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尧回月舍时，已经是翌日的清晨。
月晓灵直来直去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把昨日的纷争放在心上。当然，日尧的举动已经冒犯到了自己，错在他身上。月晓灵少见地思考起日尧存在于自己身边的意义，最后也只得出一个结论，能丰富生活的工具人罢了。
如果只是惦记着日尧烤的鱼或做的汤等等，自己真的值得在盘荒时护着他吗？
换个角度，假如日尧死了，或者突然失踪不见了，月晓灵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月晓灵感到心底五味杂陈，竟没有一个能肯定下来的答案。自己本来是不沾染人情世故的，从月家跟随月雷学习的时候，生存和杀伐充斥着月晓灵的全部心灵。月晓灵自己也仿佛知道自己几乎不带有任何情感，就这样经历了一路坎坷，尤其是遇见日尧并收留后，心思似乎开始活跃了起来。
“不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烦死了！”月晓灵想不明白，有些恼火的搓了搓脸。扭头看看窗子，外头灰蒙蒙的一片，但明显是白天。往常这个时候日尧已经准备好早餐，不过昨天他一夜未归，可能是打算出走了吧。
走了就走了，一点烹饪技术想花月晓灵心思去找，想得美。月晓灵捋捋乌发，打算去四处逛逛，兴许能遇见什么好吃的。
刚一推门，一个人影就映入眼帘，这差不多的身高，是日尧无疑了。
日尧一只手执着烤秋刀鱼，另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先开口道：“神仙，昨天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好不好？这是我特地去找来的秋刀鱼，听说只有雍州西边海域才能捕到，尝尝吧，可香了。”
切，这小子还算识相！月晓灵呆了一小会，伸手接过串秋刀鱼的竹签子，二话不说张嘴就是一大口。蒜香扑鼻，口感劲道，确实是道嘉肴！
“这次饶了你，下不为例。”月晓灵转过身子，走到床前坐下，打算好好享受这一道美味。
日尧心里悬石落地，长叹一口气。心底想着：神仙是灵修，我作为凡人反抗不了。不过神仙的心灵一定是缺失了什么，自己要努力找到增添神仙情感的方法。喜怒哀乐本就是人生的意义之一，神仙体会不到的话，就和石头一般，未免有些可怜。以凡人之躯，能为神仙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那个，神仙，仙女选拔大会可能暂时开不了。”
月晓灵狼吞虎咽地吃下一整条秋刀鱼，含糊地说：“开不了也没事，我向洛涯老头打听到了，洛殇宗里有一处温泉，平时都不开放的。”
温泉？日尧身子猛打激灵，好像听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词语。难道自己这个小跟班能有幸和神仙一起盥浴？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日尧兴冲冲地问：“神仙，在哪里？下午去不去，我还从来没泡过温泉呢！”
月晓灵把竹签朝这窗外一掷，直直地刺过一只拇指指头大的甲虫，将其钉在一棵柳树上。飞出的汁液甚至在空中画出一条笔直的线。
“你泡了能有什么用？这温泉内含相当浓郁的天地游气，有很好的辅助修炼的效果。给你凡人用不是糟蹋了么？”
面对月晓灵的诘问，日尧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不过还是拿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盯着月晓灵看，说：“神仙，就算我不泡，作为你的仆人，总要让我帮你做一些事吧。我可以帮你送衣服，擦擦身子什么的。”
月晓灵一脸嫌弃地皱了下眉：“你个臭小子，我当初好像在哪里警告过你，不准对女孩子动歪心思。看来你还是不够听话啊！”
日尧吓得连连鞠躬哈腰道：“是是是，神仙，我记得你说的话。我并不是觊觎女孩子，我是真心想要为神仙服务！”
月晓灵很有耐心地接着说道：“听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你好好等在外头，别耍花招！”
日尧的美梦到底还是无法如愿以偿。
瓢泼大雨掩盖住了所有人的足音。适逢第九代弟子的集体活动泡温泉，月晓灵作为洛涯关门弟子也一同参与。当然，日尧这个小跟班也是特例，不过应该不会下温泉。
洛殇宗的这处温泉位于湖心岛和市衢连线的中央，名为紫烟泉。顾名思义，就是泉水涌升时会带出紫色烟雾。占地大概有一千方的温泉被划分成两大区域，接纳男性的南面和接纳女性的北面，主要是照顾男女有别。另外南北两边还各自分成三十个小区域，让灵修有独自的休息空间，而且上方有结界笼罩，防止雨水侵入。
对月晓灵而言，这可是帮了大忙。当初月雷早就提醒过，身体是所有生命的本象，是最高级别的机密。不守身如玉者，他的弱点将被外人利用，最终也难成大器。
虽然本意其实是让月晓灵不要接触男女之事，以免耽搁复仇大计。然而月晓灵却独特地理解为被人看见身体就会功力尽失。
入浴的要求细节，洛涯早已嘱托过。其余第九代弟子也受过老师的指导，对紫烟泉有所了解。简单的再次强调后，众弟子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冲向温泉。
日尧想根木头一样杵在紫烟泉入口处，不知该何去何从。以日尧的性别定是不可能走向北面，而南面的灵修和日尧也没有任何关系，日尧呆在那里也显得十分尴尬。
纠结了好久，日尧正打算就守在温泉外的林中小屋里，几个男生却主动上前打招呼。
橘色头发的少年招了招手，问：“你是月晓灵身边的那个小跟班吧？”
日尧抬头打量了一番，站在最前的橘发比自己高大半个头，有快十七八岁的模样。无论是正常人还是一般灵修，身体都会在十五六岁时开始发育。眼前的橘发下巴上都冒出了点点胡茬，一脸成熟。左脸颊上一条两公分的疤还很新，说不定是前不久才留下的。以灵修的体质，除非是断骨的伤口，不然几日内的皮肉伤都会很快恢复。哪怕是断骨的伤，在一些药草滋补下也能治愈。最坏的情况就是五脏六腑受损，轻则需要灵丹妙药调养数月，重则弥留几日，再不治身亡。
“喂，在听吗？”橘发见日尧一脸走神样，有点不耐烦。
日尧急忙拉回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说道：“在听在听，我的神仙确实是月晓灵，你们可以叫她月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额，月姐……”橘发挠着一侧的头皮，小声说：“你能让月姐打探一下北边的情况不？”
日尧十分单纯地问：“打探什么情况，是温泉吗？”
“不不不，小弟弟，是打探我们所有男人的最高幻想！”橘发感觉在对牛弹琴一般。
“你直接说能不能让人家帮忙记一下路线得了，能到同宗门女弟子那边的就行。”橘发左手边紧挨着的光头胖子似乎急不可耐。
日尧一转头看见这估计有五六个自己重的胖墩不禁吓得后退一步，而后一脸困惑道：“你们要这个干嘛，该不会是要偷……”
橘发红着脸打断日尧说话：“什么偷窥？我们身为洛殇宗弟子，都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这种不道德的事？我们只是关心同门罢了！”
胖子一个侧撞顶了橘发一下，道：“林云你就别磨叽了，都是男人，谁不懂啊？小跟班，你跟你神仙说，我们要给同宗们的送礼，把这颗镜石带到同宗女生那里就可以了。”
日尧摆手拒绝：“我可没办法要求神仙做事，没法帮你们了。”
胖子凑上前，一肚子赘肉挺了挺，劝说：“你可别谦虚了，都说你和你神仙关系好着呢。我可听闻，你神仙为了救你几次不顾生命安危，这可不是一般的交情！你去试试，准能成功！”
日尧又往后缩了两步：“还是算了吧，万一我神仙发火，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胖子继续引诱道：“你就不想知道一些女生的秘密？你想象一下，那可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的东西！”
日尧被咄咄逼人的胖子说得也稍微有些心动。毕竟当初日尧也差点动了歪脑筋冒犯神仙，现在旧事重提，又有点冲动了。
胖子看着日尧有些动心的样子，又连着教唆道：“我在当初宗内小比的时候看见过你神仙，也是个美人呢，一双异瞳真是引人注目。将来说不定你神仙就被别的男人抢去咯，还不赶紧趁早享受？”
日尧言不由衷道：“神仙可是特别高贵圣洁的，怎么可以对神仙……”
“行了，把身体交给你的内心，看看你到底渴望什么，这才是快乐的奥妙！”胖子说罢一展双臂，做出一副演讲谢幕接受喝彩的姿势，圆润的头抬起望向天空。唯一不称意的就是外头的大雨了，不然胖子的一番演说犹如乞求天神成功了一般令人欢畅。
橘发，也就是林云一手搭在胖子肩上然后回拉，对日尧道：“行了，你别强求了。你应该是叫日尧吧？如果不想的话就算了，我们也不是一定要这么做。”
日尧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去试……试。”
“日尧！”
远处传来一声呐喊，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日尧又被吓得浑身一软，差点没站住。听这洋洋盈耳的叫喊，日尧确定来者是神仙无疑。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紫烟泉三米高的门牌下走出，凸显一个小巧玲珑。一头齐腰的乌黑秀发引人神驰，真有几分天上仙女的视感。且不说面目五官，单单从外形上看，这个女孩就足以列入洛殇宗十大美女之中。
月晓灵嘟囔着嘴一边朝外走一边说：“你在这儿愣着干嘛，去准备一些吃的，什么鱼啊蟹啊都行。我看那温泉水有一块很烫，拿来煮汤肯定不错。而且这紫烟泉游气丰富，能把食材都升升级，吃了肯定大补。”
这神奇的脑回路，不愧是你啊神仙！日尧一脸佩服的表情，也没再多想，打算照做。
月晓灵本没有在意日尧此时在做甚，定睛一看，却见到一行心里头认为的逊货，不由得心生怀疑。
“慢着！”月晓灵喝住日尧，径直走到一行人跟前，颇有对立意味地说道：“日尧，几天不见，你怎么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林云表情突然变得凝重：“那个……我也不是什么坏人。我们只是来看望一下日尧，没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月晓灵唰的一声从识域中掏出巨剑，平抬至与肩平齐，直指林云胸口，低声说：“你刚刚肯定在和日尧这家伙说了什么吧？也跟我讲讲呗，好歹我也是他的神仙。不然我可就当作你在欺负日尧，那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云连连扣手行礼：“月姐，我错了……”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后，林云涨红了脸，几次想用手遮脸，但怕尴尬又放下，拍拍衣服背后装作无事发生。
月晓灵收回巨剑，两掌交错握着，扭动几下似乎是在活动筋骨。旁人仿佛隔老远就能听到“咯咯”响声。
“对女同门感兴趣啊，这就是男人么，真是够无聊的。”月晓灵没好脸色地瞪了日尧一眼，随即伸手示意道：“东西拿来，我去放就是了。”
日尧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整个下巴都快掉了下去，脸部肌肉都快要拉得抽筋。这可不是他认识的神仙啊，这种事情应当是神仙最反感的才对。
不过月晓灵只是答应放在林云所说的地方，对于保护自己还是没有什么妥协的余地。要是有人胆敢偷窥月晓灵，那可免不了人头落地的下场。月晓灵这么做也有理可依，像之前月雷的说法，只要让这群不伦不类的男弟子看到同门女弟子泡温泉，能立马废掉数人的修为。少一些竞争对手，对自己没有什么影响，何乐而不为呢？
林云也没料到月晓灵居然如此爽快的答应了，从识域中取出数颗镜石小心翼翼地交给月晓灵，虽然心里完全没底，但总比预想中被暴揍一顿要好。
给神仙准备好一堆鲜鱼鲜虾，日尧累得满头大汗，瘫坐在小木屋的椅子上。今天到紫烟泉来，什么便宜都没捞到，差点还以为要被教训。日尧感到自己上了大当，却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倒是那些个男弟子可以心满意足的享受一阵。这憋屈向谁诉苦去？
而且神仙还出尔反尔，不，应该是厚此薄彼。怎么就能单单便宜林云那些人，自己作为仆从都没受到这种照顾。这完完全全是双重标准，明显对日尧不公平！之前还觉得道了歉，神仙应该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结果现在看来，神仙肯定是故意折腾自己。
日尧越想越委屈，气愤地双手抓头。这就是普通人在灵修中间的境遇吗？
心烦意乱了整整一下午，日尧始终无法从中脱离出来。心中却是衡量之间得出一个结论：神仙是真的看不惯自己了。虽没有明说，但从各个角度来看，这都不像是最开始认识的神仙那样。照这样下去说不定没过多久自己就会被神仙赶走，日尧原本家在诺丁，现在诺丁被毁，除了跟着神仙别无他法。真要被摈弃了，日尧肯定在洛殇宗里留不了，八成得在莱青城当叫花子。
叫花子？日尧全身打了个寒战。再小时候的日尧就是从叫花子走来的，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居无定所的日子，日尧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看来得趁神仙还未驱逐自己，藕断丝连的时候挣扎一番，好不容易跟神仙过上好日子，岂能就此了结？日尧必须得讨到神仙的欢心，从这若即若离的关系升级到神仙离不开自己的关系。
有了明确目标的日尧信心满满，鼻子猛地呼出两条气，可谓斗志昂扬。回想往事，日尧一般是顺应神仙的要求，有求必应，但还无法让神仙察觉到自己的不可或缺，往后得主动做出一些特别的事，才能改善局面。
喜欢一通胡思乱想的日尧脑海里构建着他的远大目标和宏伟蓝图，在椅子上睡了过去。也许是意愿太过强烈，梦里的日尧真的完成了所有的期望，嘴角也流下幸福的哈喇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