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隆七年正月底,宛平县衙八字墙外,张贴公告:二月二十四,举行县试。
……
这天散学前,和往常一样。贾环走到学房前排讲座,跟太爷要回自己的文章。
贾代儒见他过来,递过批注好的文章。贾环道谢之后,转身就要往外走。
见他走开,贾代儒挤着嗓子,咳嗽一声道:“环哥儿稍等!”
贾环听见声音扭头,见太爷手指捻着山羊胡子,神情矜持。以为太爷这是要指点自己的文章。毕竟,就快考试了……
“请太爷指教!”
贾代化表情明显一愣。手指放开胡子,开始敲着桌案。闭目沉思着。
这是怕打击自己的信心?不好意思开口?贾环心中疑惑,只好催促一声:“太爷?”
贾代化又一次被打断姿态,略微有些尴尬,开口笑着问道:“环哥儿可准备好县试了?”
贾环想着,这应该是问,自己时文作的怎么样了。可是…他天天看自己的文章。到底准备的怎么样,还需要问?
抿了抿嘴,只好拱手说道:“太爷觉得,我若下场考童生试,有几分把握?”
贾代儒一听这话,以为贾环是自己怯场了。这怎么行?
努力缓和着面部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鼓励道:“嗯……你学习制艺技巧,时间确实短了些。不过,这次下场,就当积累一些经验,对你总有益处!”
这就是不看好自己了?临考之前,不会说几句吉利话吗?
贾环顺间脸色难看,但也不好顶撞长辈。只好低下头,接着话说道:“太爷说的有理。学习经义大道,确实不能急躁…”
贾代儒见他脸色,赶紧改口说道:“不过,若你临场之时,思路畅通。所作的文章,又恰好符合考官的阅卷喜好。也不是没有过县试的可能!”
贾环当然知道。自己交的卷子,一定符合考官的偏好!
知道他说不出什么新鲜话,就要拱手告别。这时,又听见上首说道:“县试报名,需要请本县的廪生,具结作保。你若决定下场,可以来找我!”
贾环抬头一看,他居然还是县学廪膳生员!在宛平县学,廪生名额不过二十人。
这二十人属于县学生员最优秀的一批。
和其他生员比较,廪生参加乡试的资格,更容易获得。而且每个月,还可以领取到固定的廪饩银。
为县试考生具结作保。就是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其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当然,廪生掌握了这种资格,也就有了创造收入,捞取银子的机会!
贾环脑中,闪过种种黑幕。嘴上却丝毫不慢:“那就有劳太爷了!”
贾代儒长松了一口气。满意地露出笑意:终于又抢到一名考生!
……
出了学房,外面已经飘起大雪。
贾兰抬头问道:“三叔,你真的要去参加县试?”
贾环还没张口。贾菌一挑大拇哥,嘴里吧唧着说:“三爷真厉害!过几个月,就是秀才公了!”
说道“公”字,甩手扔出手里一个雪球。正好命中前面一个学生的脑袋上!
贾环可不想让人知道,他有必中的把握!心中默念着低调俩个字,嘴上胡乱嗯嗯,算作回应。
三人踩着雪地,一路闲聊着往回走。
……
回了贾府后,贾环,贾兰决定先去给长辈们请安。
刚走进家母院中,贾环身体左侧,一股力道突然冲撞过来。脚下一滑,就往地上扑倒。
“卧槽!”
滑倒的瞬间,条件反射之下,双手乱抓,一把抓着一件斗篷。
“啊!”
一声尖叫之后,自己背后一沉。贾环便知道,身侧那人也被自己拽倒了!
俩人一上一下,前后摔倒。
贾环吐了嘴里雪水,撑起身子来。
“哈哈哈!!!”
背后那人顺势滚落地面,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着他道:“环哥儿没事吧!是姐姐撞着你了,给你道歉了!”
脸侧脖颈上,被这姐姐口中热气喷着,感觉痒痒的。扭头看去,原来是贾母的内孙侄女。
见史湘云粘了满脸的雪,贾环也呵呵笑着说:“我没事!云姐姐没摔坏吧?”
史湘云摆摆手,就往起站。却不小心脚底打滑,身子又往后倒去。这一回,她倒也不叫唤了。闭紧眼睛咬着牙,就等着摔倒。
“哈哈哈!!!”
贾环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幸亏,丫鬟翠缕在她身后,又反应够快。见小姐又要摔倒。赶紧扑上前去,双手搀扶在她胳膊下。
史湘云感觉身子稳住了,这才睁开眼,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喘着粗气。
突然想起了刚才笑声,一双大眼朝贾环瞪过去,举起拳头威胁道:“环哥儿长本事了!竟然敢笑话我?”
贾环觉得又趣,也配合她,笑着摆手说:“下次不敢笑了!求云姐姐饶过我这回!”
翠缕拉着史湘云的拳头,苦着一张脸叫道:“姑娘玩够了,就回屋里吧!再乱跑,又要掉水沟里了!”
说着拿出帕子来,给她姑娘清理身上雪花。
湘云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腰上随意系着一条汗巾子。那斗篷也不知道是谁的,有大又长。斗篷上滚的一身泥水。
翠缕哪里能清理干净?那条手帕也早脏的不成样子了。
湘云由着丫鬟拍打一会儿。就朝贾环走过来,伸手胡乱拍着贾环身上的雪。
吸了吸冻的发红的鼻翼,脸上一直带着笑说:“你们来给老祖宗请安的吧!快去吧。请完安,一起来扔雪球玩儿!”
贾兰那边听了,一脸正经说道:“云姨,我和三叔还要去给老爷太太请安!”
“别废话,那就都请完了安,再过来玩儿!”
贾兰无话可说,跟着贾环到上房门口。
嬷嬷通报之后,鸳鸯掀开门帘,笑着说道:“环哥儿,兰哥儿!老祖宗已经歇着了。吩咐过,若有人来请安,不必打搅。门外磕了头,就去吧!”
俩人就在门外磕了头。
往外走的时候,见湘云在角落里堆雪人。
圆圆的脸蛋上冻的泛红,贾环心头微动,开口叫到:“云姐姐,我们走了!”
湘云双手边拍着雪人,边回头喊道:“请了老爷太太安,快点过来!”
这时,宝玉正好从上房出来。听见这话,摇头说道:“你自己一个人疯还不够,还非得叫上环哥儿他俩陪着!看看我的斗篷,都给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贾环俩人赶紧回头打招呼:“宝二哥(宝二叔!)”
湘云站起身来。蹙紧眉毛盯着宝玉,哼了一声叫道:“呀!爱哥哥不陪我玩就算了。连一件斗篷都心疼了?”
翠缕听了,赶紧给小姐擦拭斗篷。
宝玉那边却一脸委屈地叫冤:“好妹妹!别说一件斗篷。再好的东西,又值当什么?我是怕你寒了身子!”
湘云本来就是开玩笑的。这时候,咬就咬下嘴唇。觑眼看着宝玉,挑了挑眉毛,促狭说道:“这话应该去和林姐姐说!我身体好着呢。”
宝玉一副吃饭被噎的表情。跺跺脚就往外走!
湘云赶过去,笑嘻嘻道:“爱哥哥这会儿去哪里?林妹妹可还在屋里呢!”
宝玉也顾不上和她斗嘴,愁眉苦脸地抱怨道:“老爷叫我去他书房。说是那贾雨村又来了。你说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为什么回回一定要见我!”
湘云甩了甩斗篷,示意翠缕不用拍打衣服了。低着头笑道:“自然是因为,你谈吐慷慨挥洒。老爷才叫你出去,接待客人的。”
宝玉摊开俩手,无奈叹着气道:“可更本不是老爷叫我去的!都是那贾雨村自己要请我见他的。”
湘云仍旧低着头,小心说道:“主雅客来勤。不用说,自然是你这里有些他想要的好处,他才要来见你。”
宝玉摆了摆手,边往外走,边拖着声音说:“罢,罢,我也不敢称什么雅主人。我乃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实在不愿意和这些人往来!”
湘云见他要走,连忙拉住他胳膊。
想了一会儿,抬头正色说道:“爱哥哥如今大了。就算不愿读书,不去考举人进士的。也应该,经常会会这些为官作宰的。学一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庶务。日后,也能交一些正经朋友…”
还没等她说完,宝玉早听着不耐烦了。挣脱胳膊,阴阳怪气道:“姑娘,那还不趁早离着我远一些!像你这样知道经济学问的人,就不怕被我肮脏了?”
说完话,扭头就往外走。
“爱哥哥!”
宝玉听见她叫的急切,心里有些不忍。想着,总要让她知道,哪里做错了。
回过头来,摇着头说:“你见林姑娘说过这些混帐话没有?云妹妹,以后,别再说这些混帐话了。要不然,咱们以后总会生分的!”
说完,唉声叹气的出去了。
看着宝玉拐出视线,湘云低头勉强一笑,嘴里嘀咕着:“原来这些是混帐话。”
摇摇头,走回贾母上房。
贾环看着湘云身影,多少有些落寞的感觉。
他已经知道。湘云自幼父母去世,跟着叔叔婶婶生活。
那样生长环境下,心智肯定早熟。刚才劝宝玉的话,也一定是发自内心的,为了“爱哥哥”好。
唉,湘云回屋了。那自己还来不来找她?不是说好了,一起扔雪球的嘛!
“三叔?”
“知道了,应该去给老爷太太请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