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其余的卡巴内冲击之前，驾驶这辆骏城的列车员终于成功发动骏城驶离了这片陷落的驿站。
这座完全由钢铁包裹的交通工具撞破了铁轨上的一切阻碍，将未来得及跳上车头的卡巴内和建筑废墟一并碾碎。
伴随骏城的驾驶前行而不断发生颠簸，不时有其余卡巴内登上车顶开始对车厢进行破坏。好在这艘骏城足够坚固，再加上武士也足够多，凭借天然的防御工事很轻易就能阻挡住卡巴内的破坏，而随着列车加速，后面的卡巴内也无法再赶上，车上未驱逐的那批也被不断甩落。
至此差不多算是告一段落了。
楚子航抽搐般坐在地上剧烈喘息，封彻在让刚刚带上车的那对母女找个地方休息后，就一个人转身走进车厢内侧。
倒不是他打算占据较为安全的地方，毕竟在未受到大量卡巴内攻击前，这座骏城内部无论是哪儿对封彻而言都没什么危险。他现在需要足够的食物，先前的战斗耗费了极大的体力，虽然看上去不用像楚子航那样通过睡眠休息，但所需的食物却是远远超出他的。
封彻的体质力量要胜于身为龙族混血种的楚子航，同时体力恢复也比他快上很多，只是两人各自间休息的方式不同。楚子航在体力透支后需要足够时间的静养，而封彻则需求大量食物。
在车厢内向掌管这座骏城的领主说明来意后，对方很是欣喜地邀请他来一同用餐，但封彻同样在婉拒过后就带上一定的干粮从那儿离开。他没有急着回到楚子航身边去，毕竟想来他也不会发生什么危险，车上的武士也不像会伤害他的样子。
封彻一边吃着食物，一边走过一节又一节车厢开始巡视，当他确认这座骏城并无大碍后，就重新回到原先所在的车厢。
只是当他快要走近时，人群躁动的喧闹声越发清晰，完全不同于灾难过后只有低声啜泣的其他几间车厢。封彻微微皱起眉头，在突然响起的一道枪声中快步打开舱门。
砰——
这扇门被有些暴力地掀开，撞击在车体一侧发出足以吸引车厢内所有人注意的轰鸣。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车厢内其他人都隐隐围绕成了一圈的情形，圈的内部包围了几人，最内侧是几位持枪械和刀的武士，似乎打算对被围住的人动手。
“发生了什么？”环顾周围一圈，封彻沉声问道。
此刻被围住的几人中，楚子航亦然作为和武士对峙的一方所在，他的身后是封彻先前带上骏城的那对母女。只是此刻，身为母亲的那方已浑身被鲜血染红，由她护住的女儿则茫然地搂住自己母亲渐凉的尸体。
“大人！”
见到封彻到来，几位见证过他力量的武士立刻让平民让出一条路，同时对他恭声道：
“大人，快劝劝您的同伴吧！那对没来得及检查的母女中，小女孩身上就有卡巴内造成的伤，我们想要处死她时却受到了阻拦！您的同伴还想——”
“闭嘴！”
封彻打断他，简单地瞥了一眼后就没在注意。他走到楚子航跟前，看着这位咬牙持刀的少年。
楚子航的浑身此刻一片通红，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封彻知道如果刚刚让那名武士继续再自顾自地说下去，没准楚子航就要先一步出手——在知道自身仅剩多少力量的情况下。
这时封彻才注意到楚子航的身上也有枪伤，只不过似乎是在被射击前用村雨进行了招架，因此只是被简单擦伤。但即使是这样，面对被自己拯救之人却向更为重要的同伴发起攻击这点，就已然足够愤怒。
在问询是何人所做之前，封彻首先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刚刚救的那个小女孩，她在之前逃跑过来的时候把膝盖跌伤了。”楚子航压抑着自己喉咙里的声音，因此听上去很是低沉。
“那一看就是摔伤……而且除此之外浑身就只剩下大腿外侧的一个划痕，应该是被树枝划破的。她被自己的母亲保护得很好……”
封彻不知道那对母女的举动对楚子航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也不清楚这对他而言有多么巨大的影响。至少此刻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对方心中那不断沸腾的愤怒。
或许对方也是被家人好好保护过，却无法相互去保护他人。这种如此相似的场景再次发生在他的眼前时，所触及到的回忆无疑是再度践踏他的内心。如果不是力量和道德观念的制约，想来他此刻已经对武士挥舞起刀刃。
“所以，他们就开枪射击，你在挡了一发子弹后那个女孩的母亲还是为了保护她被枪打死了？”
封彻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腰间两侧挂着两把连刀鞘都被血液染红的武士刀。他低头打量了几眼由自己带上车的那对母女，母亲是彻底没救了，而女孩身上的伤势也确实都不是由什么卡巴内直接造成的。这一路姗姗赶来却没受到什么严重的创伤，足以可见对方的运气以及受到的爱护。
“一般来说，你们的检阅系统是要求将没有明显咬伤的人关起来三天后再观察后续情况才对吧，我不记得对待擦伤之人也有立刻处死的情况。”
“可是——大人！”
武士还想再说什么，他身后不断发出声讨和怒斥的平民却不管不顾地继续朝他们几人发出抗议。如果不是碍于兵器，这些手无寸铁却神经紧绷的家伙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都不稀奇。
这节车厢内发生的事终究还是被骏城上的领主和贵族所察觉，他们在武士的保卫下站在车厢外，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封彻和楚子航都没有解释的打算，任由其他人添油加醋地进行说明。楚子航现在是怎样想的封彻还不清楚，但他接下来的行动则是和骏城上领头人做出的决定有关，至于会有怎样的后果都要看对方的抉择。
在听清事情原为，并伴随车厢内沸腾起的人声又不断传递至其他车厢，原先得以缓和的恐慌又重新弥漫，其他人都听信了以为这辆骏城上还有潜在的卡巴内，仿佛预感到刚脱离的灾难在下一秒又将爆发于自身。
到这一步时，事情的收尾其实也已经没多少悬念了。骏城上的人不可能会让那个突然成为孤儿的小女孩再活下去，只要留在这列车上，她势必会成为平息恐慌的代价。
可女孩还完全没能意识到这点，只是还在搂抱自己母亲的尸体，感受那儿熟悉的温度一点一点散去，在彻底冰冷前感受那股温存。
楚子航已经愤怒到无法辩解，但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再做些什么。他的表情由原先的狰狞重新恢复成冷淡，他闭上眼，口中呼出冷冽的气息。
然后，他抬头看向封彻，用村雨像是拐杖般支撑自己的身体，朝他问：
“该怎么办？”
他毕竟不是什么任性的人，没有说无论怎样都要拯救那个女孩。即使他非常想挽回一些事情，但发生在对方身上的事已经成为烙印。就算对方身上将背负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重担，楚子航也终归是要为自身有所考虑。
他的怒火和复仇的对象还健存于自己的世界中，而在那儿，他也有家人需要陪伴，他也有回忆需要被铭记。
封彻望着楚子航投来的目光，他能从对方的眼中清楚看到对于未能拯救女孩母亲的后悔与愤怒。此刻选择的权力已然在他手，是选择骏城，还是选择那个陌不相识的女孩呢？
他望了眼那个女孩，女孩也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将颤抖的瞳孔静静抬起，无声注视着他。
好在车上的人畏于他们先前展现出的武力，好歹没有立刻动手。领主望向封彻，似乎是在惊奇他为何会有所迟疑。
这样的世界，和原来相比似乎也是如此无聊……
骏城似乎来到了一处有些陡峭的路段，车体不时发起一小段颠簸，车速也逐渐降下了不少。
封彻做出了选择。
他越过楚子航走向那个女孩，同时手中抽出了腰间上的武士刀，用力握紧。
城主和平民忍不住松了口气，又充满狂热地呼喊着“杀了她！”
楚子航攥紧拳头锤击地面，深深低下头去没有看他。
走到女孩面前时，封彻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问楚子航。他在丑恶的人声鼎沸中轻声说：
“这就是地狱，对吧？”
他举起刀，女孩将手从母亲身上移开，抱住脑袋蜷缩在一起，而下一秒——
砰！！！
在这艘骏城的一侧，先前由卡巴内进行过一定程度破坏但还算是非常坚固的舱门被封彻用刀柄直接砸开。厚重的金属大门在突然掐灭的人声中发出最后一道哀鸣，然后跌落在车身后的铁轨上。
所有人都呆呆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瞬间的惊讶过后所带来的是超出理智且无法平息的众怒！
可惜即使他们如此愤怒，也无法对破坏骏城的封彻做出什么。他未持刀的手将女孩抱在怀里，纵身跳出骏城。而最靠近出口的楚子航也在反应过来后立刻跟随他后面，无力地从铁轨旁的柔软草坡上跌落滑下。
封彻抱着女孩站在柔软的草地上，楚子航躺在他脚边，即使体力一次又一次被透支，但他此刻却感觉从未有过的舒畅。他们二人一个在抬头仰视头顶的灿烂星空，另一个则目视骏城的远去，许久都没有说话。
好在这里足够荒僻，平时就少有人烟，此刻的岑寂夜色中更是连一只卡巴内都没有。
突然传来小小的抽泣声，封彻怀中抱着的女孩忍不住将双手还过他的脖颈，压抑不住哭了起来。她哭得很小声，但是很坚定，像是想要将心里的淤血全部都一点点哭出来。
封彻将刀收起，轻轻拍抚女孩的后背。
之后他索性盘腿坐在草坪上，待骏城远去也抬头去看难得的繁星。
上一次见到这样美丽的星空，是在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很久远之前了吧，那段时光也不好度过，以至于根本无暇去看这美景。
“谢谢……”楚子航轻声说。
“小事，我们现在是同伴。”封彻的语气一如往常。
当时他所面对的选择其实并不是在骏城和女孩之间，而是楚子航和骏城城主以及上面所有百姓武士之间的选择，相较于后者，封彻到最后还是选择了楚子航。
理由他自己也不怎么清楚，但想来还是觉得从利益角度去考虑，那一车的人和物资也不一定比得上还有发展潜力的楚子航。至少他是这样说服自己的，也并不为此感到后悔。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那女孩还在哭，睡着的是楚子航。
他终究是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了，于是就在身下的柔软草坪中睡下。
又过了一会儿，在哭泣中发泄掉小孩子全部精力的女孩也睡着了，她就枕在被泪水打湿的封彻衣服上，浑身又因夜晚的寒冷而有些颤抖。
虽然她的双手依然搂在封彻的脖颈处，但好在不影响他脱去自己的外套。他将御寒的衣物轻轻披在女孩身后，让她静静伏在胸口，自己双手枕在脑后躺入厚实的草坪，聆听草木虫鸣和微风拂过的声音。
楚子航说他是龙族混血种，那么在这样的夜晚身着夏季服装睡一觉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封彻的外套只有一件，给他的话怎样也说不过去。
就这样，伴随由他守夜而相安无事的一个夜晚过去后，几人在隔天清晨太阳刚出落时醒来。
不清楚具体时间度过多少，但因为昨晚很累因此休息得很早，醒来后也发觉自己睡得足够长，至少除却看不出有何异常的封彻外，那两人都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小女孩在醒来时有些羞涩，默不作声地从封彻的身上爬开，坐到他身旁的草地上去。楚子航也活动了一下身上的筋骨，问封彻接下来该怎么办。
躺在草地上还没起身的封彻有些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明明那个女孩就是他最想救下的，此时却完全没有照顾对方的想法和主意。
不过这一点倒没什么好怪罪的，一来是封彻从个人的角度上也希望拯救这个女孩，再则是楚子航的性格大致就是如此，他虽然很会体谅和照顾人，但并不适用于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很好地做到如此。
“总之，我们先认识一下吧。”
封彻坐起身，对身边的女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穗积。”女孩轻轻回答。
“嘛，还算是个不错的名字。”
面对女孩有些奇怪的目光，封彻也没打算去解释，继续道：“你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吧？总之，在你的伤彻底好之前我们都要一直在野外生存下去了，不怪我把你从那辆骏城上带走吧？”
穗积摇了摇头，轻咬住自己的嘴唇。
“懂事的乖孩子。”
见状，封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