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八章辨刀
“是！梅古……宗领。”亮晶晶的眼泪滚动在眼睛里。
梅古阿爹变了，整个梅勒泰就变了。
鸿泰就像一只突然被碎石弹丸击中翅翼、飞不起来的百灵鸟。强忍着膨胀在胸口的委屈，就是没能鸣起来。
虽然是春令，太阳光与欢呼人群燃旺的热燥，还有压抑在鸿泰心脏滚热的血液，内内外外渲染着辨不来知觉界限的判断了。
擎起无休止滚留在小小面颊的泪，亮闪闪地流动，干涸，又流动……
阿妈再没有敢：私意地在梅古阿爹的目光之下，将鸿泰拽到自己身边来。
夹在人丛中间的她，默默地看着：遭受委屈的鸿泰，可怜地一个人在哭泣。
发丝散荡地随身后吹前的风浪跳跃着，飞扬起来如一朵小小的乌云，将那整张小小抽搐的脸，深深地淹没了。
梅古阿爹看着手中举起的小人儿，仿佛有意识地掂量轻重。
“吒——”
只见梅古阿爹突然咆哮一声，峻峭弓屈的脊背，瞬间拓长的、那只虹弯的铁臂冲上一抖的瞬间，铁钩般凸兀的大手，猛地逆下疾速抽动。
就见那个被黑色蛇皮鞭捆绑的小孩子，被突然掷起，随着梅古阿爹掣向下风的手形钩，仰上飞抛的小孩剧烈旋转得呼呼作响。
同时刻，梅古阿爹下沉的那只手中，已经多了一条乌溜溜的蛇皮鞭。
原来，眨眼之间，他已经抽掉小孩身上的捆绑。
不过，梅古阿爹并没有抽动愤怒中兜圆的皮鞭，去抽打空中飞翔的“陀螺”。
他威风地握动皮鞭，平行地面的那只手臂悬着——垂直如线的皮鞭。另一只手仿佛一只精敏攒射的鹰，一把抓向凌空坠落“陀螺”。
悬在空中的小男孩虽然挣扎，却没有发出一声响动。
“这是一只很会伤人的毒虫。打他！”安哒儿忽然忍不住了，便催动自己的铁蹄战马，给梅古阿爹递话。
“嗤！”地一声，梅古阿爹笑了一声，却将手中的“虫”松脱开了。
随着梅古阿爹松开那只手，小孩缓缓堕落大地上的那一刻，围在周围的人丛已经发出唏嘘声。
按照惯例，这就是惩罚的前兆。
然而这一次，高矗在马背上的梅古阿爹并没有驰骋战马，在飞扬的铁蹄下抽动怒吒的皮鞭。
“我正要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大郡的英雄？给你一块梅勒泰的地面，我看你两条腿能够跑到多远。”梅古阿爹说罢，一振胳膊，将马鞭扔在鸿泰的面前。
“是英雄家的孩子，就捡起皮鞭，抽打他！他挨鞭的数量，应当和梅勒泰人衣服上流淌的血一样多。”梅古阿爹命令道。
“阿爹……”鸿泰终于忍不住了。她仰着头，扑脸的头发遮挡着迷离的眼睛。她似乎突然知道了：梅古阿爹身上道道血疤的原因。
鸿泰似乎也知晓梅古阿爹动怒的那颗心。
宁静站立着的小人儿，斜眼瞪着梅古阿爹，揉搓着被蛇皮鞭勒伤的道道淤血。一声不啃，身子一动不动，仿佛一棵敲不折的铁桦木。
“鸿泰！听梅古宗领的话没错。”阿妈提醒道。
鸿泰仿佛被眼前的可怜者，骗了一个来回。忽然灵醒的她，捡起皮鞭……
可是，皮鞭举高的那只手就那么僵着。
只见身后早就按捺不住的梅龙，突然劈手夺过鸿泰手中的皮鞭。他就像跑马场惯战的骑手那样，兜圆飞骋的鞭梢，干响地抽在眼前和鸿泰一般高的小男孩身上。
梅龙用力很猛，随鞭梢抽击，那男孩身上显出带血皮肉的一道痕迹。
他仿佛一匹被抽疼而惊颤起来的小马匹，一把揪住火疼地蜿蜒在自己身上的鞭梢。抡起的另一只小拳，一下子敏捷地锤在——还来不及回退的梅龙心口上。
然后瞪着梅龙，好像说：“你记准我！”
安哒儿突然抡起一把崭新的弯刀，驱马奔竞。最不愿吞下郁闷气的安哒儿，迎征时，看到小男孩的一刻，预感是怎么回事了。所以，早就想用刀结束留在战斗后的这个尾巴。
血脉贲红的安哒儿明明知晓：自己逾越梅古宗领，肆意做着一件背离道义的事。但他心底清楚记着大人们的教化：梅勒泰大地上，任何挫折梅勒泰心灵与意志的行为，就是给这块大地上、无形播种屈辱的开始。
看似娇小的生命，铁骑一般。此时，当众执意击杀目的——就是因为这种心情。
安哒儿也知道：站在这儿的人，没有谁愿意饶恕：眼前肆意放纵的、欺负到梅龙身上的这一簇火。
是的，他愿意为梅勒泰受惩，也不愿让梅勒泰受辱。
噌！
随着那把弯刀拔出刀鞘的一刻，冷不丁驰动的铁骑仿佛摩擦而出的一道变调风。精敏掣动的刀锋，滑掠的流线，一股嘶嘶的低响，才是最可怕的飞刃了。
鸿泰登时睁大恐惧的眼睛。
梅龙阿爹没有大声喝住安哒儿。他清楚安哒儿被激怒的火性子。
安哒儿飞骋的马风掠那个男孩的瞬间。已经欢脱手脚的小人儿，仿佛精致拿捏空间界限的分寸感。
他似乎熟知：梅勒泰马步攻击时，马匹冲击动能，以笨重惯性形成猛烈夯击的那道弧弓。
就在安哒儿瞄准弯刀杀戮的滞空点，落刀一瞬，完成马步线路上精确的判断。
空阔大地上，那男孩灵致手脚就给刹不住的、一意愤怒的刀让开距离。
梅古阿爹似乎从眼前这个小小人儿的身上，看出了梅勒泰马战的弊端。看着掠刀而过的安哒儿，微微摇摇头。没有显示出震惊。
的确，在此刻，梅古阿爹发现：眼前的男孩就是一个鉴辨马战技巧的，懂得马战看似飞骋瞬间藏匿的缝隙。
他此次出征，唯一遗憾正是：没有战胜这个男孩的父亲。
那把磕破裂口的弯刀，就是对手留给他最杀心的记忆。
不过，那对父子刀，还是被梅勒泰铁骑撞散了。而这个小小人儿，即是他擒拿到的战俘，也是挟持——强硬对手被逼退的一个人质。
在梅勒泰铁骑面前，虽然他有家学修武，但毕竟翻不出梅古阿爹的手心。
安哒儿空刃飞骋，一看没有带血的刀，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他没有想到：自己从来夯沉的刀，会有意外落空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