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医院,以前只听说过是救死扶伤的地方,这里可以跟阎王抢人,把死人医活。我觉得这个地方很冷,凡人看不见的地方全是哭哭唧唧的鬼魂,墙角处有,走廊上有,甚至连便池附近也有鬼魂飘荡。
14号元宵节晚上,刘盼夜带我出道观,送我进医院,从15号起至今17号整整三天。出院之前,刘盼夜每天都守在我的病床边。我能感受到他着急万分,可我不愿意醒过来,因为我梦到自己回桃花源了。那里有师父,有玉溪师兄,有我的家。
三千里桃林无杂树,落英缤纷甚是美景。
我梦到自己是来自鬼域的一棵覆盖三千里且得道成仙的大桃树。所以师父给我取名叫“桃花”,我是道士,职责就是斩妖除魔,守卫苍生,世人皆称“桃花道长”。
一个梦而已,我是人,就算不是妖怪,也不会是仙人。
冥界是什么时候存在的,我不知道,但自天地间有鬼域的鬼门开始,秘境的三千里桃源就存在了。也就是说,自桃林五祖开创了镇守鬼域的桃花源,我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
很可悲,我不知道时间,也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岁,究竟活了多少年。
记事开始,我就被师父送到千灵洞,那里是狐狸窝,十里之内住的全是狐妖和其他山精野怪。明明是一个镇守三千里桃林的道士,我不明白师父把我送给妖怪抚养是何用意。
更可悲的是,我不知道父母是谁。
在白云观后院溜达的这几年,我读了很多书,看的最多的书就是小说。很多故事里面的主角都被设定为孤儿,或许我也是其中一个故事里的孤儿。
梦中,有一段我并不熟悉的场景,但那与我有关。
那年春天,桃花开得正好,二十来岁模样的道长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边在桃林踱步,边哄孩子。思来想去,他大喜道:“徒儿啊,桃林镇妖的责任将来得交在你的手里,三千里桃花同时绽放,说明你的灵气甚强,为师赐名桃花,以后你就叫桃花吧。”
站在大桃树枝头的一只金鸡化作少年模样,坐在树杈上,打趣道:“我说姓陶的,你就是个女儿奴吧?亏得给徒弟取这种名字,我要是你的徒弟,早就先把你这个师父扔掉啦!”
年轻道长笑了笑,看着怀里的婴儿,说:“我上三辈子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可惜三辈子生了十二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这辈子收徒弟又是男孩儿,我叫他桃花怎么了?”
他辩解道:“往后三千里桃林都是他的,叫桃花过分吗?金三鸣,以后你得好好辅佐桃花,毕竟他是我,甚至是整个桃林唯一的宝贝。”
“得啦!他若有本事镇守鬼域,那我金三鸣就是修罗道的鬼王!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你的徒弟会惹事情的。”
“瞎说!那些事情与桃花无关。”
“那你就把他送走,越远越好。”
“去哪儿?”
“三千里外的千灵洞。”
画面越来越模糊,记忆里的故事越来越远,我好怕师父真的扔下我,不要我了。
“师父!师父你别扔下我!”
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花白,室内的灯光异常刺眼,我又赶忙闭上眼睛舒缓一会儿。差不多过了两三秒钟,耳边响起刘盼夜欣喜的声音,“你醒啦?没死吧?”
“你才死了。”我睁开眼睛,想抽身坐起来,发现我趴在病床上,只要稍微动一下,后背的伤撕裂般疼痛。
身上的粉色道袍已经换成清一色的病服,及腰的长发顺在床边,从床上塌拉到地下。
周围一排排整齐的病床上全都躺着各种各样的病人,身边的家属们愁容满面,穿梭在病床间的医生护士成了所有人心中的救命恩人。
“扶归!醒了!你快倒杯热水来!”
我扭头一看,刘盼夜正朝一个少年招手,他剪着栗子头,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西装,目测个子比刘盼夜高一点,大概一米七左右。
“来了,师兄,我去叫医生吧?”他把倒好的水往桌子上放下,一屁股坐在病床上,被子顺势下压,碰到后背的伤口,疼得我抓起枕头直往嘴里塞住才没丢人的叫出声来。
“起来起来!哪儿都有你,非得坐病床啊?你腿瘸啊?站不住啊?要不要我给你下一道黄符?”刘盼夜几巴掌拍在他身上,大声呵斥他站起来。
旁边的护士走过来提醒他们不能喧哗,刘盼夜很抱歉的冲护士点点头,又小声怒道:“许扶归,你是真笨还是假笨?长没长脑子?”
“行啦,吵得祖宗我脑仁疼。”我白了他们一眼,右手剑指施法想疗伤,身体太虚弱,我连符咒术都使不出来,更别提疗伤之术。
“祖......”叫许扶归的少年望向刘盼夜,一脸不满指着我说:“师兄,他说脏话你怎么不骂他?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别闹,回去再跟你说。”刘盼夜慢慢把我扶起来坐好,从桌上抬起热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施法咒给热水降温,等到温度差不多的时候,他喂我喝了两口,这才低声说:“先跟我们回道堂吧,医院太贵了,您再住下去,道堂快破产了。”
许扶归掏出口袋里的本子递给刘盼夜,说:“师兄,偷存折的事情不能出卖我,否则师父会打死我的,你一定不能说漏嘴啊!”
刘盼夜接过来看了一眼,轻叹一声,又快速把本子塞到怀里。
“见你师父?”我问。
“对,见我师父,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被妖和尚追杀呀。”刘盼夜说。
许扶归挠挠头,皱眉问:“师兄,他是不是鬼怪啊?那不能进道堂的,师父知道又会骂我们,他老人家可凶了,师兄你三思啊。”
没等刘盼夜回答,许扶归又问:“师兄,他是桃源派的人,还是茅......”话还没说完,刘盼夜顺手将杯子里的热水泼到许扶归脸上,好在温水不伤脸,若换做热水,估计许扶归的小脸蛋保不住了。
“师兄!”许扶归大吼一声,路过的护士瞪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医院不许大声喧哗!”
许扶归捂住嘴巴乖巧点点头,刘盼夜想起什么似的,干咳了两声,冲我笑了一下,说:“您先休息一下,我们去办出院手续,等会儿来接您啊。”
刘盼夜放下杯子,拿起椅子上的道袍,拽起许扶归直往门外走去。
他走的很坚定,如当初的玉溪师兄一样。
他,没有回头。
两个小时之后,我走出观察室病房。此时,我已经穿上了有品位、很合身的衣服,手里提着一把抹去了灰尘,干干净净的七星桃木剑。
三清铃开路,八卦镜追魂,天蓬尺惩恶,五雷令正身。
刘盼夜,你有事瞒着我,这一点暂且不追究。但你扔下我,这就是忍无可忍的罪孽!
小道桃花,平生最讨厌被别人......
扔下。
伏羲堂门口,林九使用隐身符,端坐在长条椅子上,手持竹鞭等待着徒弟们回来。
不远处,许扶归拽紧刘盼夜的衣袖,战战兢兢,小声叽咕道:“师兄,我怕,你说师父会不会打死我们?”
“师弟,你怕什么,有师兄在!”刘盼夜无所不能的样子让许扶归心生感激,末了,他说:“如果你真被师父打死了,有师兄给你招魂!顶多就是皮肉之苦,死不了的。”
许扶归松手衣袖,张大嘴巴指着前方,刘盼夜还没反应过来,许扶归大喊:“师兄,跑!”
“跑?”刘盼夜懵了。
许扶归来不及解释,转身往后狂奔。
细竹鞭扬下,刘盼夜边喊边求饶,与林九师徒二人上演了一场“跳脚米线”的好戏。
“师父!疼,疼啊!”
“说!把我存折拿去哪里了?”
“不知道,不是我!”
跳动中,存折从刘盼夜怀里蹦掉在地,躲在柱子后面的许扶归见状,大喊:“是师兄拿的!不关我的事情!”
“许扶归!谁让你穿我西装的!你给我过来!”
林九弯腰捡起存折,再起身抬头时,两个徒弟早已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
天空中回荡着“师父,我们错了!”
翻开存折一看,林九往后退了几步,捂住心口呲牙大骂:“混小子!为师省吃省喝好不容易攒了六万块钱,怎么只剩下30块钱了?”
“别回来了!伏羲堂没有你们这些孽徒!”
“啊呀,孽徒!不该捡你们回来!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