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阳光浸透高耸的水杉，顽皮地跃上新嫩的柳枝打个转，就又窜去粉嫩雅致的樱花树，摇散一阵落樱雨，尽兴后乘着花瓣飘散，洒满一地二月兰。纵然已走过数千个春夏秋冬，迎来又一个新春的京城市仍有勃勃生机，但新世纪，这里的一切已不同。
植物的生长已经克服水土不服的问题，不论生于淮南还是淮北都可成橘，城市里重现秦砖汉瓦、明清闹市的全息投影置于各大生活区和城市快速轨道的枢纽处，远眺的话，会有种将秦皇汉武置于当代扭转大厦和悬浮汽车轨道中的恍惚感。
这座城市中密集分布着生物发电站，外立面配有不少复古的元素，黄灰镶嵌浅绿的斗拱和吊脚，描摹古朴的风韵，警示普通市民这里请勿靠近。然而，有一座生物发电站，它位于中心城区的一座开放花园内，苔藓和壁虎是它破旧砖混结构的外衣，幸运的是它底部的外立面上画满各式涂鸦，夸张的签名、疯狂的填充字体、抽象派画作应有尽有，这些涂鸦让看似破旧废弃的生物发电站染上不少青春文艺气息。
布满深红色铁锈的大门被一把夸张的大铁索封印，在所有人都能注意到的位置象征性地印有生化防护的标识，预警这里的危险，但在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没有人会在意，从前，偶尔有顽皮的孩童从一旁跑来跳上围墙，用手擦干净积满灰尘的窗户，将眼睛对在其上，满怀好奇地一探究竟，但据说，这样做的结果往往会招来晚上的噩梦，第二天早上醒来后，那些孩童们将永不敢再靠近这废弃的电站，如有家人问起，他们总颤抖地说：“巨大的玻璃里，尽是黑色的动物鬼魂。”
陈恪言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感到恼人的头痛还没有散去，揉了揉肿胀的眼眶，好让自己清醒。接着他挣扎起身带上眼镜，走到洗漱台，看见镜子里满是黑眼圈的自己。
简单洗漱后，陈恪言拿起公文包走出办公室，准备去教学楼给学生上课，路上明媚的阳光让他感觉颇为刺眼，于是他绕开电站花园，从一旁的树荫处快步穿行而过。
而市民们却都迫不及待地脱下厚重的冬装，来这里感受万物复苏，首都医科大学对外开放的电站花园，是当地人钟情的踏青目的地，这里不仅有丰富的植物种类还有随处可见的青春气息，游客们随处一瞥就能嗅到香甜的新鲜花蜜。
“快点小翀！这堂是我老板的课，我必须早点到。”李敏奚催促着室友陈翀快点出门，作为助手的她，必须提前去教室为她的老板兼导师安顿好教室上课所需要的一切。
李敏奚拽着陈翀一路小跑穿过电站花园，往教学楼方向狂奔，而两个衣着时尚的美少女急速穿过散步人群的举动，引起不少游人侧目，近处几个带小朋友放风筝的家长，都赶忙把孩子们搂到一边，怕被这两名女同学撞到。
花园一侧的全息投影正在播放实时的天气预报，投影中的女主播站在缩小的市区实体投影前，介绍着京城市今天的天气情况。
“中央区晴转多云，气温二十七点五摄氏度，由于气温已偏离历史均值三度，城市立体循环温控系统将启动，请市民朋友暂时不要驱车至十三层及以上轨道。国泰区阴天，二十三摄氏度，广安区阴天二十三点五摄氏度。”
京城市作为新世纪亚洲仅存的超级城市，被分为九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独立的立体循环温控系统、交通系统、民政管理系统、卫生服务系统、教育系统还有警察系统，因为超级城市庞大的规模，每个区的居民没有特殊事项，很少会前往其他区域。
李敏奚和陈翀一路不停，终于在八点三十五预备铃响前十五分钟赶到教室，这是一节只有二十多人的小班课，这个时间点只稀稀拉拉来了不到一半的学生。
熟练地打开电脑以及手持课件播放装置后，李敏奚将本节课的链接代码传给每个前来上课的学生，保证他们已链接进入后，将老师特别交代的菊花百合茶泡好放在讲台一角，最后才返回自己第一排固定的座位，打开自己的手机接入这堂课的链接。
八点五十分，预备铃准时敲响，教室里的喧闹逐渐平息，几个刚进到的学生猫着腰从教室后门窜入紧忙找到靠墙的座位坐下，掏出手机打开链接进入课堂。
五分钟后正式的上课铃打响，但是老师还没有来。
李敏奚抿着嘴低头跨上讲台，点开播放课件的按钮，然后对着底下的同学们讲道：“同学们请先观看课件内容，陈老师马上就到！”
完后她返回自己的座位，焦虑地望向教室门外，她不清楚为什么最近自己的老师总是上课迟到，但很担心因为这个老师他被学生们投诉，或者被教学监督组认定为教学事故，在她的印象中严谨的老师从不会上课晚到。
讲台下，刚静下来的气氛又被这一句话煽地闹腾起来，同学们见老师还没到就开始找邻座攀谈，但没过一会，喧闹就被连续清晰的皮鞋地板撞击声打破。
在同学们的注视下，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缓步走进教室，他身高超过一米八，宽阔的肩膀撑起大衣显得很引人瞩目，留着中分的中长发，后面的头发已经长到耳朵以下，看上去很久没有打理，头发紧贴头皮显得油光发亮，菱角分明国字脸和脸上的胡渣，给同学们一种天然的威严。
走上讲台，他脱下大衣挂上衣架，转身面向同学们，脱去大衣的他身材不再像刚才那般高大，身上的灰色羊毛套装在满眼春装的教室里显得另类，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阳光和煦的上午，这时教室外标识正在上课的指示灯亮起，提示“陈恪言教授正在讲授性状变异的基因表达”课程。
“好！现在开始上课！”陈恪言先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清了下嗓子道。
教室这一瞬间已经安静下来，同学们聚精会神地盯着从讲台桌面升起的投影课件。
陈恪言开始用投影给同学们讲解，关于基因在结构上发生碱基对组成以及排列顺序改变的示例，投影里是提前做好的讲解动画《关于基因突变的结构形态模拟》，双螺旋结构和复制出错后的子板碱基对在动画里变换转动，逼真还原了微观世界结构改变对于生物个体宏观性状的影响，这堂课主要在用投影动画在讲解，陈恪言只是时不时暂停并稍作解释。
“在人类的基因组中每三千万个碱基对中就有一个发生突变，而每个人的遗传基因大约由三十一点六亿个碱基对构成，所以理论上将每个人身上至少有一百个突变基因，但幸运的是……”讲到这，陈恪言端起水杯呷一口茶，稍作停顿。
渐升的日光透过玻璃照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的陈恪言感到甚是晃眼，不由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但他眼前闪烁的七色光芒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他感到晕眩，接着他开始头晕、恶心，不得已地迅速用手扶住额头，缓缓低下头，而他的衬衫的领口这时已经被汗水浸透。
“幸运的……幸运的是，并不是所有的突变基因都对生物体的性状产生影响，否则的话。”讲到这里陈恪言再次低下头。
“否则的话变异兽会比现在多的多，对吧！好了，接下来要讲的是。”
陈恪言嘴里含糊地重复，左手撑起脑袋，摇晃后又重新垂下，眉头皱起，脸颊紧跟着变红，语速也比之前快很多。
“好，我们接下来举个具体例子分析。”在接连换了几次投影中的内容后，陈恪言终于找到下来要讲的变异山羊案例。
李敏奚并不熟悉这个样子的陈恪言，不论是李敏奚本科期间的公共课还是研究生上的专业课，在她印象里，站在讲台上的陈恪言总有一种魔力，他可以用最简单平和的表述抓住学生的注意力，就像魔术师可以从帽子里变出鸽子那样，陈恪言可以用小拇指大小的一支药剂在学生眼前消融掉小白鼠身上的脂肪瘤，使它恢复活力。
他还可以让高温下变质的乳酪重新变得美味，这可是米其林大厨们都头疼的难题，但他只需要添加些NS球状子囊孢子后通过制冷剂降温，就用他独有，对温度的敏锐把控力，令学生们赞叹不已，便利店买回后放坏的乳酪，就通过这种简单的戏法，在他手里曾变化出多种口味。
他经常用这种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例子，去解释复杂深奥的生物学理论，但是现在，李敏奚看到的是一个失去魔力的陈恪言。她不禁揪起心来，近段时间，她见到最多的就是这个状态下的陈恪言。
“叮铃铃！”下课的铃声准时响起。
李敏奚迅速上前帮陈恪言整理材料和公文包。
“注意:对照组实验全部失败，一定禁止尝试人体实验……”
“陈老师，您说，什么？”李敏奚见陈恪言低头自言自语，便脱口问道。
“哦！没什么。”
“老师，您最近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帮您预约医生？”李敏奚满脸关切，她刚想伸手去抚摸陈恪言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但却一瞬间又收回去。
“没关系！可能这两天没休息好！不用担心。”
“那我帮您把东西拿回办公室！”李敏奚问道。
“不用了，给我就好，你先去继续搜集我要你找的资料，有什么发现再交流。”说完陈恪言匆匆拿起公文包走出教室，他并没有来得及听到李敏奚低声在说：“老师，其实我已经做完了。”
深夜，首都医科大学生命实验大楼格外寂静，夜风吹动百叶窗的回声在走廊里飘荡，如果有人站在那里，大概率他会因为害怕低头快步走开。实验体展架上叠放的是数以万计的活体生物，它们被困于透明器皿之中，整齐陈列在这座全联盟规模最大的生命实验室内。
另一侧，海量生物标本躺在玻璃观察窗内，似在窥探着什么。
这时，大楼第十二层的一间办公室内的灯，还亮着，陈恪言正盯着代号为：GG-001的实验数据和记录列表，这是他近期每天的惯例。
一个月前陈恪言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里面所记载的内容类似研究记录，但却被严格加密，他只能看到实验代号和一段警示语，陈恪言能感到被加密的内容与自己存有某种关联。
一周后的一个工作日，课堂下课的铃声再次准时响起，李敏奚熟练地帮助陈教授收拾好课件并帮他整理完公文包，不时有几名学生上前想跟陈教授讨论课堂上讲到的生物进化史的内容，每一名来找陈教授的学生都会先上前跟这位来自韩国的美女助教打个招呼，学生们亲切地称呼她为May姐姐，有的学生还会直接称呼她为师姐。
“陈老师，这会已经中午，您是直接回家休息还是先回办公室？”李敏奚问道。
“先去办公室吧，听说昨天又发生一起勘探队伍失踪的报道，我想先去看看。对了！敏奚，前两天让你整理的关于近三年以来户外勘探队失踪的报道，整理的怎么样了？”
“老师，已整理完毕一会就拷给您，我仔细检索过，没有发现包含GG-001的信息。”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我跟您学习都四年了，从研究生到助教，这点都不知道，那我也太失职了。对了，老师！我听说咱们学院的信息管理中心新来了一位很厉害的技术，您可以请他试着帮您查一查上个月的那一封神秘邮件是从哪发出的！”May兴奋地说到。
“是吗？那我一会自己去找他，请他帮个忙。”陈恪言说道。
俩人就这样边说边从教室走到了首医大生命实验室的大楼前，一路上有不少陈恪言的同事跟他打招呼，其中大多数人尤其是生命学院的同事也都会跟May小姐打招呼，他们都很羡慕陈恪言能有这么聪明能干、还年轻漂亮的女助手。
陈恪言刚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还没来得及看May拷给他的资料，就先开始着手在网络上详细搜索昨天发生的勘探队失踪事件。但结果还是一样仅了解到事件是发生在太平洋联邦的一处热带雨林内其余细节信息都无从知晓。
“披露的信息越来越少呢！”
“May，把你搜索到的资料给我，我现在去做对比分析！ May？敏奚？”
等陈恪言转过身才发现自己刚才搜索的太过投入连May离开办公室了都没有注意到，而办公室的茶几上留着一张陈恪言很熟悉的纸条上面写着：“陈老师，桌上有我整理好的资料，另外叫了您喜欢吃的干炒牛河，您要记得按时吃饭哦~ P.S.新来的技术叫李思凡，他在十层五零六办公室。”
“还是改不了不打招呼就走的毛病啊！真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