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从昆吾山脉之东向西南流下,穿过苍云内城,汇入云渺大河。而经由处,交通便捷,布帆如织,不管是居住人口,还是商业规模,都远比他处热闹和昌盛,其中支流汇入地势低洼处,潴而为湖,三面环山,占地八百亩。又因千年前,名冠天下的西子剑仙曾于此垂钓,得八尾金鲤,故而名之为西子湖,她垂钓之处,被后人称鲤鱼龙门的地方,有八脚石牌楼,又有别称螃蟹坊。
小些时候,还算半大孩童的虞白曾与同样少年的玉无邪,在此垂钓,辛苦了大半下午,明明心性更为沉稳,技术也更为熟练的虞白,却连草鱼鲫鱼也钓不上半只,而一旁胡乱甩着鱼竿,甚至连饵食也不曾勾好的玉无邪,却钓出了一条赤红鲤鱼来。那时一同垂钓的老道士便笑着说:“这乃是天定机缘,求之不得,宽心恕己,方能得一逍遥。”
虞白也笑着回他说:“教我书的先生有说:行有所不得,反求诸己,正心正念,方得天眷。又有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大概便是这个道理了。”
这话是说,自己垂钓许久,无鱼儿上钩,应该反过来审查自身,看看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只要正心正念,不骄不躁,便能得到上天的眷顾,说不定便能钓出鱼来。
老道士听后,抚着花白胡须,目光凝视这片波光浩渺的西子湖水,神色倒是颇有些追忆过往,待回过神来,便继续笑着对虞白说,
“天命循环,多变莫测,我辈修行人士,哪堪理得清楚?”
“所谓的得偿心愿?大多时候倒是自欺欺人为多。不若无为,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滞于物,不殆于心,方得自在。”
“至于小家伙你刚才所言,尽信书中所说,无物凭依,倒是死板迂腐的很了,说不得长大后还真是个书呆子。”
虞白初听他的话,心里不满处,觉得眼前老道士大概倚老卖老,非与自己辩明道理,可这思想又太消极,暮气沉沉的,半点也没有似少年人般的激情,与他再说下去,只怕自己都变得越像个老人了。
又瞧他侧脸模样,大概六七十岁年纪,长长的白眉下垂着,脸上皱纹沟壑却不甚重,大概是修行有成,使得这容貌不见得怎得衰老,身上着着灰扑扑朴素道衣,使得身形显现得高挑消瘦起来。
可待虞白瞧见老道士手中钓竿那刻,倒是心中颇有惊讶,只因老道士虽然注意力分散,但他手持钓竿却纹丝不动,稳得太不像话,一点也不像自己这般,钓竿前端颤动的厉害,再细细思索他所说的之后,虞白突然觉得眼前这道人,不宠无惊淡似水地过一生,也许便是他的修行之道。沉思片刻,方才对老道士道:
“天命倒确实是不该妄谈,不过,老先生学的是无为,而小子却学儒,方才所说,虽言及天眷,但更多却是书中的道理,正自己身心念想,醒悟初心自强不息的君子之道,故而我心明月,不向外求,既然如此,又何来何物凭依?小子虽然人世经验浅薄,但也明白书中流传千古的道理,必然是经过时间沉淀与考验的。”
虞白这番表明心中想法的话,直听得老道士眉间微蹙,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暗暗骂他乳臭未乾的小儿一个。这世间哪有那般美好?行必有得?这本来便是一个无奈的世界,诸般苦楚加身,哪能毕生真维持住一个理想初心?即便自己也在苦苦修行,若真能做到,那也只会是圣,是仙,是佛!老道士觉得眼前这个臭小子纯粹是来气他的,明明未曾经历人世间诸般历练,却以书中前人的道理来搪塞自己,明明没有亲身体验,却强词夺理说自己必然如古之圣贤般处世为人,故而心中理念无需外物证明。
“所以说,我还真是讨厌你们这些整天之乎者也的假儒士,嘴里说着书上道理,却不能理解其中意境。”
“正如不经历痛苦,如何能理解痛苦?”
心中暗暗说罢,老道士也不再理会虞白,虚眯着眼睛,静静瞧着水波荡漾的湖面。其风吹来,竹木深深,而道袍衣袂与灰白发丝飞舞,若不是他鼻息之间还能见得一息一引模样,配合这一身朴素灰扑扑道衣,倒越是显得枯木朽株起来。可在不经意间露出的坐定功夫,端坐如尸,着实令人另看他一眼。虽然与儒家所说立齐坐尸便俗礼宜有些不同,但其中意义却殊途同归。
虞白见老道士这般模样,便心知他不打算再理会自己,也就放下再与他争论钓鱼心态这个论题,毕竟老道士求的是心定神安,而自己求的是鱼儿上钩,所欲所求所思所想皆是有所不同,又如何能尿得进一个壶里去?
于是便定下思绪,重新换上饵食,枯坐大概约莫一个时辰,待到黄昏将尽,虞白方才钓了两三尾巴掌大的小鱼,不说一旁觉得太过枯燥无聊,而在草地上躺着晒太阳的玉无邪,便说那神思安然的老道士,他也钓上来三尾两斤来重的草鱼和鲫鱼来。收拾钓竿回去的时候,老道士还特意经过虞白枯坐的地方,晃荡晃荡木桶,引起鱼儿跳动起水花。
在这天色将黑,钓鱼人陆陆续续回去的时候,虞白与玉无邪也收拾收拾钓竿木桶。在嬉笑着经过螃蟹坊的那刻,好奇心重的玉无邪绕着八脚的螃蟹坊石柱各自转了一圈,每一面都有一尾金色鲤鱼,惟妙惟肖,连每一鳞片都刻画得清楚,又形态各自不一,或吞吐云气,或甩尾潜水,或口吐泡沫,尽显金鲤生机灵性。玉无邪低头看向自己木桶里正露出水面呼吸的赤鲤,笑着对身后的虞白说道:
“红色的鲤鱼我倒是见过不少,不过,阿白你看,像今日钓到的,赤红似火的鲤鱼我倒是头一次见到。”
“可惜了,我本来希望和剑仙西子游一样钓出个金鲤鱼来,只是不知怎的,听我爹爹说,这西子湖不知从何时开始,除了赤色的鲤鱼,其他类型的鲤鱼几乎都消失不见。”
虞白见玉无邪不满足的可惜模样,着实心中有些添堵,撇了撇嘴,定下心神道:
“你这是做人太贪心!”
“似这样像缠绕火焰的鲤鱼,可比那金鲤鱼要稀罕的多。你若是不想要,不如和我这两三尾巴掌大的小鱼换换,也好回去炖炖鲜鱼汤。”
听得虞白颇有些酸溜溜的话,玉无邪得意的嘿嘿一笑,把木桶往虞白身前凑了凑,道:
“想要麽?我才不给你,我要回去养着。”
虞白翻了翻白眼,也不再理会他,径直拎着竹制的钓鱼竿与小木桶,穿过螃蟹坊便向着自家方向走去,而玉无邪则笑嘻嘻的连忙追上,晃动得木桶里的湖水不断洒出。说是要回去好好养着,但大概也就是随手扔进家里的池塘里,任它自力更生。
那远方夕阳的昏黄光芒倒是越发绯红灿烂,在即将没入遥远群山的那刻里,为稚子虞白与玉无邪无忧无虑的脸庞渡上一层灿烂金辉,和着被拉长的影子,二人穿过螃蟹坊,绕着湖边往西走百余步,经过由鹅卵石铺就的曲折小径,在缤纷花草与竹树里,跨过洛水支流上的飞拱石桥,便进入了白石大街,那处之繁华,人烟之阜盛,与东桥西桥闹市中心也差不了多少了。而正对处,便是玉家府邸恢宏巍峨的东街正门,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铁木大门。正门未开,只有东西两个角门有人出入。
越过玉府再往前去,便是同样临湖而修建宅邸的司马家。
不同于玉府临近西子湖湖水入口,地势较为平坦,司马家瓶侧东处紧贴湖边,山脉环绕,周遭地势起伏不定。当初司马云踪在临湖平地下挖好地下石室与通道,便运用大法力,使得这搬山之术,将一旁的高山挪移至此,从而脉络隔绝,山死石立,一者为了隐藏地下密藏,二者为了形成困龙之局,不使这家族金龙气运从这宝瓶缺口处逸散。
且说,鬼狐夫人婴媚宁,使数百年时间方才炼成的淫煞烟罗气化作凄红弹丸,击碎石洞里岩石地面,步步深入地底,而后看见这百步见方的地下巨大石室。嘴唇紧紧抿着,却难以掩饰她面上喜色,一双放电会说话的水润眼眸里,流光溢彩,愈发的明亮,即便是漆黑的夜里,也如星辰一般闪耀着光芒。
轻盈似飞羽,婴媚宁缓缓飘向石室中心那接近洞顶的大玲珑山石,借着微弱的光芒,婴媚宁瞧得清楚,那是刻画着许多小人的图画,绕着玲珑大石,从右往左,所说的故事是一个受伤的年轻人拄着铁剑,在黑色荒漠里蹒跚行走,不见日与月,不识昼夜,只有一条逐渐被风沙遮掩的脚步痕迹。
愈发疲惫与饥渴的年轻人,魂魄混沌,神识迷蒙,最终倒在荒漠里,徒留斜斜伫立风沙的铁剑,在呼啸的风中喑哑低鸣。
从遥远处走来两道模糊身影,一人持剑,一人负刀。
说道这里,图画看得有些不太清楚,只知道这逐渐接近的两道人影极为怪异,一者衣袂飘飞,而周围空气微微扭曲,似火焰正在腾烧一般,而另一者背负铁刀,双手则如龙爪凶恶狰狞,虽然看不出二人关系,是友或是敌,但他二人并行不分前后,在婴媚宁看来,这已然是不露背后破绽的相互戒备,虽然谁也不曾暴露杀机,但阴沉沉的天空雷鸣下,已然有这征兆。
第四幅图画是说,那怪异两人救了已经意识昏迷的年轻人性命,一人喂他酒囊清水,一人撕碎肉干,混合着水流让他咽下。在这茫茫无尽荒芜里,年轻人渐将苏醒。
三人同行,有前有后,嬉笑无声,却仍旧掩盖不了风尘仆仆三人心中的焦灼与疲惫,直到最后他们停下了,狂风吹开围巾,风沙刺痛眼睛,他们已经喝干最后一滴水,吃完最后仅剩的干粮,绝望与恐惧开始在那年轻人心中蔓延。
荒漠龙卷卷起无尽狂沙,通天彻地,仿若末日降临,三人向前急急狂奔,却仍旧被这黄沙龙卷吞没。受伤虚弱的年轻人在风中巨大黄沙漩涡里,来回翻滚,却始终维持不住身形,待用尽了体内灵气,无法再护住周身命脉那刻,绝望中的年轻人不由闭目等待最终死亡的来临。然而,也正是那一刻,一道璀璨逼人的刀光,仿佛是从虚无里骤然迸发,和着一阵厚重嗡嗡锋鸣声,将这风沙龙卷斩击出数道巨大裂痕,而后便是凭虚漫天燃起的熊熊漆黑火焰,在飞剑来回穿梭之中,迅速向周身外围蔓延,黄沙也罢,空气也罢,皆被点燃。刹那间,只见那气流如同成吨火药爆炸一般,陡然剧烈膨胀,却又在喘息之中气浪倒卷而回,黄沙奔腾,形成偌大参天的蘑菇云!
这等可以改变天地自然环境的可怖力量,着实令看着石上图画逐渐入神的婴媚宁心中惊骇,如星辰般闪耀的眸子里,尽是不尽渴望与羡慕。
接下来的那一幅图画则是三人莫名来到莫名之地,不同于一脸懵懵然,什么都不懂却莫名介入其中的年轻人,另外两道怪异人影则是第一次表现出惊喜的神态与更奇怪的动作,显然他们是在焦急的寻找着什么。只可惜画面太过简单,既看不出那地方的模样,也瞧不清他们究竟找到了什么,婴媚宁不禁焦急的连忙凑近,借着燃起的狐火,仔细辨认,却仍看得不甚清晰。只知道他们大概为了什么宝物而相互厮杀,那打得天昏地暗,山石倾倒,茫茫然一片真干净,最后在那令人惊惧的熊熊黒焰里,一道被火焰灼烧全身的狰狞奇怪身影,好像起了奇异变化,但模模糊糊的图画直令婴媚宁瞧不出接下来的故事。不得已之下,只得跳过这段剧情,向下一幅画瞧去。然而,这一幅石壁图画则更加难以看得清楚,甚至开始变得抽象起来。黑色与赤色似螺旋一般相互交织,击穿云层,直入天穹幕布,而在遥远前方,却是有一道赤色光团正绽放夺目光华,仿佛正引导着黑与赤之蛟龙相互夺珠厮杀。
再往下看去,却是骤见黑色火焰包裹着的身影被漆黑铁链缠绕锁死,纵使万般挣扎,黒焰腾烧,也在绝望中,被生生拖下无尽深渊,在怒嚎之中,他,渐被黑色吞噬,直到消失不见。而另一道凄凄惨惨生机逐渐消逝的身影,匍匐在地,艰难举起右手,将手中赤色光团交付给这从头到尾只是不知所措的年轻人。
心中好奇接下来故事发展的婴媚宁已然完全忘记此地危险,借着狐火光芒,连忙挥袖扬起狂风,吹尽接下壁画上沾附的许多灰尘,待到画面逐渐清晰:那年轻人拄着铁剑,风尘仆仆独自一人走出荒漠,在风沙里,包裹严实的怀中偶然露出一缕赤色那刻,一点赤红荧光陡然从石壁图画里向着四周迅速蔓延,如同森林之火,火红熔岩,更似激流洪水流过沟壑水渠,在眨眼之间便已然点亮所有石壁图画,刺痛人眼,声势更逼人,在光芒扭曲之中,图画之中的人物仿佛都活过来一般。
察觉大事不妙的鬼狐夫人婴媚宁连忙飞身后退,却同样惊觉这玲珑山石周围处,群绕的各种模样石块,也在刹那间亮起夺目光华,竟逐渐形成许多灵光锁链,将鬼狐夫人婴媚宁肉身锁死,浩瀚重力袭身,压弯她脊背。毕露青筋,狂发飞舞,凭虚凌空仿若下凡仙子的婴媚宁,最终却也不得不将纤细双脚踏在这布满灰尘的石地上,直到地面寸寸龟裂,一时间,根本挣脱不得。失算一步,便是已然令她步入累及生命的险境。
当下,婴媚宁顾不得反省自身鲁莽与因步步不顺而造成的心态失衡,也顾不得使那红煞烟罗气护住周身,因为她已然察觉玲珑大石处迅速激发的阵法威能即将将她吞噬,那并非是杀阵困阵亦或幻境,从逐渐剧烈波动的空间浪漪看来,婴媚宁陡然明白这竟是传送阵!这世间最难以稳定的阵法!便是苍渺紫微红尘不落宫这些传承数千年历史的古老门派,也不敢轻易使用的传送之阵!
婴媚宁所害怕的不是在传送过程之中断手或是断脚,而是花费这等缜密心思,不惜暴露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去,也要布下这一局的司马云踪,究竟是要将自己传送到何处?在那里又将有着什么等待自己,婴媚宁不想知道,也绝不愿意知道!
双手连连结印,体内妖元腾涌不息,急急运转狐族如意法,竟是使出狐尾替命之术!只见一道不着衣缕,却凝实仿佛另一道肉体分身的婴媚宁,脸色惨白里,挣扎着,痛苦着,裹挟妖丹挣脱下方本体,在那灵光锁链再次缠绕而来那刻,于空中连连虚踏,转眼间便已然脱离阵法笼罩范围。
却又在气力难济灵识混沌那时,赤身裸体的婴媚宁从半空跌落在地,在布满灰尘的石底地面上滚了数圈方才停下,原本似黑色璎珞般的飘逸青丝,此时,也掺杂着许些灰尘。婴媚宁眼神惊恐,脸上毫无血色,这生死经历的恐怖里,令她浑身颤抖的难以抑止。直到许久,虚弱的婴媚宁方才恢复一丝气力,显然这狐尾替命之术不仅使她元气大伤,耗损她许多精气生机,更让她白白浪费这极为珍贵的一命,再一次体会到了生与死之间一直存在的大恐怖。
许久,婴媚宁借着那逐渐恢复的一丝气力,缓缓从地面站起身子,惨白中冷冰冰的面上,只见煞气,腾烧的怒火,被深深压制在冰面之下,愤恨不已。目光凝视自己遗蜕,婴媚宁并无心神波动,只是在难以想象的死寂中,神色越发铁青肃穆。在那似落石没入水中,溅起涟漪一般的空间浪涌中,婴媚宁原本肉体陡然里被不尽虚无吞噬,竟是半点踪迹也难寻。
于此同时,那虚掩的厚重石门,也在婴媚宁原本肉体被传送走的那刻里,陡然闭合,撞击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声。
轻轻吐尽胸中苦恼愤恨之气,逐渐恢复冷静的鬼狐夫人婴媚宁,重新拾起自己的狡诈与智慧,站起身子,不使鼓囊囊风景被多看,便让那红煞烟罗气化作红衣直裙,紧贴肉身,勾勒出小巧魅惑身影。其实婴媚宁之样貌,用笼统模糊的好看漂亮一说,确实是不能形容她的气质。与她名字中的媚宁二字一般,她的小巧妩媚身段,端庄宁静却内媚于深,而这也是最为动人心魄,最令人魂牵梦绕的地方。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在一颦一笑秋波情意里,皆是能醉人。
只是此刻,她眉宇间含霜,冷冰冰仿佛别人欠了她钱似的。当然,陆少游欠她一个俊俏大和尚,司马云踪则欠她一条性命。而这,也是婴媚宁无论如何也要讨回来的。
“好个司马云踪!好个石上壁画陷阱!”
左手捏印一挥而下,顿时无尽红煞烟罗化作不尽长针,顷刻之间便已然将这大玲珑山石摧毁至尽。
“司马云踪你究竟是谁?若是石壁上图画真乃是你过去,那你便绝不可能是司马博明叔父!”
“还有图画上那奇怪两人,一人身具能焚天煮海的黑色火焰,我大概能猜到他出身大魔山天魔门,但另外一个。。。我竟是不知根底,不知他出身。”
“可他既然有这般恐怖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不闻名于世?难不成是我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信息麽?”
压下愈发混乱的思绪,婴媚宁缓步走至闭封的厚重石门处,伸出右手缓缓贴近石壁,却在即将触及的那刻,又缓缓将手收回。面容肃穆,紧抿薄薄嘴唇。
“我能感觉到自己那道分身便是死亡在这石门背后,我要破开这断龙石进去麽?”
“虽然只是一尾分身,只具备我十分之一的实力,但居然未及反应之下,便被撕咬的粉碎,这断龙石背后,究竟困着何等的暴戾凶兽?!”
“那蛮荒与古老的气息,即便只是粗浅闻到,我便也浑身颤抖的难以抑止!”
婴媚宁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震颤的身体,浑身寒毛倒竖,竟是止不住的打着冷颤。连连向后退去数步,待远离那断龙石门,方才逐渐感觉到这天地的温度。
“本以为被帝君引走的司马云踪已是不必多虑,可万般也不曾想到,他居然会在这潜修的地方布下这等害人性命的连环陷阱,不管是否能够抑止好奇之心,去读那山石上的壁画,最终引向的地方都只是这石门背后!”
“不管如何,在帝君归来之前,我都绝不会再深入。只是可惜了那上好的炉鼎和尚,也不知是否进了这石门背后凶物的肚皮里。”
“还有那个胆敢虎口夺食的奇怪道人,也真真算便宜了他!”
“不对!”
婴媚宁神色一紧,秋水含波的眼眸里尽是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不对!”
“此地阵法也罢,石门背后也罢,虽说有我追得太紧的缘故,但怎会连半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找到了正确的通道!”
“是哪个方向?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婴媚宁连忙环视四周,紧紧皱着细巧如娥虫之须的黛眉,神识妖气虽然尽力展开,却被重重岩石弹回,但也找到了岩石地下被拖拽的痕迹,虽然因为光线太过黑暗的缘故而看得不甚清楚,但在婴媚宁浩瀚元神之下,无所遁形!
婴媚宁紧随其后直向东去,最后停在一面冷冰冰的漆黑石壁处。
神色间虽有犹豫,唯恐这面石壁背后又是另一处陷阱,但数番被那年轻道人逃脱,又因他缘故方才找到司马云踪隐藏秘密的所在,故而,心里不由对他能找到天书有了几分别样的信心。
所以,婴媚宁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把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做这人生当中少有的豪赌!胜,则完成帝君交代,共同参悟这人世造化之奇妙。败,便舍了这蹉跎数百年的狐命!
思绪定下,不再犹疑的婴媚宁便将右手径直按向了冰冷石壁,妖元滚动中,红煞烟罗气咫尺间陡然爆发,顿时将这石室与长长甬道之间,破开一道足够两人相并通行的通道来。
暗自松下一口气,婴媚宁紧皱黛眉逐渐舒缓,是喜是怒,是平静亦或渐起波澜,明明经历生死,婴媚宁却难以再分得清。下垂右手,妖气如同烈焰缠绕周身,却又平静如许。而便在这似动还静中,婴媚宁向前迈出逼命的第一步。令那来来去去周周转转,始终找寻不到出口的陆少游与了然大和尚惊惧非常,仿佛脖子被勒住,心脏被捏紧,恐惧不断蚕食身与心。
凝眉细看,那纯粹的黑暗气息,似活物一般,裹挟着仿佛实质的凶戾煞气,虽还是远远处,却铺天盖地已至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