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宋莞莞向前挺了挺背，慢慢走过去，靠近顾子衿，音量不大不小地说，“你们都需要处理一下伤口。”
说的也对，翅膀上小鸟的血到处都是，顾子衿手指上的血往下流，整个食指都留下了血痕。
顾子衿和宋莞莞离开了后院，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小鸟在顾子衿手上扑打着，一只翅膀带动整个身体盘旋在空中，它努力地向上飞，奈何身体不稳，刚刚起飞就又摔在了顾子衿手上。
“我去食堂拿点面包，你先去。”话音刚落，宋莞莞就转身走向食堂。
顾子衿继续捧着小鸟往医务室那里走，刚走个十来步，突然想到宋莞莞还没有去过医务室，怎么会知道位置。他正准备叫住宋莞莞，谁曾想到一向走路慢的她，竟然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事实上，哪里是宋莞莞走的快，明明是顾子衿在龟速行驶。
宋莞莞到食堂的时候，黑灯瞎火，平时热闹喧嚣的大堂突然寂静无声，难免有些不习惯。
食堂的地有些湿滑，宋莞莞扶着桌角，小心地走到储存室里。
突然，食堂的门被打开了，动作很轻，男人手里的电筒打着微弱的光，这应该是夜间巡逻的人。
宋莞莞现在在储物室，门半开着，她也不敢关上门，怕有太大动静，于是就躲在虚掩着的门与墙的夹角里，正好够隐蔽。
透过玄关处的细缝，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束光越来越近，直到走到宋莞莞视线的正前方才停下脚步。
仔细一看，男人肥头肥脑，这不就是食堂掌勺的大叔么，他怎么会在这里，按理说食堂工作人员早就回他们的房间休息了。
他走到一个罐装物体的旁边，左顾右盼，眼睛贼溜溜地四下看着，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定周围没有人了，才开始手上的动作。
他没有发现宋莞莞，宋莞莞的眼睛不像其他孩子，炯炯有神，熠熠生辉，它与黑夜融为一体，不加分辨。
宋莞莞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等大叔推门出去之后，片刻才拿好手上的面包去找顾子衿。她似乎看见大叔上了楼，应该是去了所有人睡觉的地方。当然，宋莞莞哪会想那么多。
等宋莞莞出了食堂，彻底懵了，这小路弯弯绕绕，到底该往哪里走。她回忆着，顾子衿好像往后院旁边的一栋楼里走了，刚刚在食堂已经浪费太多的时间，宋莞莞没来得及多想就快步走去。
她之前听说过医务室在二楼，上了楼之后发现，房间也太多了吧，每一间房都干净整洁，宽敞空旷。
长长的走廊上挂着这“绿色通道”的标牌，绿色的光在黑夜中显得更加阴森。窗帘摇曳着，还有风的回声。
“莞莞！”地板砖是大理石的，顾子衿奔向宋莞莞的时候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担心地说道，“你说的一点儿没错，我真是猪头，我忘记告诉你位置了。”
刚说完，他就握住宋莞莞的手带她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在一处小拐角，若非心细的人根本看不见这里的门框上还挂着牌子。
小鸟被顾子衿安放到他自己用纸巾铺成的临时小窝里。他开了一盏小灯，为了不让巡逻大叔看见。
周围的绷带零零散散，有的还沾上了一点血。这想都不用想，一看就是顾子衿一边等宋莞莞一边试着给小鸟包扎，想想他翘着一根手指给它绷带的场面就让人不禁发笑。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搞不定的，这才出去寻宋莞莞的。
宋莞莞见场面一塌糊涂，收拾都懒得收拾，直接把书放在台子上去洗手。
宋莞莞找了一卷新的绷带，在医药箱里找了瓶酒精，这两个字她还是认识的。
宋莞莞站在台子前，娴熟地把医用棉签蘸了点酒精，一点点小心地涂抹在小鸟的伤口处，这看着就有些疼。顾子衿内心打了几个寒颤。
宋莞莞取下一截绷带，医务室的绷带有些宽，她从中间横着咔了一刀，绷带一下子被剪成长条。宽度正好比伤口大了一点，可以多缠几圈。到了最后一步，由于她并不会打结，于是就胡乱地转了两圈，把端口从中间抽出来。虽然丑，但凑合。
她收拾好之后，就看向顾子衿。顾子衿被这莫名的一个眼神吓到了。
没等顾子衿说话，宋莞莞就让他去洗手，自己搬了一个凳子坐下来，重新拿了一根医用棉签，浸了酒精后，随意地涂抹着他的伤口，因为鸟的喙比较小，啄的口子不大，没什么大碍，清理起来也并不麻烦。宋莞莞想，要是再迟一点，这伤口就快好了，所以就没有像刚才一样认真。
顾子衿内心非常不平衡。
宋莞莞找了一个创口贴，撕掉塑料膜后，从两端一直横着剪到中间的白色部分。白色对着伤口，左上角剪成的长条绕着食指向右下角翻折，右上角的向左下角翻折，以此类推。
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顾子衿静静地注视着她包扎，
没想到宋莞莞撩头发奇特，贴创口贴更是奇特，之前医生给他用的时候才没这么细心。
顾子衿眼里的宋莞莞哪哪都特别，人家校医在他脸上贴创口贴往哪翻折？！
宋莞莞是之前在家里看见过爸爸缠绷带，贴创口贴什么的，看着看着就学会了。她自己都没想到，现在竟然还还记得。
宋莞莞拿来了在食堂找的面包，剩下最后两片，她就全部拿来了。给顾子衿留了一片之后，自己就坐在小鸟前面，揪了点面包屑给它。
顾子衿坐在椅子上欣赏着宋莞莞给自己的创口贴，歪歪扭扭，不过活动起来也挺方便，一时间忘记了小鸟。
他笑容挂在嘴边，刚一抬头就看见墙上的钟，时针已经指到九了。
“宋莞莞，九点了……”顾子衿背对着宋莞莞，拍了拍她的肩，视线一直没离开钟，害怕是自己看错了。
宋莞莞漫不经心地看看，“哦”了一声，不急不慢地开口，“应该没发现我们。”
孤儿院的睡觉时间都是九点，一般会在八点五十左右清点人数，缺的人会在中心广播处广播。之前一直没动静，应该是没发现。
说来也奇怪，今天食堂的事很多都安排了保姆阿姨干，说是有一个人回乡探亲了。食堂的活很重，晚上保姆阿姨觉着异常的困，她一向以认真负责著称，今晚孩子们睡得早，就只在门口简单地扫视一眼，便回房间睡觉了。本来顾子衿和宋莞莞存在感就低，床位也偏，不被注意很正常。
顾子衿跟宋莞莞一样，吃一口，给小鸟喂一点面包屑，它似乎吃饱了，站起来抖抖羽毛，摆动翅膀飞了起来。
这次它飞得很稳，在顾子衿和宋莞莞头顶盘旋了几圈，就飞走了。
也是，蓝天才是它的家。
顾子衿和宋莞莞把医务室收拾好，在病床上躺着聊了二十多分钟，准备等人们熟睡了再回去，因为院长和工作人员的房间离孩子们非常近。
孤儿院里，除了他们两人，所有人都沉浸在梦乡里。
顾子衿和宋莞莞刚起身，就听见“砰”的一声，像是爆炸声，外面火光肆意，正要向他们席卷而来。
顾子衿反应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用水沾湿两条毛巾，拉过宋莞莞，把毛巾丢给她，示意捂住口鼻，二话不说带着她往外跑。
爆炸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方圆几百米都能听到声音，可惜这里偏僻，没有人居住。
源头像是在食堂，那里煤气罐多，并且相连，一个爆了，其余的会接二连三地爆炸。火势在进一步地蔓延。
如果有一张平面图，孤儿院整体构造像一个九宫格，中间是食堂，食堂楼上就是休息区。顾子衿和宋莞莞待在的医务室在右下角，距离火源相对远一些。
顾子衿拽着宋莞莞，疯狂地向门口跑过去。他们从最外侧的小路一路快跑，风很大，把火吹得四面都是。路过中心大楼时，险些引火烧身，好在有一栋楼帮他们挡住了。顾子衿只是瞟了一眼中心大楼，因为他并不清楚其他孩子走了没有，他现在只关心宋莞莞的安危。
他说过要保护宋莞莞。
人小腿短，跑了将近五分钟，眼见着就快到门口。火势穷追不舍，已经逼近到距离他们一两米处了。
倏地，木质大门上的门框竖直砸了下来，宋莞莞听见“咯吱”的声音，头往上一抬，就看见一块木头就要砸到他们，眼疾手快地甩开了顾子衿的手，把他一把推了出去。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足足推了五六米远。
顾子衿和宋莞莞之间被隔开来了。火还在熊熊燃烧。
顾子衿被推了一下没有心理准备，一个踉跄，往前跌了一跤，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手肘似是受了伤。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用手撑起自己返回门口寻找宋莞莞。此时他们之间不只隔着一根木头，烈焰像嚣张的恶魔，宣示着主权。
他努力地往前靠去，但是火还是逼退了他。
我与你的距离，是三米;是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是一个完全安全，一个极度危险。
掉下来的建筑材质越来越多，门口堆得跟小山似的，渐渐淹没了宋莞莞。
“宋莞莞！”顾子衿大声叫喊着，奋不顾身地冲进火圈，想要挖开障碍物，救出宋莞莞。
一个七岁小孩的力气能有多大？天真。
待孩子们和院长等人被惊醒，他们正深陷火海之中，楼道口被封住了，四下烟雾重重，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到处逃窜。孩子们的哭闹声，大人们的叫喊声，在大火的面前只是增强它气焰的动听歌谣。
音量一点点减小，一点点消失，他们被大火吞噬了身体，在烈焰中，结束生命。
宋莞莞趴在地上，手上抓住的书被她压在身子下面，一只脚被困在一堆木头里，尽管怎么卖力都动弹不得。
“宋莞莞！宋莞莞！宋莞莞！”顾子衿哭喊着，脸上蒙上了一层灰，一直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听到就回答我！”
宋莞莞听到了，她叫不出声，只能呢喃：“猪头，我在这……”
她渐渐失去知觉。
不远处传来车笛声，一辆黑色加长车停在孤儿院门口。
“天使院？什么破名字。”车内的人蔑视地瞥了一眼孤儿院的名字，又毫不在意地说，“带回来，反抗就打晕。”
收到指令，车上下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黑衣人，他们大步流星地朝顾子衿走过去。
顾子衿没管他们，继续搬开木头，试着找宋莞莞。
“宋莞莞！”他手搭在掉下来的木头上，鼓足了力地叫。
黑衣人一下子走进火圈，这个火圈并不大，因为火势被门口掉下来的障碍物暂时挡住了。
其中一个黑衣人拉开顾子衿，把他往车里拽。他穿得很单薄，顾子衿对准他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踩了一脚，蹒跚着跑回蹲在门口，拼命寻找宋莞莞。
“宋莞莞，宋莞莞！听到回我一声啊！”他渐渐无力，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喊的。
黑衣人“啊”了一声，手上的牙印异常扎眼，血也从手腕溢出。他管不着顾子衿嘴里说的什么，只想快点完成任务。黑衣人抬起头跟同伴对视了两秒，朝他点点头，就上前，一把抓住顾子衿的手臂，将他摁在了地上。
顾子衿一脸的灰但也可见七岁孩子罕见的硬气。另一个人快准狠一下子打晕了顾子衿，把他扛着带回了车里。
这一幕，宋莞莞在里面透过一丝丝缝隙大致地看见了，心里似是开心又像是失落，百感交集。她想应顾子衿的，奈何有气无力，周围的浓烟都快使她窒息了，火还在一点一点地朝门口逼近。
她看见顾子衿被带进了车里，视线渐渐模糊，似乎是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极致安静。
车扬长而去。
雷，轰隆隆地为孩子们申冤，闪电劈裂天空，撕开一道疤口，光影蔽天。
狂风呼啸，雨雾弥漫。
世界又归于自然的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