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山傍水的新园靠山麓处,有一近水庭园,名:“陋居”。正门三间,上面皆是琉璃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槅,则是由苍云城内经验丰富的木匠师傅,细细雕琢成翠竹鲜花模样,并未曾用朱粉红漆涂饰,一色淡雅自然好似山水丛林间。
左右相看,皆是雪白水磨粉墙,下面大理石为基,白石随势砌垒,并不哪般富丽堂皇,巍峨大气,反而柔和温雅的很。
入得庭院内,青石平铺,游廊曲折,小桥流水,而鹅卵石子漫成入林甬路。再往前一射之地的通幽之处,里面数楹竹制修舍,有许多翠竹环绕遮映,兼之大片桃树梨花。待风吹来,沙沙叶声中,香气弥漫,平添几分宁静安心。不同虞白所居住的潇湘竹楼,这里并无瀑流声声,反而尽显中州江南小巧精美风采。
此时细雨斜风,夜微微凉,院内亭下,挡风避雨的帘子帐幔中,那由白石凿打而成的石凳与桌,有一人借着灯笼烛火,夜下读书。和着亭外右手边,细石泉流的涓涓声响,读书声既清又那般宁静。
突然一阵剧烈低咳打断了这幽幽的读书声。而后,其身后侍童快步上前,轻拍他后背,为他舒展开这胸中浊气。接着便听这书童担忧说道:
“少爷,外面太寒,冷风冷雨的,你身子骨一向不好,不若我们回房间再读书吧。”
那清秀瘦弱的十余岁稚童,比虞白晚了月份出生,名唤江珀川,乃是虞白二叔公之外孙,江君尧与虞白表姑姑虞曼轻之子。头上戴着束发白玉冠,齐眉勒着烟云绸丝抹额,轻轻放下有些破旧的《明礼》书籍,紧了紧立领对襟狐裘斗篷,揉了揉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笑着对身后的书童道:
“屋内炉火太甚,又闷热得难受,我在这里呼吸些新鲜空气,不碍事的。”
“少爷。。。”
“修仁!”
江珀川转过身子,目光颇为平静,看着一脸焦急模样的书童,拍着他手腕继续道: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只是些老毛病,等下恪礼熬好药汤,我这次二话不说喝下便是,你莫要再啰嗦啦。”
闻言,名唤修仁的少年书童,只得闭上嘴巴不再多说。只是眉宇之间,留存几分忧心,打算与熬好药汤并送来的恪礼,一起再劝这性子有时颇为执拗的江珀川。
就在江珀川重新拿起《明礼》诵读之时,陋居后院中的小厨房里,有一熬药用的小炉子,炉火之上则立着一个脑袋大小的陶罐。一人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蒲扇,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炉火与陶罐。口中喃喃自语道:
“山里碧波潭边紫叶兰草的新叶,需要研磨成粉末。嗯。。。武火急煎的时候,已经加了。”
“还有生长在大雪山上的玉骨参,这个需要切片后加入一钱的分量,不过还需等下文火慢熬的时候才加。”
“还有什么。。。我想想。”
紧紧皱着眉头的少年恪礼挠了挠脑袋,叹气一声,从怀里掏出折叠整齐的药方,字迹潦草,龙飞凤舞,但依稀能够辨认清楚写的什么,一边瞧着一边自言自语道:
“这方子好麻烦,明明已经煎了半个多月的药,可还是记住不住所有的步骤。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讲究的药方,简直比女子绣花还来得细致,一点点都马虎不得。”
“不过,自换了药方吃药后,少爷的脸色确实比以前要好上许多。”
“据老爷所说,是远游来此的游医开的方子。还说少爷内虚体弱气血萎靡,不是出生时营养不足伤了根本,就是日常修行出了岔子,坏了身体根基,所以开了这性子温和既可以固本培元,还能激发气血活力的煎药方子。多耗些时日就能从根本上养好身体。”
想到此处,同为伴读书童的少年恪礼眉开眼笑,也不觉得太累或者太麻烦了,小心翼翼,做得有板有眼,毫无错乱之处,显然是个极有耐心的,也不知是因为经常熬药沉淀下了性子,还是天生如此。毕竟他来虞府做工之前,也是知书识字的。
倒是同为书童的修仁是个没耐心的,事实上,他对很多事情都不大有耐心,煎药是,读书也是。他是从遭了灾祸的百里外的山村里逃难至苍云城里的,父母亲人,乃至小妹都在那场天灾妖祸里去世,孤零零孑然一人乞讨来至这城内。住过山神破庙,也住过停尸义庄,风餐露宿,吃过多少苦,挨过多少饿,既粗糙又艰难的活着,但人若是饿得难受的时候,什么也敢去拼一拼。
当初那一年,便是快要饿死了的他,翻进了虞府,在厨房胡吃海塞,被大管家福伯捉住后,未曾打杀或丢出去,因可怜他过往遭遇,便留他做个侍童。后来因为江珀川身体急速恶化,惹了一身怪异病症,既休了学,又需要有人贴身照顾,便将这后来改名为修仁的少年,也给江珀川做了书童。
用抹布裹住陶罐的把手,将陶罐里熬好的药汤倒进碗里,恪礼便端着仍旧滚烫的一碗药向着庭院竹亭走去,待少爷江珀川接手后,明了修仁眼神与小动作的恪礼,不着痕迹点头后,笑着对江珀川道:
“少爷,这天色已经很黑了,烛火又被风吹得游曳不定,亮不起来,不如去房间里读书吧,要不然,看不清书上的字,这样岂不是坏了读书的好兴致?”
江珀川轻笑一声,也不理会两位书童之间的默契小动作,只是道:
“嗯。你说的有道理。只不过。。。哈。这《明礼》一书,我翻来覆去看了最少七八遍,虽然不说是滚瓜烂熟,但大致文字与内容都记了住。所以今日翻阅,诵读,也只不过凭着记忆随心随意背诵,这烛光明暗如何,与我而言并无区别。更何况,恪礼,修仁,你们不觉得这里比屋内更舒心一些吗。”
书童恪礼不由无奈对着修仁微微耸肩,摇了摇脑袋。而后瞧着江珀川双手捧着青瓷莲瓣碗,轻轻吹一口气,只见汤药平静面上皱起层层涟漪,在热气散去那刻,江珀川喝下药,那双犹如剑锋狭刀的长眉,紧紧皱了一下,但转瞬便舒展开,认命的一鼓作气喝尽。将瓷碗还给一旁等候的书童恪礼之后,方才苦了苦脸色,道:
“虽然我也算是个药罐子了,喝过不少不同的药汤,但唯独这一份,是我这辈子再也不愿再碰的。说不得早晚没被这怪病拖垮身子,反被这药苦死。”
恪礼将药碗在桌子上放好,从桌子上拎起茶壶,倒了些温水进去,匀了匀,又将青瓷碗递给江珀川,也笑着回应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良药苦口,少爷便多忍耐一段时日。等这身子骨养好了,那时我陪你把这药碗和煎药陶罐给砸个粉碎!一报这不得不喝之仇!”
说着还自顾自的做了个砸碗的动作。
江珀川点了点脑袋,不由露出爽朗笑容,似乎是想到未来好景象,越发笑得开怀,仿佛要将这一辈子的开心,都在这一刻笑出来一般。
。。。。。。
随着天色越发漆黑,斜风冷雨更重,烟雨桥周边又没几个照明的地方,侍女秋香脸上虽看不清表情,但细细观来,还是流露出几分急切。有心唤醒自家姑娘,回潇湘竹楼居住的地方避风躲雨,免得因这萧条景象累了心神,伤了身子。但明日终究是清明,需得祭拜先人,免不得思及父母,念及往昔无忧岁月,似现在这般的愁绪只怕更甚此刻。
侍女秋香蹙紧细柳峨眉,瞧见水雾中朦胧的烟雨桥西端,那石阶不远处,有一两三人宽的大柳树,笔直挺拔,叶子才吐浅碧,末端勾着晶莹水珠。忽的笑着对顾晚晴说道:
“小姐,可会拿柳条子编东西不?”
顾晚晴微怔,而后收敛心神道:
“你要编个什么?”
秋香道:
“玩的用的只要是随小姐心意就好。等我去折些来,带着叶子编织一个翠叶柳环。戴在头上,才好看哩。”
说着,将桃花纸伞递给顾晚晴,也不管这冷风冷雨,又或者顾晚晴是否反对,小跑至树边,踮起脚丫,采了许多嫩条,又匆匆跑回紧跟着的顾晚晴伞下。
只见顾晚晴面带责备神色,替她整理了些沾了许多水珠的头发,拧眉道:
“这么急跑出去做什么?我又没说不答应,要是淋了雨受了风寒,我看你怎么办!”
侍女秋香抖了抖手上的枝条,将水珠抖落,看着逐渐舒展开的新叶,嬉笑道:
“我这还不是替小姐你着急麽。眼见着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到了明日,再不寻思着定下,等到午夜过后,小宴结束,白少爷以及大家都去睡了,明日祭祖踏青族宴,可没时间给小姐你送礼物呀。”
“哎呀,瞧我这记性!”
秋香故作恼怒模样,一拍额头,道:
“明明小姐半月前便在准备,怎的今日我偏生忘记了!”
顾晚晴脸色一红,只是这夜色已黑,瞧不清楚,但深知自家小姐性子的侍女秋香暗觉好笑,继续调笑说道:
“要我说,小姐,你以前送的那些个狼毫笔呀,竹宣纸呀,都是从府外的大街上买的,虽说也是精挑细选,但秋香我还是觉得一点诚意都没有,也从不别出心裁。不若,今日就亲手编个柳叶环,与白少爷明日踏青的时候戴着,这可比你送他万千他物要来得有意义。”
“那《镜缘》一书里就有句话这么说:‘我若是死了,只要你不把我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
顾晚晴轻轻一挠秋香肚皮,看她笑着躲闪模样,佯装生着气啐道:
“都看什么闲书!”
“人家那是生离死别,能和我这一样麽?”
侍女秋香摇头反驳道:
“事儿虽然不一样,但道理还是相通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点小物品,只要是能寄托自己的心意,并传递给对方,那才是好的。”
顾晚晴暗自思索了一会儿,越发觉得秋香说的很对,毕竟她比自己要大上个三四岁,虽读书认字不如自己,但论待人接物,心思通透,自己阅历尚浅,怎么也不及她。可究竟送些什么?顾晚晴细细想着。又令秋香拿着桃花纸伞,她一边行走,一边编织柳叶环,不稍片刻,心灵手巧的顾晚晴便编织完成。环枝上有新叶满布,却似鱼儿朝着同一方向游动,确实别致有趣的很。
再走些路程,沿着清潭水边穿过竹林小径,走过翠绿竹木篱笆,推开院门,只见灯火细细,烛光胧胧,举目往门上一看,只见匾额上写着潦草“潇湘竹楼”四字,显然是粗通笔墨的混人写的,不曾用心,只凭兴趣。顾晚晴轻声一叹,陡然想起自己姨夫撒泼打滑非要题字那一幕,又觉得十分好笑,便不再管它,跨过门槛,信步走入,进了这潇湘竹楼里。
此时天色确实有些晚了,打理油灯烛火的侍女与仆从已然将这里的灯笼油灯点着,又将周围清理干净,准备虞府族宴过后各自回自家去,至少明日后日无需过来。
待主仆二人绕过修竹屏风,走过正厅椅桌,掀开垂地湘帘,进入后厅内,便见火光通明处,摇椅上悠曳懒散的虞小小,以及她贴身侍女冬雪。二人脑袋正挤在一处,不断咯咯笑着不停。快经过的时候,颇感好奇的顾晚晴悄悄踮起脚尖,斜瞥了几眼,便见着了那图画小人书。
顾晚晴自己曾经看过一点,虽然很是幼稚,但却是个新颖且极有趣的玩物。只可惜那小丫头虞小小把它当做宝贝捂着,几乎从不与别人看。
顾晚晴瞧见了书,满足了好奇心,虞小小也发现了她,连忙把书一合,眼睛一抬,便对上了顾晚晴的目光,正准备与她一个白眼,但眼睛余光,却也同时瞧见顾晚晴手里拿着的别致柳叶环,顿时将准备收回的目光又迎了上去。
从摇椅子上盘坐起,虞小小立即笑脸灿烂起来,露出自认极为和善的笑容:
“小晚晴,你回来啦。”
“冬雪!”
“还不起身让晚晴姐坐下!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颇感无奈的冬雪姑娘只得挪开膝盖上的水果盘子,站起身子,恭立在一旁,实在不太明白今日虞小小又是闹哪一出,毕竟这几日里自己要是敢与顾晚晴搭上半句话,保准晚上没得安稳。用虞小小的话来说就是:自从小晚晴过来了,哥哥给我的东西一半都得分给她,所以,现在,我不喜欢她!
但实际上,顾晚晴与虞小小从小些时候相处至今,从寄居的顾晚晴步步小心、虞小小还不知事那刻,到如今二人相继长大,二人关系一直时好时坏,有那几刻两人情同姐妹,也有相互不说话故作路人的情况。可再如何亲密的姐妹,又如何能从不曾生隙?便是从来与人为善性情极好的虞白,也有扶着额头对自家小妹满是无奈的时候。
冬雪知道虞小小她所说的只是气话,当不了真,但她同样曾经听过虞小小嬉笑地对虞白说:哥哥的东西从来是我的,我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谁也不准动我的,否则,我就要让我的永远属于我的。
那一刻,虞白本能的觉得这话有些不妥,虽然只是水滴滴落水面起得一层涟漪,只当是童言无忌,并不曾留意与经心,但他还是决定要好好教育自己小妹一些圣人之道。敲她脑袋,说了些虞小小兴许未曾听进的话。
顾晚晴知她性子,若是不搭理她,指不定等下又是闹得不可开交。只得坐下冬雪原先的位置上,吃了点冬雪递过来的大红葡萄。
“好姐姐,这是你编的麽。真好看。让我带下呗。”
小女娃本就七八岁的年纪,粉嘟嘟婴儿肥的小脸上,秋水般的眸子黑白分明,分外明亮。虞白先生柳隐曾有说,这世间有的人眼中存在着光芒,也许是一个人的意志,也许是一个人最初的纯真。而那光芒啊,最是炽烈,最是伤人。
大眼睛眨呀眨,虞小小怯生生又满含期待瞧着顾晚晴。
顾晚晴对她已经很是熟悉,闻弦歌知雅意,知晓她必是瞧上了自己编织的这柳叶编环。心念一动,倒是生出几分捉弄她的念头,一时掩嘴轻笑。那般笑容之灿烂,就像雨后的盛开桃花,水润欲滴,霁色茏葱。
“啊呀,这编环可是我好不容易编好的,要是给你弄坏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
小丫头嘴里连环说着不会,眼睛却似猫儿见了腥味,挪不动脚来。顾晚晴很熟悉这种眼神,就像自己刚来府内那会儿,瞧着虞小小手里的小食与玩具是同样的。
现在偶尔想起来,倒也确实能记起那时的恐惧,就好像越行越远的车上,只见月台父母越渐变小的身影,茫茫四顾,只剩下陌生的前路和未知的将来。那种恐惧由心底而生,又由心底漫处,即便十年百年,依旧记忆犹新。
乘着顾晚晴一瞬间的失神,寻得机会的虞小小直扑进顾晚晴怀里,罪恶的右手抓她胸脯,左手伸向柳叶编环,又在顾晚晴惊叫后撤护住胸部的时候,借力而回,速度之快,动作之精准,一气呵成,显现出非同一般的熟稔与精细。
微微低头,左手潇洒地将柳叶编环往头上戴去,右手则虚捏了捏。脸色却颇为惊讶的道:
“眼瞧着还挺小的,没想到摸上去,还真是挺小的。”
“虞小小。你。。。”
羞得满脸通红,又气她这般腌臜手段,顾晚晴站直身子,满脸通红,怒视着一脸“你拿我怎样”表情的虞小小,道:
“你。。。你不要脸!”
虞小小格开顾晚晴伸来的手臂,护在自己身前,斜视着她,翻着白眼道:
“我怎的不要脸了?!这是你家种的啊!”
眼见着这柳叶编环进了虞小小口袋,连跟着署名都变了个人,顾晚晴又一阵气闷,瓮声瓮气道:
“别误会,我可没说你不要脸,我是说不要脸的都是你这样的!”
“奇怪。你怎能这样说?!”
瞧着眼前仿佛定止的画面,也许连无形的寒风也定止了,虞小小先是生气而后又是一脸奇怪,挠了挠鼻子,从椅子下一堆图画书里抽出订装整齐的一沓剧本来,翻到第三页,瞧了瞧,嘴里喃喃道:
“这不符合顾晚晴大家闺秀的人设吧,扶风弱柳,温婉恬静,又有悲秋伤怀,如绵绵春雨,藏许些愁思,说不尽痴怨才该是她真正本体!”
“怎的这童星演得就跟百花巷的寡妇刘一样,阴阳怪气,气得我的小心肝嘞,疼!”
却不知何时,这似乎是静止又像是场景切换之间的刹那,已然已开始流动,而不曾出戏的顾晚晴听见虞小小的自言自语,不禁疑惑道:
“人射是什么?童星又是哪颗星?”
顾晚晴微微向前欠些身子,看着她眼睛,一脸认真地对虞小小道:
“那个,我蒙学毕业真的已经好些年了。”
有些迷糊的虞小小迷糊道:
“什么意思?”
顾晚晴直起身子,恰有其事的捏着白净下巴,笑着很灿烂,一如西子湖岸烂漫的十里桃花。
“我的意思是,你的思维频道我实在接收不了。能不能换成我们人类能听得懂的语言?”
闻言,小家伙登时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恼羞成怒,斜着眼睛,紧盯着顾晚晴,这意见可真是大了去了,嘟着嘴巴,也不说话,这眼神递过去,自己思量思量,这话,怎能这样说哩?!
顾晚晴会意后,一本正经的点着脑袋,
“懂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
“虽然你还没有大白的形象,但就这眼神,已然有了大白的几分气质。”
怎的越说越感觉不对,小家伙登时急了,睁着好大似黑珍珠般的漂亮眸子看着顾晚晴道:
“你怎么这样?!”
“我都不说你了,你还说我坏话,越说还越故意!”
“哼!我要和哥哥说你又欺负我!”
“璟哥哥还有瑜哥哥都说这里不是你家,你干嘛不回自己家,非要赖我家。我们都对你这不速之客感到极大的意外,还有大大的不适应!”
“小小小姐!”
侍女冬雪与秋香脸色皆是一变,暗道这话是绝不能说的。
只见。
顾晚晴微微垂下柳叶般的细眉,脸色发青,又隐藏着几分悲伤,犹如疾风骤雨后的嫩白梨花,不曾飘扬游曳起,吹来飘香,便掩埋泥土里。
犹然记得虞璟虞瑜刚说这种伤人话的时候,顾晚晴偷偷在被窝里哭泣,直到嗓子哑了,泪水流干,纵使是虞白也劝不住。也是那一刻,从来与人为善温文尔雅的虞白,面容铁肃,眼泛冷光,第一次提起铁木剑,与那兄弟二人厮杀。但奈何,一人力短,愣是反被对方揍得鼻青脸肿,好些日子呆在家,没敢去学堂。
但此刻说这话的人是虞白小妹虞小小,顾晚晴不愿因此闹出事情来,故而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而后极为灿烂地笑道:
“你知不知道你很讨人厌呀。”
“刁蛮,任性,又不讲理,看到什么想要的,都想抢过来。”
“你哥哥阿白,温润如玉,有古之君子遗风。我不明白,心底更产生了一种悲痛感,以及深深的无奈,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真的有读书开智吗?”
“是,对你而言,对这府内很多人而言,我是不速之客。”
“每当我拿起铜镜,照出自己的样貌,看着自己,心底有时候也认为自己是多余的,但,只要一日阿白没有赶我走,就算只剩下这唯一的朋友,我便依旧属于这里!”
“不过,你有这么多缺点,它不是你的错,你完全不必介意,你只需要多用平常心去看待缺点就好,毕竟,人只要学会自欺欺人,大多时候都能活得很好。”
顾晚晴说罢,不愿再看虞小小,拉起身后神色担忧的丫鬟秋香,便径直朝着后院厢房内走去。带起的流风,晃动着璀璨的烛光,一时间,她的背影,竟是那般孤独。
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虞小小,眼里噙着泪,一蹬小短腿,从摇椅上站起,对冬雪大声道:
“冬雪!我哥哥他还没回来吗?!我要叫我哥哥把她赶走!”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冬雪!快去把大白拉过来!”
其实大白不是人,它是虞白从玉无邪家里抱养回来的白毛幼犬,据说有着异兽的血脉,不过才两余岁,便有了虞白大半个身子的高度,极是凶猛,纵使是皮糙肉厚的丛林野猪,也不见得是它对手。
虞白在她小妹生日的时候,送与了她,虞小小很喜欢这个很有灵性,仿佛能听懂人话的健硕大狗,所以虞白便仿照着马鞍给它做了副狗鞍,也是由此,虞小小时常出行都是骑着这白毛的大狗,并为它取名:大白。
满是无奈的冬雪从后院牵来大白,虞小小一个翻身,便似骑马一般,翻身骑了上去,接过冬雪递来的纸花伞,又在大白脖子褡裢下铁环上挂上昏黄光芒的煤油灯,便急急驾着大狗,向着门外雨幕里骑去。
在她身后,是还未穿戴好雨具的冬雪,也只得忙拎起裙摆,追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