起头来。
身上穿着红色比肩褂,葱黄绫棉裙。挑了挑一对浓眉,淡淡吩咐道:“莺儿,去请三爷进来。”
莺儿满心委屈,却不敢推辞顶撞。
这位环三爷,得有一年多没来过了。
上次来这里,输了她百十个钱。竟然耍赖哭闹起来。正好宝二爷来了,赶了他回去。
因为这个,姑娘却骂自己没规矩!
莺儿出去,规规矩矩叫了声三爷。领着贾环,进了里屋。
“环哥儿,哥哥还没回来。我们一起赶几盘棋!”
宝钗右手掠过鬓角,笑着邀请道。
上次,宝二爷赶走了环哥儿。从那以后,人前人后,赵姨娘总是阴阳怪气的说些闲话。
说什么…她们这里是高台盘。贾环是下流没脸的东西,不配来顽。
宝钗想着,今日输他几俩银子,哄他高兴就是了。
贾环哪里知道,她们主仆想些什么。听了薛蟠不在,也懒得和群小姑娘们玩儿闹。
眼光扫过旁边笑嘻嘻的香菱,清了清嗓子说:“既然薛大哥不在,我改天再来。时辰晚了,薛姐姐你们玩儿吧。”
贾环说着就往外迈步。
宝钗听这口气,这是还记着之前的事啊!
见贾环要走,忙逮住他衣袖。舒展眉目,爽朗一笑道:“那环哥儿下次,可得早点来。咱们兄妹们一起顽!”
一边说,一边摸索钱袋,掏出几个银锞子来。
贾环一看,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这也太热情了!
笑呵呵地道:“那是自然,改天来找宝姐姐玩儿!”
这时嬷嬷进门,报说薛蟠回来了。
宝钗顺势,把银锞子塞到贾环手里。拍拍他的肩膀,坐回炕上说:“姐姐请你吃零嘴的。去找你薛大哥吧。”
……
薛蟠站在院子里,见贾环出来。勉强笑了笑,直接问道:“环哥儿找我有事?”
贾环也不说话。从衣襟里拿出传票,递给薛蟠。
薛蟠疑惑,也不问他。笑着接过来,扫了几眼。
等看明白了,抓着传票的手都抖动着。好一会儿,不停的眨眼。
嘴里嘀咕着:“不是没死吗?”
贾环一听这话,风中凌乱。准备好的说辞,都吞回肚子里了。
其实昨天,贾雨村已经来提醒过贾政。
可贾政根本不通庶务,又懒得管事。他本心里,也并不觉得人命关天。
凭借荣国公府的招牌,怎么可能提前去找贱民通融?县衙接了状子后,自然会派人来请示。
这人命些些小事。到时候,自有薛家掏钱贿赂、派奴仆去料理。
贾政想着…到时候,他自己最多托个人,去和知县说个人情。
所以,贾政听了这事儿,也不放在心上。并没有召开家庭会议,讨论讨论怎么救薛蟠。
如果,贾环不掺和。事情也大概会这么发展。只要贾王几家的权势不衰,这样做也没有任何问题。
贾环自己掺和的原因有俩个。
第一,通过这件事情,积淀自己作为个人和知县的人情往来。近期为了县试作保障。长期,是为了以后,官场上的助力。
第二,他高估了大晋朝的司法公正。还没有摆脱,人命关天的底层思维。
而这薛蟠,就是纯粹的神经大条。以为当日,冯渊真的没死。早就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
这时候的表现,一小半是惊愕的原因。
他毕竟岁数小,经历的也少。又是第一次,惹了人命官司。只想着,京师不比别处…比如这传票,他之前,就从来没收到过。
见他只盯着传票,挪不开眼。贾环只好试探叫了一声:“薛大哥?”
薛蟠猛一浑身激灵。回身抓着贾环肩膀。声音哆嗦道:“环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县衙受理了冯渊的命案。我有一个玩伴叫倪二,与县衙捕头相熟。那捕头就托了倪二,求我送传票给薛大哥。”
薛蟠抿嘴嘀咕着:“那我是去不去?”
也不理旁边的贾环。寻思着,尽快找母亲商量,求姨父或者舅舅出面。转身就往外走。
贾环见这情况,赶紧说道:“薛大哥,我已经帮忙料理了。案子撤了!”
“什么意思?”
见薛蟠歪着脑袋打量自己,贾环一拍胸脯,呛生说道:“倪二与那冯渊的小厮认识。我给了那小厮一百两。让他作证,说冯家是诬告。”
薛蟠还是不信,翘着嘴角问:“环哥儿这么的大本事?”
贾环努力皱起五官,急赤白脸叫道:“薛大哥尽管派人去县衙打听!”
这种事骗不了人!薛蟠一想,这样倒省了听母亲唠叨了!
又听见贾环还在絮絮叨叨:“帮薛大哥做些小事而已。只要薛大哥往后出去耍乐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薛蟠擦了擦额头,吐了口气,自言自语说着:“那这么说,这事儿就翻篇儿了?”
贾环实在受不了薛大傻子的脑回路。干脆直接说道:“那李捕头说了。这案子得转审顺天府,然后刑部审定,大理寺复核后,才是铁案!”
“……?”
贾环忍着一手扶额的冲动,苦笑说道:“薛大哥!那冯祥已经领教了衙门手段!给他银子,让他安份着。再孝敬县官,尽快将案子转审府衙,报刑部审定!”
薛蟠听明白了。那县衙也不敢得罪贾薛俩家。便借了台阶,让那什么李捕头来讨些银子!
到了这一步,这事儿,自己就能解决了!心中一股得意,呵呵笑出声来。
觑眼看着贾环,声音轻快地问道:“环哥儿,这些都是那李捕头教你说的?”
贾环笑脸一僵,抓了抓脑袋。哼哼唧唧说道:“有…有些是我自己想的!”
薛蟠虽然不信,也不戳穿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摆手说:“环哥儿在这里等一会儿!”
出来后,薛蟠推给贾环一包银子。这时才正色说道:“环哥儿能想着帮哥哥的忙,买了那小厮作证!哥哥记着你的好!”
贾环双手接过,银子入手一沉,两眼放光。差不多有俩百俩的样子。心想,任务终于完成了。便告辞回家,去数银子!
……
第二天,宛平王知县收到了,薛家仆人送的俩千两银子。心中对贾环又重视几分。以为这是,贾家提前酬谢他在县试出力。
冯祥正在家里,骂着狗官昏庸,世道黑暗。这时,从天而降五百两银子。也就息了去府衙上诉的心思。
毕竟,刚见识了县衙颠倒黑白的手段。自己去了,讨得了好的希望,实在渺茫!
……
贾环得了自己的酬劳后,全身心投入到科举准备中。
现在已经十一月中旬,到明年二月份县试,只有四个月左右的时间。
大晋朝的县试和府试,都只考两道四书题目。五经题目要等到院试时才考。
贾环去书店,买了几本时文选集。都是近几科乡试和会试的中试文章。也有前几年,顺天府院试文章的选集。
贾环对着大晋朝的考试参考书,尝试着开始写八股文。
时文规定了具体的写作格式。贾环按着朱子集注,一句一句的往外扣字。
破题两句,承题四句,起讲……
四书题目限字三百。五经题目限字五百。
贾环绞尽脑汁。写了删,删了改。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张纸。终于在五天后,写出了一篇八股文章。
等第二天上学,迫不及待地拿给贾代儒批阅。
贾代儒从二十出头,就下场科考。三十几年后,终于在五十几岁中了秀才。成了贾族中的老儒。靠着族学束脩,成了小富之家。
见贾环递过来一篇文章,眼神疑惑地伸手接了。
看了很长时间,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这看着,好像是一篇时文?
这时,听见旁边贾环的声音:“太爷,我已决定,明年下场县试。请太爷指点时文!”
“…?”
贾代儒作了几十年文章。说不上熟能生巧。但是,文章起码的流畅通顺,还是能做到的。
就贾环这个水平,要是能过的了县试。那主考官必定是被收买了!
贾环哪里知道,太爷已经猜中了,明年县试必有黑幕!
见他一脸不以为然,赶紧拿出准备的一包银子。闷声一响,堆在准案上,足足二百俩银子!
贾环拱手,声音诚恳地说:“求太爷指点文章!明年一月开学,环儿另有束脩敬上!”
贾代儒瞥了一眼银子。恢复了业师的威严气度,殷切嘱咐道:“环哥儿向学之心可嘉!老夫本就是学房的业师,自然会尽职尽责!”
贾代儒随即坐下来,开始批注贾环的时文。
一直到下午散学,文章才还给贾环。
贾代儒右手撸着胡须,半眯着眼,心中竟生出微妙的满足感!沉吟说道:“环哥儿刚开始制艺文章。难免不得其法。若想下场县试,需下功夫,努力磨练技艺!不可懈怠!”
“谨遵太爷教诲!”
贾环恭恭敬敬接过文章。看了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一张纸上批注的密密麻麻!几乎重新作了一篇!
……
告别了神情羡慕,问题不断的小贾兰。贾环一回到自己屋里,扔了书包,就趴在书桌上头疼!
茜雪默不作声,低头给三爷沏茶倒水。
自从来了这里,她一天和三爷说不到十句话。
铺床叠被,打水梳头,递茶倒水这些事情,之前是小吉祥带着院里丫头们做。现在都归了茜雪。
事情做的多了,很快就对环境,产生了一种归属感。
小吉祥年龄小,自然愿意少做事情。乐得出去,找小丫头们玩儿。
回了屋里,经常围着茜雪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讨喜。俩人很快亲密起来。
让茜雪最吃惊的是三爷。甚至怀疑,自己见到的是不是真实的。
三爷每天早起早睡。多数时间,都在读书写字。只偶尔和小吉祥玩闹几句。
这几天,更是疯魔了一般。写写画画,不知道作了多少文章!却都揉成一团,扔在废纸篓里。
茜雪小心的放好茶杯,轻声说道:“三爷,喝杯茶解渴!”
小吉祥看着三爷疲惫模样,心里难过,撇着嘴说:“三爷太累了。现在都冬月了。三爷休息休息,等过了年后,再看书也不迟!”
“哈哈哈!!!”
贾环听到这句熟悉的“过年后再说”,忍不住捧腹大笑。
一口喝了茶。伸了个懒腰,吼叫一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