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辰时,烈日高悬,本该是燥热的天气,身处阴山范围却是绿树成荫,凉风习习。
两道人影汇聚在阴山脚下,开始登山。
少则站在门楼下,抬头看了眼牌匾,上面的字虽然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至少还是能看出红莲寺三个字的大致轮廓,他知道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柱体上的裂缝一直蔓延到了顶端,看着像一株正在沿着柱子向上生长的爬山虎,门坊上石皮脱落的没剩下了多少,露出里面略有凹凸不平的青色石柱,地面石阶更是被踩踏的坑洼不平。
“这就是红莲寺?这么破旧的地方,还能住人啊!”
司空啧啧叹道,说完还用手敲了敲柱子。
“就这还没倒塌,也亏是前人实在,不会偷工减料,要是换成现在的施工队,估计···“
司空游历北域时到过洛阳,一座传承千年的古城,亭台楼阁,琼楼玉宇皆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历经千年风霜到如今,都不失雄伟壮观,结果这里一个区区百年寺庙,都已经落魄成这样了。
少则也没想到自己所要来的地方,已经成这样了。
“城主的意思,这里有洛阳需要的人”
虽然之前经过打听,已经知道了红莲寺这些年经营不善,有些没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破败到这种的地步,竟然还能叫做有些没落。
看着这红莲寺的山门,司空失望溢于言表,十三岁就追随长辈行走北域大地磨练己身,不说见多识广,但是多少还是有些见识的,现今寺庙兴盛代表不了佛法就一定灵验,但是一个寺庙落魄至此,还能有高人存在的就着实不多了。
司空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少则,你确定这里有城主要找的人?别白跑了一趟。”
他很难想象洛阳城主这种级别的人,认识的人会隐居在这种破败的地方,又不是道门高人,躲在深山里静看红尘,佛门高人不是应该行走在人间,为众生宣讲佛法,脱离苦海的嘛?
紧了紧手中的信函,想到了城主的交待。
少则说道,“还是先等等看,信函上的地址确实是这里没错,此地应该是有一些我们没有发现的特殊之处的。”
“听你的,听你的。”司空敷衍的说道。
但是却眼巴巴的一直盯着山门尽头的方向。
半个时辰后,司空静静的盯着少则幽幽的说道“知客呢?知客呢?”
司空再度刷新了对红莲寺的认知,建筑缺乏维护也就算了,人丁还稀少,一个寺庙的门面,用来接待善信与贵宾的知客僧都已经供养不起了嘛。
“我就不该还抱有奢望,还是我们自己上山吧!不然估计等一天,里面的人都不知道外边还有人傻等着吧?”
时间已入巳时,太阳已经快要升到头顶,少则的耐心也被消磨干净了,洛阳事情众多,一但长久执行宵禁,定然会引起民众恐慌,时间不能浪费这里,如果这里没有解决的办法,还可以去其他地方想想办法。
“上山吧!见了主人,我们在致歉吧!”
破损的石阶一路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两人所见道路两旁杨柳依依,枝叶随风拂动,漫步其中看着充满了诗情画意,一幅世外桃源的样子。
但是两人却没什么心情,心事重重,因为从踏上阴山通过山门后,就有一股阴冷的气息环绕两人身侧。
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司空环顾左右,总觉得像是有什么生物在角落里偷偷的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他装作不经意间的转头,眼角余光顺势扫过四周,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司空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自语道“有点门道啊!”
他迈步上前,在少则耳边轻声道“小心点,周边的柳树似乎有点古怪啊!”
少则一边观察,一边说道“嗯,这个我刚好知道,这是一种柳中异类,阴柳,活百年,四季常青,阴鬼附之,好食灵。”
三年前的时候,洛阳西区曾也发生过人口失踪案,连续一个星期之间,失踪人口数量越来越大,直到最后信息层层传达惊动了军机部。
少则经过排查后发现,所有失踪的人虽然最终去向不同,居住的地方不同,但是共通点都是出行的地方需要经过一个名为杨柳苑的观赏园,锁定了这个关键点后,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少则派人去探查线索,一株长势喜人的柳树映入了所有人眼前。
但是悲剧也因此发生了,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柳枝瞬间如同绳索,将周边搜索的卫兵尽数捆绑起来,柳叶纷飞如利剑,席卷周边,周边卫兵反映不过来,就尽数覆灭,两名随行的守夜人也惨遭厄运。
消息传回后,少则大怒,调动了守夜司擅长阴鬼之道的守夜人,才将那株柳树消灭,但是此事之后,少则也特意查询了古籍,才知道这种柳树的特意之处,天生躯壳,有灵性而无灵智,阴鬼一但依附于此树,不但不在害怕烈阳,极善隐藏,还变得更加难缠,可以直接干涉物质世界。
“这种柳树极好辨认,主杆上纹路会长成人脸形状,是鬼物天然的躯体,鬼物一旦附身于柳树上就会变得很危险,如果你在其他地方里见到了,一定要小心,别阴沟翻船了!”
看到司空开始戒备起来,少则不由笑道“放轻松点,在没有阴物附身的情况下,它和普通的柳树没什么区别”
“不过敢以此树汇聚成林,还建寺于此,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城主派我来了,这里果然有点门道”
这座寺庙中人对鬼道定是有克制之法,不然绝难在此立足百年之久。
穿过柳树环绕的林荫大道,天王殿映入两人眼帘,破败的楼阁,斑斓的墙壁,殿宇中供奉的是弥勒尊佛,一尊在佛门地位极为重要的佛祖,被尊为未来佛。
此刻一缕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刚好照在弥勒佛头顶,沐浴在阳光在中,看着就很耀眼。
佛像两侧本该应有庇护佛国四大部洲的四大天王,但是现在已经有三个消失不见,只剩下东方持国天王“提多罗吒”还站立在怒涛上,双目圆睁,双手虚托,手中的琵琶也不知道去向。
“这·这”司空少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些说什么。
看着眼前的一幕,司空无语的说道“少则,这红莲寺的人该不会已经散伙了吧?”
仔细的观察了眼,少则说道“不会,建筑虽然破败,佛像残缺,但是你看地面,一尘不染,明显是有人打扫过的痕迹,不过看这情况应该也没多少人了”
少则说完,上前躬身行礼。
进观礼道,上山拜佛,这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传统,少则倒是没有想奢望得到神明之助,只是求取自己此行能顺利完成任务。
“前院没人,去后院看看”
一路走来,两人心情越加复杂沉重,钟楼倒塌,佛钟深陷废墟之中,大雄宝殿相对完整,也是对比天王殿的现状才显得完整一些,至少顶部还没透光,藏经阁连门都没有了,透过门窗可以看见里面空空如也别说佛经,连摆放佛经的书架都没了。
司空目瞪口呆,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红莲寺的贫穷程度,不由喃喃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寺院,也亏还能维持的下去。”
“话说这寺庙里哪有人啊!是不是出去化缘了?”
少则环视四周,石阶在此已经消失了,旁边是那座空无一物的藏经阁,正面被茂密的树林所遮掩,完全看不到到尽头。
“有可能,但是有点奇怪呀,观这寺庙布局简洁,怎么僧众和香客用来休息的厢房我们还没看到?”
忽然一股刺痛从胸口传来,少则一怔,迅速从胸口处取出城主给予的信函。
红色的字迹此刻像是新鲜的血夜开始流动起来,红莲寺三个字变得越发晃眼,一缕缕肃杀的气息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从字迹中显露而出,散发出让他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小心点,这附近应该有什么东西”
少则快速扫过四周,周边景象尽收眼底,看似风平浪静,但是周边不是柳树,就是隗树,都是招鬼之利器,现在红莲寺中人一个也没见到,谁也保证不了会不会已经发生了什么意外。
“嗯”司空瞬间恢复到警惕状态,多年的游历下来,他随时都可以转换自己的心态,来面对任何突发的情况。
双眼微眯,单手虚握,脚下的阴影扭动间,就化作一把两米长短的金色长弓落在他的左手,弓身蜿蜒曲折,两侧如同展翅预要高飞的凤凰羽翼,看着就很奢华高贵,右手方一搭上弓弦,一支一米长的红色箭矢就已经显化而出。
司空轻声说道“少则,我只有三箭之力。”
“我知道,多注意观察,别不小心反而伤到了寺庙里的人,那此行就麻烦了!”
司空家家传的乾坤弓真形图,作为天地间少有的弓道至高传承,即使是在虚灵境界也是威力惊人,法师境界的强人,若是不做好万全准备,也是就是一箭的事情。
但是却有两个缺点,一个是每一代只有符合它的挑选条件才能凝练虚灵,不然任你天资高绝,万里挑一也是没用,另一个缺点就是境界不到显化的虚灵就不能持久。
“两位檀越,是来本寺布施的吗?”温和略带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
瞬间吸引两人的注意,司空最先看向树林,弓道传承锻炼的就是眼与耳,但是这声音响起之前,他竟然全无察觉。
“这阴山果然怪异”
司空也是唤醒乾坤弓后才察觉到的,不是来者隐秘到自己都察觉不了的地步,而是阴山上有一股特殊的力量,干扰了自己的灵觉。
一道身穿黑色海清的消瘦身影从隗树林后走出,长发束于脑后行走之间矩步方行,离着两人只剩数米距离的时候方停下脚步,来者双掌合十,颔首温声询问道。
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代表了来者没有恶意。
少则一懵,直接要钱?还有这样清新脱俗的和尚?
顿了顿,他才开口道“非也,在下少则偕同好友司空,来替长辈送一封信给贵寺,但是苦于山前没有知客领路,事由紧急,故而贸然上山,还请小法师恕罪””
“不知道小法师名号?待事情解决后,自有香火钱奉上”
说话之间,他就把手中信函双手奉上,他们现在实际上等于不告而入,还被抓了个现行,等若贼寇一般行径,着实让他这个掌管司法的人脸红,虽然是事出有因,但是礼貌多一些,总归是好的。
双手接过信函,迦南不由失笑是“是小僧失礼了,本寺知客师兄,心慕红尘,前些年已经还俗下山去了,故而本寺现在人手略显紧迫。”
“小僧法号迦南”
从自己来到红莲寺的日子算起,一年见过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自己说的是不是有点过于直接了点,别被人直接当成假和尚才好。
“虽然自己确实只打算当个假和尚。”
右手拂过红莲寺三个大字,迦南感觉到一缕冰冷的气息顿时经由双手冲进生死轮,引起了生死轮的动荡,这是一种隐秘的印记,代表着此信确实是红莲寺诸人制造的。
“哎”
再度看见这种信函,迦南心里百感交集
昔年红莲寺大厄得同道相助,故而才有了这些信函的存在,持有此函者可以向红莲寺提出一次要求,不管有多危险,红莲寺定会鼎力帮助,八十年间,已经有四封已经回到了红莲寺。
每一分信函回来,都有可能让红莲寺衰弱一分,红莲寺的落魄与此也不无关系。
十年前的时候,迦南就见过一封这样的信函,八代首座迦南的师傅,也因此函出山,至今了无音讯,
“此函的确是我寺所发,依照二代祖师昔日曾留下讯言,持此信而来,可要求我寺办一件事情”
“但本寺尚有首座做主,两位檀越可以先和小僧去拜见我寺长辈-斩业首座,呈上此函,在提出要求”
“劳烦,小法师领路”少则说道、
“我寺长辈居于后院佛塔中,需过此林才能见到首座,小僧为两位檀越领路。”说完迦南率先进入树林,向着白骨塔方向而去。
司空手一松,长弓落地化作阴影,追上去,好奇的问道“小法师,和尚不都是秃头吗,你怎么?”
司空从见到迦南起始,就一直盯着他的头看,这会见事情顺利,就彻底忍不住了。
“住口,司空你这话有些过了”
少则连忙喝止,事关寺庙内部的事情,虽然自己也很好奇,但是现在正事要紧,哪能这么去问啊。
迦南摆了摆手,含笑道“没有关系的,发丝乃是烦恼丝,小僧烦恼未消,未曾受大戒,故而师傅未曾为我剃度出家。”
看见迦南并未生气,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司空接着问道
“我一路进来看见有些殿宇空空如也,连藏经阁经书都已不在,不知道小师傅平日如何念经礼佛啊?”
司空这话一直憋在心里不知道多久了,见到本人那还忍得住,直接吐露而出。
一听到司空的话,迦南直接笑出声来,惊的心事重重的少则差点跳起来。
“在我上山的那一年冬天,天气十分寒冷,天寒地冻之下,师傅说自己年老体衰,身体受不住了。”
“后来师傅就和我说,佛祖呀,是要放在心里去尊淳的,不能盲目的崇拜这些木头雕像,咱们礼佛的人要是冻死了,也就没人可以去为信众授业解惑了,我一听着也觉得有礼,然后就和师傅一起动手,把那些佛像请下佛台,当柴烧掉了。”
现在想起当年的情景,一老一小两个和尚相对而坐,两人被冻得缩手笼袖,自己听着师傅满嘴振振有词,当真是好笑至极。
少则脚步一顿,差点摔倒,司空嘴角一歪,“好嘛,听着还挺有道理,其实全然都是歪理,修行中人还怕被寒冷所侵袭吗?”
“是啊”迦南微笑道,也是直到师傅离开后,他才反应过来。
师傅,很久以前就已经入了法师境,早已寒暑不侵了啊!
穿过幽暗的树林,一座耸立的骨塔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眼望去,众多头骨的瞳孔亮着幽幽的白光,仿佛都在静悄悄的看着自己,清风拂过就有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徘徊在众人耳边,仿佛是不得解脱的怨灵在向着众人求救。
塔中更是有一股冷冽的杀气冲天而起,与信函交相呼应。
任何第一次看见这座佛塔的人,心里都很难平静。
“少,少则,这没问题吧!”
司空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踩进了幽冥鬼地,大白天的都开始有点哆哆嗦嗦。
隐秘的扫了眼迦南,司空故作淡然的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佛塔’!”
少则虽然没有开口作答,但是脚步也不自然的开始放缓,这转角即使不是‘灯火阑珊处嘛?’也不该是这样的吧,这突然出现的场景着实让他心情有点沉重,出乎意料。
迦南心中暗笑,他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这座塔的时候,也是被吓得不清,连着好多年,都不敢走夜路,生怕这里面住了个积年妖魔。
“两位檀越,无须担心,此地原是乱坟岗所在,因此地尸骨怨念难消,曾侵扰四周致使周边民不聊生,故而祖师以这累累白骨铸造佛塔,期望通过后代子弟日日夜夜讲经说法,能消磨掉这些怨念,让这些受尽折磨的真灵能够早日解脱。”
司空默默的打量了眼白骨塔,思考着如果危险的话,自己该怎么安全的逃离,幽幽的想着
“你说是啥,就是啥吧!我还能说啥!”
少则倒是想的没司空那么多,暗自收起心里杂念,双掌合十,颔首行礼,很难想象要是自己几十年都居于此地日日夜夜不能离开是何等的煎熬。
“贵寺法师,真有大慈悲,大毅力”
迦南颔首回礼,转而面对白骨塔,说道“首座,两位檀越持红莲函来本寺,应昔年之因,求今日之果”。
等候了片刻后。
“进来吧!”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冰冷的声音让三人仿佛身处战场之中,周边尽是刀光剑影,杀气直扑眼鼻,刺激的少则和司空两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两人这才知道,原来这塔中杀气竟然是缘由这位首座。
跟着迦南进入白骨塔,两人才发现塔内方圆三丈大小,地面赤红如同被血液侵染,呜咽的声响更是时刻环绕在众人耳边,仿若不甘离去的厉鬼在众人的耳旁轻声呢喃。
塔中坐的是一个盘膝而坐的身影,身穿破败的袈裟,瘦骨嶙嶙,蓬头垢面,一双黑色的瞳孔,仿若九幽的裂缝,望之胆寒。
一根根布满符文的黝黑锁链从佛塔中间交叉而过,如同蜘蛛捕食,将他困锁其中,不得动弹。
“这是讲经念法?消除怨念?是我理解错了你的话吗?”
司空幽幽的看向迦南,仿佛是无声的问道“这根本就是一幅链锁妖魔的景象!”
迦南无视背后的两道灼热眼神,只是双手高举信函。
“哗啦”“哗啦”
铁链拖动间发出刺耳的音响,链中的首座单手抬起,就见迦南手中的信函仿若长了翅膀,直接飘飞起来落入其手中。
单手拂过信函,红莲寺三个大字,如同雪花溃散,化作莹莹红光,直接冲入斩业眼中,将黑色瞳孔都染红了。
司空眼巴巴的望着少则,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显而易见了。
片刻之后,红光消散,斩业闭合双眼“两位檀越,可否先出去等候片刻。”
“不敢惊扰首座”
司空躬身行礼,拉着少则,就往外出,生怕这位改变主意,他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座佛塔,身处其中,乾坤弓虚灵,不断地震动,灵觉显示此地极度危险。
要不是害怕惊扰了这位,引发什么可怕后果,早就拉着少则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