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秋雨,自清晨下到响午。
小桥上那道迷蒙的人影,独立在凄凉秋瑟的细雨中,孤寂地淋着雨,拖着剑,漠然的看着整个世界。
“沙沙,沙沙”千篇一律的雨声,为这幅孤独的画送上最好的配音。
这一刻仿佛静止在时间长河当中,也许只能从小河上的点点波澜,寻得些许生命的存在。
忽然之间,在这不变的画卷之中,突兀地插入了“踏踏,踏踏”轻快的马蹄踏声。
远方疾驰来一抹鲜艳的白,马蹄踩着鼓点,将雨水的生气激发了出来,细细的雨丝欢快的落下,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梦幻般的声音回旋在杏林里,是大自然合奏的完美无缺之乐声。
这乐声无处不在,似乎是古庙前竹林轻摆,又似是深山里古柏微摇,淡淡流转在心间,涤荡了染血的木桥。
然而仔细听来,并非全然是天作之合,隐隐有一几不可闻的笛声,抑扬顿挫而不失,千变万化而不显嘈杂,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越发清澈,渐渐登上了舞台中央。迷蒙雨雾笼罩的杏林之下,一匹通体雪白的俊马逐渐近了。
马上坐着一位白裙少女,少女左手撑着一柄淡蓝色油纸伞,清澈的水滴从伞面滑落,如同珍珠链一般接连落下,打在泥土里,清脆的“叭踏”作响
水晶帘子半遮少女精致的面容,只看到她的右手横玉笛于唇间,恬静的笛声以她为中心散发而出,在空中飘荡,让人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海洋,抚平了心中的波澜,手上的关节渐渐松缓下来。
这一刹那,天地之间陷入了宁静,温柔的笛声弥漫在雨中,很久很久,最终伴着小溪舒缓的流水声,悄然远去,袅袅余音回荡之际,谢烟客猛地睁开双眼,暴喝道:“快将耳朵塞上!”
众人一惊跃起,方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撕下衣襟塞住耳朵,攥紧手中的兵刃,四下张望,小木桥上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血污,其下流水静好,雨滴砸上点点涟漪,杏林被雨染的更显青色,一切是那么恬静美好。
只有断掉的剑尖微微泛着光,提醒着之前的恶斗并非梦境。
玄观不住低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谢烟客被他念经念得心烦意乱,连声道:“别念了,快追,快追。”
“那边!”斗笠男子狼一般的眼睛四处环顾,虽然大雨,将整个世界翻了个新,但他依然敏锐的察觉到,松软的泥土上留下两行浅浅圆点,一从杏林深处来,一沿河边蜿蜒去。
卓人清叹道:“我们没有好马,追不上了。还请丐帮的诸位兄弟留神他两人去向,圣堂之钥诀不能落入魔教之手。”
那乞丐道:“卓大侠放心,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丐帮也必将其信息探知,告知诸位,不过之后如何?魔教右护法魔音了得,却是不能以打狗阵法困之,到时诸位大侠来的时候晚了,敌人早乘着快马扬长而去了。”
卓人清略一思衬,道:“分兵而巡,如此敌人马虽快,也逃不出我们的十面埋伏。此时多拖一分就更难寻那两人踪迹,事急从权,卓某便狂妄一次,直接将分拨定下。”
当下无人有异议,此时暴雨已歇,冷风瑟瑟,荡起岸边芦苇,“哗哗”作响,众人肃然听令。
第一拨:摩天居士谢烟客,达摩堂首座玄观。寻得好马换乘,紧咬东方曦二人,作疲敌之策。
第二拨:辽东大侠古云飞,全真卓人清。于东南方向堵截。
第三拨:君子剑岳不群,嵩山掌门左冷禅,恒山掌门定静,于西方堵截。另到全真寻七位高手,作第四拨,于北方堵截。务必小心天龙教接应人马
他说到此,岳不群道:“卓师兄,重阳真人中的毒颇为厉害,全真教再出人,未免动荡。”
卓人清道:“家师病重我如何不知,但圣堂之战后我中原武林元气大伤,慕容先生伤重不治;汪剑通帮主染病身亡,洪柯两位堂主不能抽身;少林金刚伏魔圈为阳顶天任我行所破,三位高僧闭关潜修不出。
若有人可用,也不会用玄铁令叨扰谢先生清修了。还能与魔教左右护法有一战之力的,也只有我全真七星剑阵了,为圣堂之钥不落入妖邪之手,全真一派兴衰又算什么?”
岳不群欠身道:“卓师兄高义!”不再言语。
卓人清迅速定下分拨,这时丐帮已经从周遭小镇里找到两匹马来,谢烟客翻身上马,大声道:“和尚,快走,快走!”
玄观愁眉苦脸道:“阿弥陀佛,贫僧不会骑……啊!”
他话还没有说完,谢烟客青袖一挥,将其卷上另一匹马,只惊的玄观手舞足蹈,紧紧抱住马的脖子,眼睛闭上,只听谢烟客马鞭不住作响,耳旁冷风呼呼而过,连连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这日傍晚,两人行到一个小镇,丐帮弟子将这两匹马牵下去,换了两匹新马,道:“那两人刚过安国府不远,折向南行。”
谢烟客点点头,道:“和尚,追!”
玄观一日在马背上,颠簸的腿都软了,闻他此言亡魂大冒,道:“谢施主,贫僧追……不动……啊呦!”
两人两马,一直行到半夜,到安国府附近,谢烟客才停下,两人从包裹里拿干粮胡乱添饱了肚子,小憩了一个多时辰,朝阳升起时,又快马加鞭到安国府,换马不换人,继续按丐帮弟子探查得到的消息南下。
如此一直追了三日,终于在兴唐追到了东方曦两人。
“总算是追上了,他们跑的好快。”玄观腿抖得跟面条一般,战战兢兢的扒在屋顶,从掀开的瓦片往客栈中看,东方曦两人睡的正熟。
谢烟客冷哼一声,道:“快?咱们算是走了运了,这女子身怀六甲,必须停下来休息,要不然凭那匹宝马,追上半月也未必见得着马尾巴。”
玄观一愣,道:“那还打吗?”
谢烟客同样一愣,道:“为什么不打?”
玄观说不上来,一时语塞,谢烟客只道这和尚发痴,也不追问,又道:“过会我去对付东方曦,你去抓住那个女子,她有孕在身,一身本事十不存一,那日强行使用魔音,更是牵动了胎气,你再蠢笨,也能取胜。”
玄观仍在犹豫:“这样似乎不好。”
谢烟客道:“怎生不好,你们少林寺有规定不能打孕妇吗?”
玄观搔头道:“本寺没有这条寺规,不过……”他一生几乎没有出过寺,如同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一般,于伦理道德一概不知,隐隐觉得不该,却说不上来具体。
两人各自有三分邪气,纠缠不清之际,忽然见一道蓝影窜上屋顶,手中一金属物在皎洁的月光下微微发亮,随后这蓝影身形一拔,已经远在十丈之外。
谢烟客青影一晃,道:“快追!快追!”
玄观的思维犹自停留在前一刻,问道:“那女子怎么办?”
谢烟客骂道:“我管她呢?圣堂之钥在东方曦手上,赶紧拿到,我早些回我的摩天崖。别管了,快追!”
玄观一头雾水,应道:“好,好。”随即僧袍微动,竟丝毫不慢与东方曦与谢烟客。
谢烟客啧啧称奇,心道:“我倒是小瞧这和尚了,他实际武功与我弱不了许多,只可惜练武把脑子练傻了,不堪大用。”
玄观浑然不知谢烟客暗地里正在对他评头论足,只是一心一意运转内力,还快出心思杂繁的谢烟客一丝。
谢烟客却以为他炫耀武功,大为急躁,不肯落后,运起十分功力,终于超出玄观一点,暗自得意。
东方曦见两人轻功如此了得,更是焦急,拼尽全力奔跑,堪堪与两人持平。
一青一蓝一白三道人影,在兴唐府的大街小巷中穿行,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无影无踪。
深夜无声寂静,宫夕瑶睡的仍十分香甜。
待到清晨第一缕阳光撕开浓浓夜色,她猛然一阵心悸,翻身惊顾,那半边床余温已然退去,枕边人不知何时离开,床头只剩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夕瑶,听话,别来找我。
等我们的孩子出生,我带你们去找仙岛,找到了,我们就永远住在那里,再也不回来了。”
笔迹十分潦草,被泪水沾染,更加模糊的难以看清楚。
那半边干冷的床,也被点点眼泪沾染,温暖起来。
宫夕瑶出了客栈,到了马棚,白马眼正惺忪,悠闲的咀嚼着干草,见到宫夕瑶,快乐的打了个响鼻,以示问好。
宫夕瑶倚在木桩上,抚摸着白马的鬃毛,似是自语道:“白马啊白马,你的主人有危险了,快去帮帮他,他深陷重围。唉!不过你去,也未必有用。”
白马甚为通灵,闻言耳朵高高竖起,马蹄焦躁的点着地面,吐出干草,不断撕咬拴在木栏上的缰绳,草屑纷飞。
宫夕瑶看它咬的辛苦,去解开缰绳,没想到那白马嘶鸣一声,撞开木栏,冲出马棚,直直向北方大漠绝尘而去。
宫夕瑶原地愣住了,许久许久,听一人道:“姑娘,你这有喜呢!可千万别因为马跑了而气坏身子啊!一匹疯马,不值当的,是不是。”
宫夕瑶回头看,是客栈的掌柜,他看那白马跑掉,很是为宫夕瑶可惜,出言相劝。
她微笑道:“心有所属,强留不得,哪怕千山万水,也是要回到那人身边的。”
说罢不理掌柜,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向东南方向缓缓走去。
这一走,就是五个月。
这一走,就已是春暖花开。
杭州城外,一个年轻美妇人抱着个约两个月大的男婴,在茶树丛中漫步。
这男婴虎头虎脑,天庭饱满,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透着纯真与对这个世界的好奇,看着他母亲的脸。
他母亲抱着他,许是有些累了,坐在桑树旁边,怔怔的望着天空。
良久,直到男婴用肉乎乎的小手去拍她的脸,她才回过神来,拨开婴儿的小手,柔声道
“孩子,妈妈有些话,要对你说。
你以后啊!不要像你爹爹一样逞什么英雄
平平安安,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千万别去当什么大侠
我就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的,帮助别人很好,但是要力所能及。
还有啊,你以后啊!要娶一个好媳妇。漂不漂亮,倒是其次,一定要温柔贤惠的
偶尔,就可以像娘一样,会对你爹爹使些小性子。”
男婴睁大好奇的眼睛,呓语道:“叠……跌”
哦,对了,你……没有见过爹爹,你爹……爹爹呀!是一个很傻的人。
不过娘……也很傻,偏偏爱上了这个很傻的人
对不起了,孩子……”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声音带着哽咽,话语已经不连贯了
“娘……不能陪你长大了
娘……不能保护你了。
娘,要去找仙岛了,他答应过我的。”
第一卷:东方未明终
下一卷:少年游
青驴闲踏小村桥,棋局惹人劳。终南眷侣,全真小道,意投拜今朝。
侠意涌处白衣傲,醉将群雄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