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道:“咱们可得要去城隍庙烧高香了,真是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呀。”
牢头连忙起身道:“这主儿可不是一般人,别大意咯。咱哥仨也别闲着了,赶紧的将牢房都锁上,可千万别节外生枝啊。他活也好,死也罢,只要能锁在这牢房里就是咱仨的造化。”
何三点头道:“头儿说得对,咱们赶紧的。”
三人说做便做,三下五除二,将能锁的牢门都锁了,是里三层外三层。然后轮番地去守着胡州,余下二人老老实实待在班房,眼睛都不敢闭上。好在三人先睡了会儿,这会也精神。
就见那何三一个劲的祈祷:“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明儿一早来人将胡州一提走,咱们就算是交了差了,可别再出啥漏子呀。”
话说这“唱大戏”的三人:月楼无仙、醉笔翁和紫一一是各自安顿妥当,一夜无话,待得天明。沐香阁门前的两看守也醒了,刚睁眼就一个机灵,打地上弹起来,左右一看自己还纳闷呢,怎么明明昨日进了屋,这会儿却又在这大门口守着了?然不成撞鬼了?还是睡着了做的梦?
那贾六满脑子疑惑地将耳朵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就听屋子里的老妈子和小丫鬟正伺候着紫一一起床。
那老妈子和丫鬟也纳闷,怎么好端端的,一进屋就睡着了?
再说周知县,一大早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师爷和四五个衙役亲自前去大牢瞧那胡州。
一下大牢,就见牢头三人个个是精神抖擞,牢门也锁得好好的。还直夸奖哥仨办事认真,暗地里更没忘拉牢头在一旁问话:“事办妥了?人解决的?”
“解……解决了吧。”
周知县一听,这不是牢头以往的风格啊,说话从来没像这般模拟两可过。便又追问道:“人怎样了?”
牢头与周知县说着话,转眼就来到了胡州的牢门前,牢头一看,人压根没动过,这才果断地点点头,回周县令道:“回老爷的话,此人因昨晚痨病发作,已经死在这囚房之中。”
周知县听罢,故意拿出块绣帕捂在鼻子上,对左右衙役命令道:“来呀,进去验验。”
牢头连忙拿锁匙打开牢门,跟在前面的两衙役主动役进去经过一番查验,再出来对周知县一拱手道:“禀大人,此囚犯已气绝身亡。”
周知县听罢,装腔作势对牢头道:“牢头!”
“小人在。”牢头连忙到周知县跟前行礼回话。
“你这是怎么办事的呀?这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死在了你的大牢里。你可知错?”
“这个……小人知错,任凭大人责罚!”
“嗯。”周知县转身对着牢头道:“本官罚你个疏于看守,已至于囚犯暴病身亡。就罚你一个月的俸禄吧。”
牢头再一鞠躬行礼道:“小人领罪!”
周知县点点头,又对随行师爷道:“师爷可有记录妥当?”
“回老爷,都记好了。”
“好!”周知县对随行的衙役一招手:“来呀,先把这尸首抬到大堂之上。”
“是!”“遵命!”
几个人上来,就用胡州躺着的凉席一卷,将胡州搭了出去。
牢头、赵武、何三看着一行人随周知县出了大牢,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牢头一摸额头的汗,自言自语道:“嗨……这白花花的银子虽是好东西,但也真是不好赚啊。”
放下这三人不说,就说在那衙门的大堂之上,周知县端坐堂上,身后跟着师爷。皂、壮、快,三班衙役列立两旁,彭鑫早已听传立在堂下,地上躺着胡州的尸首。
大堂之外围满了闲杂之人,这些人都是在大街小巷收到消息,赶来看热闹的平头百姓,大家不知这一早升堂,办的是哪桩案子。
就见周知县一拍惊堂木道:“升~堂~!”
“威~武~……”
“堂下所立何人?”要说这周知县岂不是明知故问?非也,这也是那个时代审案的程序,就算审官知道也得问,第一是便于师爷做好笔录;第二也是问给围观的百姓听。
就听彭鑫拱手道:“在下乃这襄州县城的员外郎,姓彭名鑫。”
“嗯,你就是那彭鑫彭员外啊?”
“正是。”
“本官问你,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回大人,在下乃秀才的底子。”
“好,站立一旁听话。”
“遵命。”
“左右,堂下的尸首是何人啊?”
一个衙役出班道:“禀大人,据说此人乃幽州人士,名叫胡州,靠憋宝、挖坟掘墓为生。”
“嗯。”周知县点点头,又问道:“那堂下是谁告的谁啊?”
此时彭鑫连忙道:“禀告大人,是学生我告这胡州,告此人挖坟掘墓。”
“可有证据?”
还不等彭鑫回话,就见衙役赵武主动出班回道:“禀大人,是原告彭鑫向衙门里的几位捕快报信,随他在本县的襄馔坊抓了显形,是人赃并获。”
周知县一摆手道:“传证物。”
有人上得堂来,手里捧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到堂前往地上一摊,全是些破烂泥罐,又从里面倒出了些金银首饰,陪葬物件。说不值钱吧,还都是些黄白之物;说值钱吧,却又并非稀世珍宝。显然这都是彭鑫事先安排好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周知县假装审审都懒得装了,一拍惊堂木道:“此人胡州,挖坟掘墓,安律法当满门抄斩。此时却死无对证,传仵作。”
仵作就在后堂候着呢,一听传他,连忙上堂施礼道:“大人。”
“验尸。”
“是!大人。”说罢,仵作在胡州跟前装模作样地查看一番,本打算就此敷衍交差,但这随手一验,仵作也蒙了,皱眉暗道:“不能啊,这人是怎么死的呢?据说是喂了他砒霜,但见他唇齿间并无中毒迹象。再看此人肌肉发达身强力壮,死前气血顺畅,这也更不是痨病啊,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仵作还在犯嘀咕呢,周知县等得不耐烦了,追问道:“仵作,可有结果?”
仵作一听老爷在唤他,连忙向周知县拱手施礼道:“回大人此人……他,他死于痨病。”
“嗯……”周知县也装模作样地思考一番,才宣布道:“此人胡州,生前乃幽州之人士,疑犯挖坟掘墓之罪,本若一经查实,应判满门抄斩,但由于昨日夜间犯痨病,暴病而亡,无从问罪。只得收缴赃物上交朝廷。将此尸首停放于义庄,三日之内若无人前来认尸,则由衙门将其尸骨安葬。”
说罢了,又对彭鑫道:“学生,本官的宣判,你可有异议?”
彭鑫急急忙忙施礼回道:“大人公正严明,学生没有异议,一切由大人定夺。”
“好!退堂!”周知县说罢,一拍惊堂木。
堂下三班衙役齐喊:“威~武~!”
下得堂来,彭鑫叫过彭锭吩咐他取六百两纹银,三百两给牢头,余下三百两,赵武、何三还有厨子、仵作等一行人分了。
至于彭锭跑腿自不必说,单说彭鑫一切安排妥当,第一时间便是前去那沐香阁寻他朝思暮想的尤紫玉和她母亲大人。一路上心里那个美呀,甭提了。此时胡州的钱财、妻子都是自己的了,岂有不欢喜之理?
彭鑫一进沐香阁,老妇人还不等他说话,便先自问道:“案子审完了?”
“审完了。”
“我那女婿胡州……”老妇人一提胡州,彭鑫差点乐出声来,一想不妥,急忙正色道:“唉……还望老夫人和紫玉姑娘节哀……”
老妇人一听节哀二字,装腔作势道:“那么说……我女婿胡州他罪名已定?”
“定是定了……”
“那岂不是要满门抄斩?哎呦喂……”说罢,老妇人提袖子就哭:“我这辈子造的啥孽哟!女婿犯法那是罪有应得,我这半入黄土的老婆子跟着去死也就罢了,可怜了我那二十未出头的女儿哟……!”
紫一一忽听老妇人哭这一鼻子,还真吃了一惊,心想:“画仙这老头子行啊,这戏演得如此投入!”想想自己也不能输了,走到老妇人身边,扶着她的手也跟着哭,嘴里还直喊:“娘……”
那彭鑫话还没说完呢,就见这娘俩哭天抹泪儿的,连忙拦道:“老夫人,莫要悲哀,且听我说……”说着同时也上前去,扶住老妇人的手道:“不知您母女可曾知道那胡州本就犯有痨病?”彭鑫都不等她们娘俩回答,又道:“昨晚在那大牢里,他痨病突然发作,已是先入黄泉了。”
胡尤氏一听,哭得更凶了。反倒是老妇人听说他胡州已暴病身亡,先是一愣,居然立马就不哭了,睁大眼睛,拽着彭鑫的手问道:“他……他死了?”
“啊,死了。”
“那后来青天大老爷怎么判的?”
“说是死无对证,家人获免。”
“此话当真?”
“当真。”
“咱娘俩没事了?”
“啊,没事了。”
老妇人听完,急忙握着女儿胡尤氏的手,喜出望外道:“女儿呀女儿,你可听见了?咱娘俩没事了!没事了!哈……”说罢是一通笑。
胡尤氏听罢,不乐意了,一怂母亲道:“娘,女儿我还未过二十,就要守寡了,您……您还笑得出来……”
老妇人摸着胡尤氏的秀发道:“傻丫头,谁说你要守寡了?今日为娘就为你物色了一户好人家,就是眼前这位彭大官人。”
胡尤氏悲切道:“娘啊……娘!我夫君昨夜刚刚辞世,您就为我找下家,这对得起我那黄泉路上的夫君嘛?”
老妇人一听自己女儿还惦记着那死去的胡州,也不快道:“女儿呀,你可别提那瞎子了,你说你十六岁那年便开始跟了他,整整两年,你我孤儿寡母的落着他什么好了?他干的那活计成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我跟着担惊受怕。他与你眼前这位彭老爷相比那是差了远了。日后你我母女跟着这位彭大官人不愁吃穿,有啥不好?”
“我不要!我夫君刚刚过世,连个灵堂都没有,头七还没过,您看您就跟我说人家,这……这合适吗?”胡尤氏说罢,站起身来,一甩衣袖气呼呼地背过身子去。
彭鑫听罢,心想自己虽然恨不得现在就跟眼前这美人儿入洞房,但转念一想,倘若她此时真服服帖帖跟了自己,那才叫可怕呢。想罢,连忙劝阻老妇人道:“老夫人,我紫玉妹妹说得也在理,咱们其实也不必操之过急,不如晚生我先将您母女二人找一住处安顿妥当,再命下人将您女婿好生安葬,等一切理顺了,再来安排我俩的婚事也不迟呀。”
“等等!”老妇人一摆手,突然站起身来,背对着彭鑫站好,对胡尤氏直挤眉弄眼,紫一一天资聪慧,眼珠子一转,便想明白了,醉笔翁其意是让自己顺着点。她这才对彭鑫小施一礼道:“谢官人体谅。”
胡尤氏这五个字说得是轻描淡写,但在彭鑫听来,却是比蜜还甜。满心欢喜道:“紫玉妹妹千万别客气,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胡尤氏也不反驳,小脸一红,立刻低下头去。
这一小小细节,在彭鑫看来,那就等于尤紫玉默许了。要不是端着架子,此时若是没人,他能开心得窜到房顶上去。
老妇人也是明白人,此时再让他们二人磨叽下去,那紫一一非端不住了不可,连忙岔开话题道:“但不知彭大官人欲要将我母女安顿在何处呀?”
“这个……”彭鑫正要往下说,其言表看来却又似乎有些顾虑。
老妇人为了稳住他,连忙道:“唉……我母女二人本就是外乡人,现下自己的女婿也走了,哪还有什么要求,但求有片瓦遮头也就满意了。”
彭鑫再三犹豫,这才支支吾吾道:“有倒是有个去处……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呀?”
“只不过……”彭鑫看着这母女俩,心想:“她们此时也没了个靠山,唯一能依赖的也就是我了,再说了,现下这对母女都在自己掌控之内,不如就直说了,省的以后还要遮遮掩掩。”想罢,干脆心一横,对老妇人和胡尤氏深施一礼道:“实不相瞒,我本也有几房小妾,只因我府邸里已有了个河东狮,实在不便,我这才另置了一处宅子,将那几房小妾安顿在那。您母女俩若不嫌弃,在下这就将那后院腾出来,专供您娘俩安住。不知老夫人您意下如何呀?”
胡尤氏还不等老妇人搭话呢,直接就怒了:“说清楚了,几房小妾?”
彭鑫一见胡尤氏不乐意了,连忙道:“现在有了小娘子你,我一房都没了!我这就去将她们都休了,全送回娘家去,就跟你一人好好过。”
醉笔翁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听说都送走心说:“那可不成,若都送走了,那还是善举,可这彭鑫岂是善人?弄不好这些个小妾都卖到青楼、芶楠院、窑子里,到那时只怕是人都找不着了,还救人?”想罢,连忙笑道:“那倒也不至于,唉……这有能耐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呀?日后你只要别亏了我这女儿就成。”
彭鑫听罢,感动得眼泪都差流出来了,连忙点头道:“妈妈您就是我的亲娘呀!我哪里敢呀?”
“行了,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就带我们娘俩去见见你那几房小妾吧,再怎么说,日后也是一家人。不过呀丑话说在前头,倘若你敢让我女儿也屈身为妾侍,老妇人我第一个不答应。”
彭鑫听罢,连忙施礼道:“您老放心,等您母女两安顿好了,我这就休妻,保证紫玉妹妹再次那也是填房,那还是大奶奶!”
“嗯。”老妇人故意装作满意的样子,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彭鑫心底虽是高兴,但心情就跟火烧屁股似的,眼见着胡尤氏,就是抱不到怀里,哪里还等得?连忙辞别母女二人,便前去安抚那几位小妾,为母女俩安置后宅院去了。
放下这头先不说,就说那胡州尸首才被抬出衙门,说是送去义庄停尸三日,但那彭鑫已经特别交代过,甭去义庄,直接就到乱葬岗子刨个坑给埋咯,省得夜长梦多。
在那乱葬岗,胡州就躺在一旁,眯缝着眼,看着两个衙役刨坑刨得满身的汗,汗水和着灰土成了泥,糊了一身。其中一个衙役边擦着额头的汗,边埋怨道:“大人先都说了停在义庄,这怎的一退堂就变卦了,非得现在埋,可累死老子了!”
另一个衙役喘了两口粗气,回道:“好了,瞧你那没脑子的劲儿,迟埋早埋,还不都是我俩埋呀?据说这都是那彭员外的意思。咱们大人当了人家是主顾,咱们就得当买卖做,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呀,少埋怨了,赶紧的,干完了走人。”
费了好大的工夫,这边坟坑可算是挖完了,二人也不废话,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抬起胡州口里喊着:“一、二、三!”就给扔坑里了。又费了一番工夫,坟头才算垒好了。俩衙役趁着天色未暗,收拾收拾,便急匆匆回了衙门。这两人刚走没多大会儿。胡州的尸首就打坟包里蹦出来了,乍一看就跟个黄泥捏的人一般。
胡州晃晃脑袋抖落坟土,抹了把脸,拍拍满身是泥的衣裳,怒道:“不是说好了,送义庄的嘛!怎么不由分说就把我给埋了?”低头瞅瞅自己这一身脏兮兮的样儿,想想又乐了:“不过呀,这扮相才真实呢。”说罢赶紧偷偷潜回衙门,找紫一一与醉笔翁去了。