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多久，封彻是在路明非家的天台上找到他的。这个神色中带有迷茫和落寞的男孩此时正坐在边缘处看着夕阳一点一点退下，留恋中带有一丝无道理的不舍，就好像尘世间仅剩这一抹晚霞，在赤橙的光芒笼罩中生出种悲伤的惨淡意味。
“是因为陈雯雯吗？”封彻坐到路明非身边，在问完这一句后就保持沉默。感情方面的事他没有经验，唯独在怎样冷落和忽视他人上面别有研究。
路明非既没点头，当然也没摇头，仅仅只是叹了口气，“也许吧。”
他想起在餐厅时，诺诺对没想好是否要接受邀请的他所说的那番话。这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就好像……和某些事情比起来，能不能出国留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路明非看来，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念书而已，自己该是什么样也就还会是那样，改变不了什么的。
不可能有人能因为这样的选择就直接将人生外挂给开启了吧？路明非是这样想的，不管别人，他自己也就是这么认为的。
“老大，你决定要去卡塞尔学院了吗？”路明非问。
封彻在风中静静点头，“会去的，在那里我应该能发现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
“诶？这样啊……”路明非似懂非懂地挠挠头，“可我不觉得自己能在那找到什么……陈雯雯说她不打算出国，还问我有没有这样的打算……”
“你打算和她表白了？”封彻突然问。
路明非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点头，“我们文艺部打算在毕业前举办个聚会，我想到那时候表白……老大你要替我保密啊！知道的人除了你就剩下——”
“诺诺？”
“呃！对，老大你怎么知道？”路明非疑惑地看他，“是她告诉你的？”
“没，我猜的。”封彻深深吐出口气，从天台边站起。这个举动对其他人来说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直接摔落，不死也要重伤。但封彻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路明非也不认为自家老大身手会差到这种程度。
“表白的事……是诺诺给你支招的吗？”封彻说。
路明非应道：“对啊，师姐说她很懂女生的心嘛，还给我分析了陈雯雯喜欢什么样的告白方式，我打算明天就去做足准备，在举办聚会万众瞩目的时候向她表白！老大你要来给我捧场吗？”
“……不了，你们文艺部的事我不好掺和。”封彻想到不久前见到的红发女孩，对方不像是这么热心的人，但绝对不笨。路明非要是和陈雯雯在一起了对卡塞尔学院来说没一点好处，导致的结果只会是错失掉一个S级。
那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只要有心分析就能看出，接下来差的就只剩下找本人确认一番。
在告别路明非后，封彻回到家用电脑登陆上QQ。诺诺在前不久其实就已经悄悄加了他，只是一直没联系所以才没怎么在意罢了。对于怂恿路明非表白一事，封彻觉得有必要和她谈谈。
开篇就单刀直入，“是你让路明非去表白的？”
对话框上立马传来“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但过了差不多有一分钟后，回复才堪堪赶来，“对啊。”
封彻心想诺诺在一开始也许打了许多字来解释，可之后又觉得没必要，所以才发来仅有两字的回答……这并不是重点，关键在于路明非这个纯情了好几年的男孩在最后关头怎么就突然这么勇敢起来，果然和对方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敲字问诺诺：“你知道他一定会失败？”
“你得先保证不把这些事告诉他，为了照顾到另一位S级能好好加入卡塞尔学院，我们也是废了很大精力的。”诺诺颇有点苦口婆心地说，“既然他因为不敢表白所以想得来回不定，总要做出一条路的选择。”
真是完美的解释！封彻想说她根本没立场这么做，但转念又想到自己其实也没资格去指责。诺诺所做的虽然在结果上是为了让路明非加入到卡塞尔学院，可过程却找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仅仅是怂恿了一位不敢表白的男孩向自己喜欢的女孩表达心意，还为此合理分析出谋划策，那什么都没做的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她呢?
“……所以你也认为他会失败吗？”诺诺发来一个“无语”的表情，语气不像一开始那么生分，“他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维护？同为最强S级的惺惺相惜？”
封彻明白这是来自诺诺对自己的试探，不过他对这方面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就是认为路明非不该这样，不该这么的……该怎么说好呢？他想不出什么好的形容词来，仅仅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对路明非而言是不对的。
“是了！”封彻忽地就想起该怎么描述这种情形：路明非总是在认为有什么能让自己不孤单，这点无可厚非，谁都会是如此。但命运的指引总在他身上留下了足够厚重的一笔，以至于在拥有这类血统融合下的封彻都能在不经意间发现：路明非一生的道路上不会缺少陪伴，而与之相对的是数量更多的别离，每一次都将撕心裂肺，就算最后真的将一切煅烧成灰烬，也只能坐在新世界的残骸上放声怮哭。
念已至此，有些事情不是现在就能轻易去改变的。封彻朝对话框那头的诺诺问：“你知道文艺部什么时候举办聚会吗？到时候我想过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情况。”
“是怕万一要给自己的小弟救场吗？安啦安啦，我到时候也会去的，要是真发生什么事还有我这个师姐来给他撑腰。当然，你要来也可以……倒不如说你也必须得来，到时候提前打扮得帅气点！撑场子的时候再把你那战场上的锐气散发出来，这样前后一比较，绝对的效果拔群！”
可能是嫌打字麻烦，诺诺直接开启了语音，颇有些清脆悦耳的声音夹杂着小魔女般的坏笑声从音箱那儿传来，“就这么说好了！到时候你等我通知，咱俩就先躲在外面看看情况，事情不对直接英雄登场！我连要给他换服装的女仆小队都提前联系好！”
封彻沉默了一会儿，才以叹气的口吻说：“你果然是早就知道他会失败吧……”
“谁知道呢？”电脑那头的诺诺也顿了顿，“反正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我是挺希望这次告白失败的。”
封彻关掉通讯，在位置上看向远方的月色。他头一回感到自己的心不再通明，像是本该存在于那儿的什么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什么都没有。哪有人会喜欢孤独，只不过是不想失望罢了。
这句话再度闪过他的心头，是比以往还要深刻的了解。封彻用手捂住脸颊，最后在心底确信路明非和自己不是同类。即使两人都是怪物，即使两人体内都涌动着足以燃烧世界的血，但不管怎么说，巨大的差异还是存在的。
封彻终于承认自己并未对路明非的存在而感到孤独被缓解，也依然坚信自己还是属于一个孤独的怪物。这种事实他早已知道，所以这次也不受阻拦的就轻易接受了……
时间来到路明非打算表白的那天，万达影城里，他正对着厕所的镜子不断重复台词。一开始他还有些紧张，想打个电话给诺诺或是自家老大汇报下情况，可又想到诺诺在昨天下达的最后通牒，不给出答复的话就只能错过。
“我是一个偶尔会发疯的人呐。”
他最后决定放弃这次机会，果然卡塞尔学院这种名校只能由自家老大那样的人去上才合理！他心想自己这一次堵得可真大，就连灰溜溜逃去美国的机会都给放弃了。
打给诺诺的电话显示关机，封彻的也同样如此。路明非心想他们两人说不定已经在机场有说有笑地坐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一边在头等舱享受空姐的高质量服务，一边畅饮着免费提供的葡萄酒，好不优雅！而且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机会见到了，就和陈雯雯那时在河边说的一样，宛如人生中的烟花和泡影。
但路明非不在乎，在默默给封彻送上祝福后就一心只去想自己的事，等会儿要做的是比这些还要壮观且激动人心的大事！
电影快开始了，决战时刻就要到来。
他走到会场，待灯光暗了下去，大步跳上舞台，站在银幕前那张复印纸上，深吸一口气，准备对全世界大喊一嗓子：陈雯雯，我喜欢你！
封彻告诉他喜欢就去放手做吧，诺诺说要把男人的一切觉悟都堵上，他觉得自己能做到!
可是，突如其来的强光差点晃瞎了他的眼睛，路明非伸手当在面前，却看到自己身边围绕着文艺部的另外两个小胖子。他想问他们上来干什么，但话到嘴边时，却又感觉什么都没必要了。
他就是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成为了某种字符？和旁边围绕的几人在放映机下拼凑出了一句小写的“I loveyou。”
是谁在表白呢？他想说应该是自己，但就是感觉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快速抽离身体里的力量，就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更没法走远去确认什么。
他默默看着这场闹剧，直到几秒后赵孟华捧起一大束玫瑰花被簇拥着跳到舞台，站在自己的斜前方，作为主角向陈雯雯大声致辞：
“今天本该是我们文学社聚会，不过我就是借这个机会，我们马上要分开了，我不想后悔，我想跟陈雯雯说的……屏幕上都有了……我怎么也要赌一把啊！要不将来分开了，天南海北见不着面儿，我喜欢一个人三年，谁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么！”
是啊是啊，衰到爆了好吗？路明非心想自己也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但他喜欢陈雯雯三年的事兴许还被不少人给知道。陈雯雯在看赵孟华时，眼睛里仿佛蕴着晚秋的晨露，就要顺枝叶脉络流淌下来。
路明非发现陈雯雯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么忧郁和沉默，这时候却不了，路明非看得出她眼里的快乐。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已经彻底全无了，只凭肌肉和骨架在支撑着他最后的尊严而没有倒地。
“我也喜欢……你的。”陈雯雯轻声补上最后一击。
路明非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又有气了，但却是一股辛酸从浑身乱窜，最后从鼻子里涌上徘徊，他头一回发现想落泪却不能哭时是怎样的感受。他不觉得愤怒，有的只是……难过。
他远离了美国，远离了卡塞尔，远离了真正照顾自己的老大，现在一个人作为配角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接受别的男生表白。
这是什么三流苦情剧本吗？路明非忍不住想道，可是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女配角会在哪儿呢？故事结束后又会不会在男女主角充满幸福的回忆中提起他，只是简单一句“在异国他乡终于相遇到心爱的人而为之度过一生”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一定要将这剧本撕烂塞进作者的嘴里——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有这样做下去的脾气!
可真要这么做的话，也不是现在。路明非一边想封彻，一边想诺诺，最后再想卡塞尔学院，想那里的帆船和教学楼，想那里来自异国的学生和礼堂的钟楼。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撞钟响起的声音，一声声震击在他的脑海，将浑身的骨架都要震散。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了，悄悄朝放映室门口溜去，但刚到门那边时，赵孟华又发现了他，告诉说群演都有红包拿，现在先留下。
“哦。”路明非应了一声，又停下脚步。
砰——
这时，门被打开了！厚重的大门被建造以来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力，狠狠撞击在一旁墙壁上时发出的声响霎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投射进来的光芒宛如撕裂云层的日光——不，那是更为耀眼的闪电!
在最先回过头看到那道光时，路明非又想到了很多别的什么，他想起了自己在过去的人生旅途中失却的许多东西——蹉跎的岁月，离去的人们，无可追回的懊悔。
但现在，他终于见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场转机，和象征的那道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