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丘王朝有九丘,与西北巨头疆王朝划一道大衡山脉,割据一方。天下六分气运尽收九丘,八百年来,九丘巍峨不倒,人才辈出,天下敬之。“九丘有源幽,气吞千万州。”天阴次帝黄非年一人之下,是帝丘湖中皇城里那位的好友,而立之年便已是万人之上的次帝,着实让许多人馋在眼里,恨在心里。掌管源幽丘,是九丘内最是富饶灵气充沛之地,这句诗,便是当朝左相顾执顾宰相所说,所含之意旁人都理解,是将位高震主的帽子压在了黄非年的头上。
皇帝不是傻子,还没到被一句诗挑拨关系的地步,但防备,即使没有这句诗也会有。又是五年,黄非年的三儿子——黄翛出生在张氏所嫁的长州,安郡的旁系家里。世人皆叹惋一人之下黄非年得三子,长子黄儒明一身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现在湖中城皇宫里读着书,大概是史上最不用注意的质子了。长子被当作质子住在皇宫,黄非年也没有办法,反正黄儒明底子弱,在皇宫里养养也好。
可惜老二是女孩,老三又不是嫡系,竟呈现一幅后继无人的景象。
……
长州安郡,黄府后堂。
黄翛一如既往地没个样子,一手饭碗一手鸡腿,吃的正香,没有注意到一缕发丝从额间滑落;一旁的姐姐黄冬苓微笑着帮他卷起发丝,满眼是对弟弟的疼爱。而此时首座那位仪态端庄的贵妇看着眼前之景,微微皱眉,隐隐透出不满,眯眼时掩饰不住的鱼尾纹生出,可见保养得再好,也掩饰不住岁月。
这时,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从门外进来,一桌人都抬头看去,白衣和左丘野各自向首座上那位一袭栗紫色华装的妇人施礼。
“白衣见过陈夫人。”
“二夫人好。”对于左丘野始终不恭敬地称呼,尽管陈柏竹已经习惯,但“二夫人”那个称谓还是令她眉头一挑。她本是黄非年的正室,却因当初婚期未至,西南突起战事,黄非年受命前往平息,也是对他的一次考量,从而拖延了婚事,让身旁这个旁系侧室先登堂室了。陈柏竹本就是家族上决定的婚姻,谁对黄非年并无恶感,但他对她也是相敬如宾,因为有了张秋素嫁在先,她也只能排一个二夫人。
陈柏竹对张秋素自然敌意满满,对张秋素的儿子黄翛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左丘野只跟着张氏,同样和她不对路。
陈柏竹面无波澜,轻声道:“白先生,左丘先生,坐吧。今天让大家来一同进餐,也是给冬苓送个行。”
此话一出,黑白二人心知肚明,侧座的张氏自然也早有耳闻,只有两个孩子懵住了。
黄翛也不啃鸡腿了,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这比父亲岁数还大上几的姨娘,又瞅了瞅一旁的母亲,问到:“什么行?”一旁的黄冬苓愣了愣,却是低下了头,早已知道此事。此次母亲从通州过来呆了两天,其实就是来接她的,初来时便已和她说明,但到底是孩子心肠,想不了这许多,也许心中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尽管黄冬苓这两天尽量和疼爱的弟弟在一起,但还是阻止不了去通州,用白衣教书时曾说过的话来说,就是“你我不能决定的,大局能决定;你我不愿决定时,也只有大局能决定。”
陈柏竹端出正室的威严,缓缓道:“九丘我这次来本就是依照老爷的意思,来接冬苓去通州,冬苓身份尊贵,出生便是郡主身份,此番前往通州也是上任山海郡郡主。通州那里世家聚集,气候宜人,财粮充足,才更适合冬苓,非小小安郡可比。”话中始终透露出不屑,显然有着让黄翛和张秋素这些旁系认清地位,尊卑有别,满满的看不起。
黄翛听了这一席话,到没有暴起,反而重新对付起鸡腿来,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旁的黄冬苓却低着头暗自难受起来,女子心思细腻,她就算是少女也明白母亲话里话外的含义,当然更明白弟弟表面随意,实则内心重感情的很,她并不愿姐弟从此有了高低隔阂。
眼看要冷场,白衣适时地开口了:“此次小姐去通州,白衣也会陪同。”
“白先生愿继续在小姐身边,那也极好,回去我就为白先生讨个商读之职,并不繁忙,也好继续教小姐文章。”陈柏竹微微一笑,相对阴阳怪气的左丘野,她对白衣倒有几分好感,听说白衣是自家老爷亲自请进家门,却没一官半职,只是给孩子教书。这种人想必也是隐士心态,只凭心愿。
果然,白衣当场婉拒了陈柏竹的好意,只说会尽教书职责。
“轰轰——”一阵撼人心弦的车轱马蹄声,青岗石铺成的大官道微微颤动,迎接着一队车马的到来。长州小地方,住着的都是安居乐业,养家糊口的小人家,哪里见得这么大阵仗?虽说来者仅是二十骑人马,带着一辆普通的马车。虽说马车普通,那是指制式大小上,不过是寻常地主富豪家的四人马车,车内空间撑死也就塞六个人,而且还有超重散架的危险;但车子两大轮辅以车尾转向轮,不仅方便转完延长寿命,还能使乘坐者舒适好多。这是天阴次帝黄非年手下工匠——名扬九丘的神匠李二耳所发明,现在只流传于帝王富贵家,一般人见得到用不起。
车顶车壁等处都添以一些华丽装饰,二十黑骑身穿轻甲,可见这队伍不是载着贵人就是去接贵人的,然而用心者就会发现队伍有着许多装饰变化之处,有着淡淡的掩饰意味。
车队过处,风声鼓鼓!
最终车队停在了一所高宅大院的正门前,此院落门宽高各数丈,门前是一条侧官道,却正对着主干道,四边没有集市商贩酒馆人家,一长道院墙沿着街边,可见院落之大,方位又可见此府中人地位之高。正门朱红漆,两排金铆钉,四根红门柱,乔灰瓦、常绿顶、敕翘檐,放在帝丘里也许随处可见但在别处可算是大户的大门正上方,挂着一块大匾,题着“张府”二字。
这里名义上是张秋素的府邸,住着她旁系的一脉,黄非年愿以女子姓名封给她府宅,足见这位高高在上的次帝对这侧室,并不像江湖上所说的“黄氏无旁系,次帝唯二子”那般无情。
“哼,‘黄氏无旁系,次帝唯二子’?谁又知是不是爱惜小儿,故作掩饰,韬光养晦呢?天阴天阴,天子之下,帝恩之荫,又岂容旁人揣测?”二十黑骑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最后说了句似是自嘲的话,便果断一挥手,身后五人手脚麻利地戴上了黑色头盔,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四散到院落边各处。他们把马匹藏到幽静处,卡上齿扣,套上棉蹄口袋,然后利索地翻身入了院子。
陈柏竹看着黄翛满不在乎的样子,又瞧了瞧黄冬苓无奈不舍的神情,很是满意。这时一声“通报”打断了这顿气氛诡异的午饭。
“进来。”陈柏竹抬头,是府上的管家朱长顺,是张秋素那女人的家仆,嫁过来后做了管家,自从她来张府,就没怎么给她好眼色。“何事啊,朱管家?”
朱长顺进来后,先对张秋素行了个礼,再向首座的陈夫人拱手:“夫人,有十数骑兵和一架马车在门口,说是受天阴次帝之命前来微服接小姐去通州。”众人皆是一愣,陈柏竹自语道:“不是酉时前往吗?怎么午时就来人了?”又马上回神,对其他人说道:“应该是接我和冬苓的人来了,我和朱管家去看看。”
说着,她便起身随朱长顺向前门走去。此时一名叫幼翠的小丫鬟年方二八,正在后堂之后的小院里偷得清闲。幼翠刚入府一年,是真真正正的“小丫鬟”,出生于农民家庭,父母不忍心也不甘心让小女儿一辈子种田,于是想着无论托关系还是砸点积蓄,也要把女儿送入别人府中做丫鬟。不成想条件好点的人要么不想再添一张嘴,要么对还未及笄的女儿不满意,还有一家竟然看上了她,要带回家做小妾!最终还是张府的人心善收下了幼翠。一家人自然是感恩戴德。
张府后院有一楼,其名“落叶楼”。
偷懒的小丫头没有看到,也不可能发觉,一道满含杀气的敏捷黑影,正躲在落叶楼上,袖中利刃早已出鞘,对着天真的少女虎视眈眈。
方圆二十步的小院落,墙角种了几株兰草,早春暗香处,一绿疑似兰。料峭春风忽起,刚刚冒芽的娇兰被折了腰。霎时,一道黑影掠过,方寸间,骤然见红,扰乱一园幽静,幼翠的颈间,被潜入的黑衣手中刃划出了一道红。
前方不远处的后堂里,同样穿着黑衣的左丘野半低着头,苍白的双耳突然动了动,然后咧开嘴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