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白日熙,款康一身衣。早晨,朝江口风平浪静。
“小子!快出来!都准备过江了!就你这德行,还去边关历练?一身世族子弟的娇惯毛病!”犹如平地惊雷的声音大声呼喊着,四周的士兵随从没有半点惊讶,继续收拾行装,整理营地。一切井然有序,就像排练过许多次,事实上,行装什么的早就准备好了,要上战场的兵卒不会拖沓,拖沓的都死了。
江汉臣见喊了两声,帐篷里竟然没有动静?想当初自己走路的声音这小子都会害怕,现在睡得这么死?真的出息了?江老将军什么性格?平时对待下属就十分严厉,向来是铁腕治军,毫不留情,对越看重的队伍下手越狠,而也正是他那铁面无私毫不做作的风范,才让士兵们折服,正所谓老当益壮,哪怕已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甲子,此次去西南边境仍是没有人有什么异议。所以他才不管你是在里面穿裤子还是脱裤子,直接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人呢?”江老怪干脆一运气,把整个不大的军帐连根拔起,还是不见黄翛那死小子的踪影。江汉臣眉头一皱,他不喜欢这小子的德行,因为和他自己喜欢的坦坦荡荡差太远,但是并不是恨这小子,怎么说自己都是长辈,而且黄翛还是黄非年的小儿子,竟然在自己的地盘里没看牢?!江汉臣心中自语,向来铁面无私治军极严的他最不能容忍这种事,立刻转身,对五十名随从吩咐道:“一刻钟之内,找到小殿下!”
在军中,无需解释什么,将军的命令就是做士兵的命,霎时间,训练有素的后车驾亲随营四散开去,分头寻找那不知是顽皮还是可恶的小殿下。
没有一刻钟,就有士兵回报,发现小殿下黄翛就坐在江边,像是睡着了。
“啊?”江汉臣这么严肃的人,也忍不住脸色变了变,坐在江边睡着了?这是早上去的,还是睡了一晚上啊。对黄翛无语的江汉臣再次下令,收拾好车马行装前往江边。来到江边,因为刚才一耽搁,朝江口已经不是朝阳露水对条浓的景象了,但还是给人敞亮宽阔之感,哪怕朝江口是鸟喙般的尖细形状。
到了江边,果然,黄翛就保持着昨晚的姿势撑着脑袋睡了一晚上。江汉臣看到后,下意识的就想把这拖慢行军进度的小子踹下弦江,但是到了黄翛身后,江汉臣却顿住了,眼中竟露出了少有的惊讶神色。
“这小子,竟然……”江汉臣忍不住喃喃道,幸好他走得快,身后的士兵没能听清江老将军的惊叹,不然就该大惊失色了。但江汉臣心中确实是如弦江般翻涌澎湃。以他练气的程度,怎会看不出,黄翛身上和周遭都流动着很强的气,虽然和许多在武道上浸淫多年的人相比,这些气算不得什么,但就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这些气远超同龄人中最顶尖的天才。而且,这些气太纯澈了,简直就像是来自天地间最原始的气,但那些气本该稀薄广布,此刻却全凝聚在黄翛周遭,使得那些气无比纯净强烈使得那些气无比纯净强烈而且充满灵性。本来人在睡觉时应该是气最散漫的时候,所以偷袭也是人睡着时最易成功。
但此刻,这些气就像宠物一般围绕在黄翛身旁,始终不散!
江汉臣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以前始终不相信这小子能有什么出息,瞧那样子也应该是根骨奇差的普通人,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黄翛做到了一些他都做不到的事,甚至是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事。江汉臣望向周围,能依稀辨别出来弦江上没来由的气波滚滚,显然此处曾有异象发生,但却猜不出到底怎么了,再次看向还睡着的黄翛,眼神不禁有些复杂。
“……非年,看来你们家还不像别人说的那么惨……”
突然,一阵冰凉刺骨,黄翛顿时醒了。之前在睡梦中好像不知去哪里神游了一番,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和充实,也许这就是小野说过的什么武道修炼,一步神魔?但由不得继续沉浸在思绪中,眼前人命关天。
“哈——”冒出水面的黄翛猛吸一口气,迷茫的望向四周,发现竟然身处弦江,朝阳照射过的江水似乎还有些余温,昨晚在江边……
“小子,还不上来?!”江汉臣一声怒吼,黄翛抬头一望,几十人都在江边看自己呢!江汉臣看到他看过来,手指了指对面,还好突如其来的叫醒服务没有叫坏他的脑子——明白江汉臣是让自己上对面去。
好在黄翛身怀奇特的淡黄色气,流转之后竟然带来些许暖意。回头看了看直插云霄的高耸壁崖,还是忍不住摇了摇脑袋,无奈地慢慢游向崖底,攀住一块凸出的钟形岩石,正在他用力向上一拉扯身体时,一股淡淡的水蓝色扫过他的眼前,接着就像有一只手在底下托着他向上攀登,黄翛一松手,那股力量竟然直直地将他送上了崖壁,没有任何障碍,令已经在渡江的士兵们瞪大了眼睛,犹如白日见鬼。
不仅他们,黄翛自己都头脑混乱,不明白那股蓝色是什么,难道是好心的水神?没听说过这世上有什么神神怪怪的事啊?随即凝神一看,就明白了——一道水蓝色的气正如祥云仙鹤一样托着自己呢,黄翛顿时明白了,是昨晚鬼盏借自己的奇特黄气凝聚的天地灵气,看这颜色,是来自弦江没错。
来到岸上,看到原来挺冷冰冰军士们露出一丝异样神色,黄翛也不禁有些得意。江汉臣倒是不意外,这小子大概是之前有了什么好机缘,能有此异能,不过他只能感知到气,不像黄翛天生能实实在在地看到气,要是江汉臣知道这些气还有颜色,怕是要对一甲子之多的武道修炼都有怀疑了。
“好了,别浪费时间,”江汉臣看到几十人都到了江对岸,便说道:“马山卫,你带十人随我去韩家庄,其余人继续前进,速度放慢五里。”江汉臣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队伍过了江的左丘野,道:“就交给你了。”对于这个神秘至极的黑衣男子,江汉臣心中多少也有些在意。
左丘野无言的点了点头,骑上马就走了,身后几十人随即跟上,军令如山,在这里,江老将军的话就是军令。
黄翛扭头看了看留下的十人,马山卫算是此次出行当中江汉臣之下最有话语权的人了,身为江汉臣手下江陵军中的营长,货真价实地掌管着连堂营,是十几岁就随江老将军在沙场上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好手,战场上练气高手其实不多,但满身狠劲儿杀敌不眨眼的小卒多的是,要是不够狠不够强的,早都身首异处埋骨黄沙了。马山卫十七岁当兵,投在江汉臣军下,随着老将军和次帝征战西南数次,后来最狠的一次是疆王朝与西南魔教同时从西线攻来,西凉次帝与天阴次帝连成西域战线,最先在荒乱之境实施抵御,马山卫那次随营长和整个营单刀直入,在西域杀了个来回,也记不清提了多少颗头回来和挨了多少刀。最后,营长战死,他便当了连堂营的营长。
黄翛隐约看出本来是个英俊的小伙,现在已是满脸沧桑和暗藏狠戾的中年人了。
十几人很快就到了韩家庄门口。黄翛看到那块歪歪扭扭摇摇欲坠的牌匾,越看越不顺眼,这样寒酸的打扮,就算院落再大,也实在没有半点仙气。想到这,黄翛忍不住放出一道水蓝气,想把那牌匾扶正,但没想到那道气也摇摇晃晃,控制不牢,在离牌匾几寸时就上不去了。黄翛挠了挠脑袋,暗自思忖莫不是刚刚驾驭还用不好?正想放出那颜色有些加深的黄气,结果门开了。
走出来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的寒碜道袍,长相倒是十分温和,一头黑色长发也规规矩矩地梳着,比蓝山老头的邋遢形象好多了。但却很怪异地没有抱拂尘,也没有背木剑,而是怀抱一把扫帚,与整个人的形象也就衣服是相符的。
看到这个中年道士,黄翛本来忍不住想笑,但这个道士出来先是用有些诡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竟然令他笑不出来了。
“贫道韩水门,在此恭候天阴小殿下和江将军。”韩水门双手插袖耸了耸,也不知是做了揖还是把扫帚提了提,总之是半点没有“恭候”的意味。马山卫看着韩水门的脸,眼神有些阴沉,江汉臣摆了摆手,说到:“之前听说韩家庄有了动静,就来拜访拜访,韩道长的待客如此隆重,不知我们是否打扰啊?”
听到江老怪竟然也跟别人搞话里藏针,黄翛忍不住瞅了瞅嘴角。韩水门倒是心平气和地让出了大门,一行人进了大院,马山卫经验老道,挥手示意下去,五人立刻四散开去,应是围住了山庄,另外五人这跟了进来,这本是很不客气的,韩水门倒是头也没回,步履稳健。一路上他解释道:“众位师兄弟们下山去了,这几日都只有我守着山庄和道观……呵,世人把韩家庄念叨的神圣呼呼的,其实不必较真,我们也不与世俗较真罢了。”
“不和世俗较真,哼,确实有仙人气质。”江汉臣毫不掩饰讨厌,冷言讽刺。
韩水门道行更高,直接无视,转身看向黄翛:“早听闻天阴次帝三个孩子,大儿大智不愚,二女倾国倾城,三子最是顽皮,今天见了小殿下,看来外界所传皆虚,果真还是得见一见才知殿下聪慧。我道修于祈善,皆修善心,结善缘,也没什么可给殿下的,贫道有一仙果,名为福禄,还请殿下收下,算是不虚此行有些收获。”
韩水门笑眯眯的破道袍袖子中掏出一个桃子大小的红果子,这就是福禄果?!黄翛看了看这平平无奇像是和着破袍子一起买回来的红果子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还不如蓝山老头客气呢,直接送个神器鬼盏,虽然接受起来是辛苦了些……但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个苹果拿来糊弄我的吧。黄翛忍不住心想,这牛鼻子道士真是白长那副和煦面庞了。
韩水门递出福禄果后,嘴角扯起不易察觉的微笑,随即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