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过后，按照惯例响起的是人质发出的惊嚎，然后再到示威性的一声枪响，人群又如同被鞭笞的家畜再度安静。封彻在刚刚人流的推挤中位置有所变化，他趁此间隙缓缓靠回原本的位置。
按常理来说，刚刚挑选过人质的地方在下一次挑选中肯定会安全许多，所以封彻还不想离开那里。即使他明白只要自己想的话，随时就可以救下这么多人，可那样又能得到什么呢？
人们的拥戴？异国颁布的勋章？不不不，就算真有那些，也实在太过麻烦了。他明白自己的身份经不起多少细致的调查，而一经暴露或许还会被这个世界除国家外所隐藏的实力给判定为敌对的那方，从理智和利益的角度来考虑得不偿失。
对，理智……封彻开始思考自己有理智时到底是怎样思考的，这个问题让他想得入神，甚至又过了十分钟有人被枪决他都没注意到。他总是这样，对待稀奇古怪的事情过于上心，仿佛人世间零零散散没有什么正常事物足以吸引到自己。
所以说到底，自己何苦于被卷入到这种破事中去呢？是太自信了还是太无聊了？亦或者……仅仅是想要宣泄半个大脑里积攒的情绪？
封彻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到眼角，他将手伸到眼前，摩挲那缕发丝。自己是不是该去理发了呢？等过完这次旅行吧——明明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只要找个地方躲起来，随后再看时间悄悄溜走就好，为什么那时候自己要那么听话呢？
砰！
又是一声枪响，这会儿近在耳边。封彻茫然地抬起头，却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做什么动作，却直接被这一枪打爆了脑袋，一滴血液都溅射到他的耳垂上去。
封彻用手指抹去那点血，感受它在指尖黏糊的触感，就像是存在于自己身上的污渍一般。淡淡的铁锈味窜入鼻腔，死去之人的身体状况和大致年龄都被清晰浮现到脑海里。
这该死的本能！
他闭上眼倾听周围每个人的心跳声，急促的喘息响彻在周围每一处角落，过多摄入氧气的话说不定等会就连想要抬腿的力气都会没有，好在剧烈跃动的心脏和激发的肾上腺激素也在为这群人不断消耗这部分供氧。
窃窃私语声中，封彻听到了苏晓樯安慰同伴的声音，这位高傲的小天女正努力说服自己和朋友。他不由得去猜想如果对方被选作为下一个牺牲品，那么她肯定会踉踉跄跄地站起，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质问雇佣兵们想要多少钱，她给得起。
但面对这些训练有素的雇佣兵来说，除非给的是现金，刷卡或支票都是不可行的，总不能拜托对方随时都要带上POS机上战场吧？而去银行自投罗网这事儿也不可能干，除却现金外，有什么高端首饰之类的用来抵命说不定可行，反正杀来杀去都一样，不考虑雇佣兵之中和政府交涉的队长，其内部成员还是很乐意再次小赚一笔的。
又度过了一段时间，似乎是雇佣兵们提出的交涉被成立，过去十分钟后也没有再杀下一个人，隐隐有了要撤退的迹象。人群立刻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通过和身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交谈来缓和心情。
事情差不多要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要看他们会做出何种选择。封彻甚至有闲心给雇佣兵们安排接下来要选择的逃跑方式，最为常见的应该是会在人质中再杀掉一批人——如果先前击杀的数量没有达到恐吓预期的话。
然后会带上几名人质作为要挟一起逃离这里，在成功摆脱追击后再一并处死。一般而言就是这样，封彻虽然没有做过这种勾当，但也好歹听人细细讲解过，只不过曾告诉他的人就死在一次这类任务中了，想想或许也是大快人心的报应？
不出意外的，看上去是队长的雇佣兵走来对看守的人耳边低语过什么，就看着他架枪对准人群，然后在许多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冷漠扣动扳机。封彻躲在身前身后的人当中，尽量没有受到攻击，在腿部中了一枪后躺倒在一地尸体上装死。
因为早有准备，这一枪当然未对他造成半点伤害。
这时，封彻的脸枕在他人刚流出的温热鲜血上，半边都被染红。耳边传来女生的惊呼和哭声，他悄然睁开双眼，却见到苏晓樯也在刚刚的弹幕中活了下来。但这并不代表有多幸运，因为她现在就被选中作为要一同带走的人质，正在竭力反抗。
其他同样拥有如此命运的人早已吓得双腿瘫软，很轻松就被带走，唯有苏晓樯一个人还在反抗，高昂起头的她像是天鹅般徒劳展示出自己最为脆弱的脖颈，只能惹来其余人蔑视的轻笑。
好烦呐，封彻想。无论是发出尖叫的苏晓樯也好，还是那群比阴沟里的野狗还要低贱的雇佣兵也罢，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凑上来呢？他难得想要平平常常地生活，通过自己的调查来获得有关任务的消息，一切都是如此低调，却偏偏在这种最易怒的时候凑上前来。
有一道视线望了过来，没有根据，找不到源头，封彻立刻僵硬身体，紧闭住双眼。但这视线好像就只认准了他，不依不挠地死死注视过来，就是不肯转移到别处去。封彻睁开眼，以极小幅度的动作环视四周。仅剩在场的几名雇佣兵围住苏晓樯在调笑什么，其他还活着的人质都保持挺过那场枪林弹雨后的姿势瑟瑟发抖，至少没人敢抬头去看那几个雇佣兵的暴行。
那这视线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想到这里时，封彻又发现这目光悄然消失。
他感觉自己听到了叹息声，听到别人对他感到失望的声音，这种声音的源头不是陌生人，而是想不起是谁的至关重要的人。就如同他不知道那是谁一般，他也不知道对方为何要伤心难过。
可不管怎样，他切切实实明白了这一点，就是自己对这场无关紧要的闹剧感到厌倦和愤怒，他已经不想再继续看下去，就算暴露出什么而能够得到宣泄的话，他不在乎。
“真是……到哪都不能让人省心呢。”
封彻带着半边的血迹从别人的尸体上爬起，身下的人瞪大惊恐的双眼死死盯住远方，像是岸上的死鱼令人作呕。
“难得的假期……”
他叹了口气，趁现场留下的几位雇佣兵都被苏晓樯吸引注意时不动声息的朝他们靠近。女孩已经被抓住了一只胳膊，脸上还被抽了几记重重的耳光。往日里骄傲的小天女哪里受到过这种对待？眼泪都已流出却还紧咬着嘴唇，像是满身伤痕的流浪猫妄图展示自己脆弱的愤怒。
“真的……有必要吗？”
封彻的每一步都踩在他人的呼吸上，每一步都伴随他人剧烈的动作和心跳，宛若鬼魅悄然接近，同时将双手不带一丝风声抬起。
嘭——
“呃！”
厌烦的雇佣兵刚举起自己的手想再给苏晓樯一记耳光时，却被身后的人突然抓住手腕。他和自己的同伴一起转过头，却只能见到最为熟悉的一道刀刃划过，嘴里传出气管被切断时不成调的杂音。
那是他自己腰带里的匕首。
封彻不受任何注意就将其获得，然后切开它原主人的喉管。下一步，他错身闪过人们视野的死角，从另一边将这军匕再度递出，轻松写意地就像是给某人去递纸巾，但结果却刺穿对方的心脏。其他两位雇佣兵意识到有人反抗时立刻举枪准备射击，封彻甩手掷出那柄军匕从其中一人眼球穿过，在面对最后那人的枪击时只是举起第二人的尸体做抵挡，再顺手取下那腰间的手枪击毙对手。
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像是电影节目那样被排练过很多次，因此看上去就如同从封彻举刀起始，每个演员都应声来到相应的位置，然后在编剧安排的死法下撞上刀刃和子弹，最后一命呜呼，完成这场只剩数十人观众的闹剧。
做完这一切后，封彻轻轻叹了口气，在众人抬起头时露出充满各种意味的复杂眼神中走近跌倒在地的苏晓樯近前，从她面前的那具尸体上摸出一个对讲机。
刚刚的枪响已经引起了其他雇佣兵的关注，随时都有杀个回马枪的可能。可封彻现在不想管那么多，他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连旅行都因此作废，立刻坐上回国的飞机继续在网吧消磨那没有意义的暑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封彻当着所有人的面捏碎了对讲机，被血染红的脸在冷淡表情中看上去有种嗜杀的狰狞。好在没人欢呼，没人尖叫，一切都安安静静，只有碎片落地的声音。
他不感觉自己是救了别人，只是感到有点……生气。
事情早已发展到没有任何人想看到的地步，封彻不明白自己现在该摆出什么态度来，索性走到苏晓樯面前，用没有一丝起伏的语气询问她还能不能站起。但女孩只是用非常陌生的眼睛看着他，活像是在注视遥远未来才会存在的什么怪物，半晌都不说话。
见状，封彻干脆就不去理她，他自己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没空去照顾到一位少女此刻的想法。即使她再有钱，又或者多么漂亮，此刻内心又是多么脆弱，多么容易被安慰的人捕获倾心，然后将自己对一群姐妹夸下“我就是喜欢赵孟华”的誓言给舍弃……这些都是有心人能够轻易做到的。
对！就是这么适合趁虚而入的时机，可封彻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确实，如果不是赵孟华在开学第一天就喜欢上陈雯雯的话，光凭苏晓樯的气魄，全班其余女生几乎都为之退散，并以为赵孟华迟早会落到她手上。但男欢女爱这类东西从来就不是看个人的，赵孟华自尊心强，压不住小天女，所以从一开始就没将一点希望留给她，就算将陈雯雯从三大班花中剔除，剩下两人来让他选也肯定还是不会有苏晓樯的位置。
封彻开始搜刮雇佣兵身上的枪械、军刀来武装自己，这过程里他突然想到了叫自己老大的路明非，那家伙也喜欢陈雯雯，还自以为是别人都不知道的暗恋。可女孩那边又是怎样去对他认为的呢？感情这东西从来都不是封彻能轻易猜出结果的，所以他也只能为路明非和陈雯雯之间的事保持中立，可就算这样其实也是一种残酷，正如同他知道陈雯雯对路明非压根就不存在那方面的念想。
看着封彻熟练的动作，幸存的人群中忍不住有人站起想要有所行动，其中站出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他在构思要用哪种语言来进行交涉，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封彻就举枪对楼道口打出一发子弹。
枪声吓得刚站起的人重新蹲下，原先酝酿好的话语和刚平复的心情再度被蹂躏成一团乱麻——弱者的悲哀。
封彻并不是随意开空枪，虽然他根本没抬头去看那儿，但敏锐的感官早已告诉他那里有人正在靠近，打出的子弹恰好被探出脑袋的佣兵撞上，于是这里又多出了一具逐渐冷去的尸体。
这种情形下，封彻甚至还有心拿起手机开始察看目前能赶上回国的最早航班，同时起身朝楼道上走去，直到他的脚步声走远，这一块儿还保持着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枪声四处响起。
直到人群彻底安心时，是半小时后军队和警察终于破开楼层赶到这里援助他们。但是在面对这一地雇佣兵的尸体时，没人能好好做出回答。越往向上的楼层，就会看到更多的尸体，直到天台，那架还未起飞的直升机好端端停在原地，只是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活人了。
最后这次事件以警方成功击毙恐怖分子解救剩余人质为新闻实况播放收尾，而封彻的表现虽然有被提及，只不过因为他没有和苏晓樯以熟人身份交流的缘故从而使得身份成谜，调查结果在进行到一半时就被上层叫停……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但也都是在当晚发生的。这时候封彻已经坐上了返程的飞机，透过头等舱旁的窗户看着星星兀自发呆。
暑假才过了不到一半，至于到底还会发生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也没人能说得清。封彻恨不得赶紧开学，却没法真的这样做。苏晓樯的事情很快就被他忘去，包括在商场里发生的一切他也都转而不去在意，大不了就调查然后被列为敌对一方来爆发战争。要战便战吧，将这火焰蔓延向全世界燃烧，他已经时刻做好了准备，就等大家一起热血上头打个你死我活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